第2章
“我做什么做?”青衣青年把杯子一顿,郁郁地道,“我能和你一样吗?你家那位,家大势大,走遍天下都委屈不了她,你当然可以不管不顾,甩手一跑。可是我家这个,孤苦无依,寄人篱下,我要是再不管她,你叫她怎么活?”
白衣青年收了笑:“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又何必认真呢?你家的情形,难道我还不清楚?算了算了,美景当前,咱们不饮酒作乐,反倒去想那些远在天边的烦恼,真是好没来由。不说了,喝酒喝酒。”说完举起杯子。
青衣青年正想举杯,突然听得不远处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小姑娘,你躲什么?你可知道这位少爷是何许人也?他看上你,想请你喝杯酒,是你的福气,你还是快快喝了吧。”
两人扭头一看,和他们隔着几张桌子的地方,坐了一桌客人,为首者是一个衣饰奢华,油头粉面的少年,一看就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少爷,带着家人出来踏青游玩的。眼下,这少爷的家人正把一对在酒楼上卖唱的父女团团围住,逼着姑娘陪少爷喝酒。
白衣青年斜眼一瞟,已看清那姑娘只十五六岁年纪,生得肤色白腻,眉清目秀,倒有几分动人心处,难怪被那恶少看上,出言调戏。姑娘的父亲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子,护着女儿连连后退,已经被逼到了角落。一名家丁端着酒杯就朝姑娘脸上凑,堪堪就要挨到姑娘的脸庞了。眼见受辱在即,姑娘忍不住泪落如雨。
就在此时,突然听得“嗖”的一声,从旁边飞过来一只筷子。那筷子劲道好大,直直打在家丁的手腕上,打得他痛呼一声,手一松,酒杯落到地上跌碎了。
那富家少爷正端坐在位置上看好戏,不想被人打断,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谁?是谁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是我。”白衣青年站起身来,“你爷爷的爷爷。”
他形容俊秀,风采翩然,与人吵架斗嘴,却显得有些幼稚,旁边有的客人顿时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恶少大感失了面子,将桌子一拍,喝道:“好小子,你敢骂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知道啊,不就是我儿子的孙子吗?”白衣青年哈哈大笑,“这才五辈人,你就数不过来了?这般愚蠢,可别败了我的家业才好。”
旁观者笑得更大声了。
那恶少气得面色铁青,把手一挥:“都给我上,打死这个臭小子,看他还逞不逞能。”
“长辈好意出言教导,你还敢放狗咬人?”白衣青年将衣摆一掀,一个纵身,便平地拔起三尺,朝着恶少凌空一把抓下,“今天就给你点儿厉害瞧瞧。”
楼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白衣青年已经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恶少,再一个闪身回到窗边,抬手就把恶少扔出了窗外。众人惊呼一声,纷纷挤到窗边朝下张望,见那恶少正在水中间扑腾得欢呢。
恶少的家人大喊一声,纷纷急奔下楼,张罗着打捞自家主子去了。趁此机会,那对卖唱的父女赶紧过来道谢。
“谢什么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我辈习武之人应行之事。”白衣青年连连摆手道,“待会儿那恶少爬上岸来,少不得要找你们麻烦,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那少侠你……”卖唱姑娘抬头望他一眼,突然间羞得满脸通红,话也停住了,但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你放心吧,我们也走了,谁有功夫和这些恶狗纠缠。”白衣青年说完,便招来店小二结了饭钱,又赏了那卖唱的老头一块银子。那对父女正待推辞,白衣青年已经走到窗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这时候,那恶少的家人找到一支竹竿,刚把恶少从水中捞起,正朝着岸边用力拉,不料白衣青年跳下楼去,刚好落在恶少头上,“噗”的一声,又把他睬回了水中。白衣青年却借着这一踏之力高高跃起,凌空几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岸边。
他身姿潇洒,更兼人物风流,这一连串的动作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直引得楼上和岸边围观的众人齐齐喝彩,一时间鼓掌之声不绝于耳。
紧随其后,青衣青年也从窗中跳了下来,用和白衣少年同样的方式跃到岸上。两人解开系在岸边树下的马匹,翻身上马,提缰便走。等到那倒霉的恶少第三次被人从水里捞起来,趴在湖边狂吐脏水的时候,只闻得马蹄哒哒,沿湖疾响,两人已经去得远了。
此时天气尚不很热,两人临水纵马,只觉得阵阵微风,轻拂人面,沿岸又有柳枝招摇,触目尽是青翠,一时俱是心怀大畅。
“咱们好久没有赛马了,不如趁此机会小试一番?”白衣青年侧头道,“也不用捡路,就挑人少的地方跑去,走到哪里算哪里,如何?”
“比就比,谁还怕你不成?”青衣青年瞟他一眼,率先双腿一夹,催着马儿向前跑去。白衣少年一看,也赶紧提缰追了上去。
两人沿着大道跑出城外,又跑一程,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大江,水面宽阔,浩浩汤汤,江面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还有鼓声、呐喊震天。
“对了,这里是岳州地界,靠近汨罗江,端午祭屈原之风,比别处更胜。看这样子,咱们怕是正好赶上龙舟赛了。”青衣青年张望了一下,说道。
“那太好了!”白衣青年兴高采烈,“听说此地的龙舟赛规模极大,不逊于钱塘八月弄潮。钱塘咱们是常去的,弄潮也算拿手,但这龙舟还没怎么玩儿过,这就看看去。”
两人赶到江边,找地方寄了马匹,便朝人流最多处走去,只见沿江两岸早已高架竹棚,视野既佳,又可遮阴,正是有钱人家观赏龙舟赛的所在,普通百姓便挤在江边,任凭风吹日晒。
两人只图看得清楚,哪管风雨日头,钻进人群之中,三下五除二便挤到了最前面。他们来得晚了,此时赛事早已过半,数十只龙舟拉开了差距,零零落落地散布江面,唯有两条船赶得最快,有望夺魁,现下的呐喊声,倒有一多半是在为这两支队伍助威。
只见这两条船上各有十六名浆手,八人一列,分两排并坐,各在一侧运浆如飞,划得那龙舟便似要飞离水面一般,朝前直射。两只船头各有一人站立,一手掌舵,一手击鼓,指挥船只前行。
两支队伍实力相当,在江面上齐头并进,互不相让,位置只差一个龙头。两人看得激动,忍不住也挥手呐喊起来。他们也不认识哪只船是哪家的,便一视同仁,谁占了先机都喊上几声。
靠近江边的水中竖着一面彩旗,正是这次龙舟赛的终点,哪支队伍能够率先夺旗,便是赢家。两人就站在离彩旗不远处,眼看两只龙舟都靠近了终点,更是兴奋,挤在围观人群中撕声呐喊,沿江两岸都是声动天地,几乎要震破耳膜。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稍稍落后那只龙舟上,坐在第一排的一位浆手突然伸浆一挑,将前面那只龙舟上的一个浆手挑落水中。少了一人,龙舟失去平衡,方向即刻便是一偏,同时舟身倾侧,眼见着就要翻船。那舵手站得最高,重心也最不稳,船刚一歪,他就第一个掉入了水中。两岸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有为船上人担忧的,也有斥骂浆手出阴招的。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白衣青年和青衣青年突然同时纵身跃起,同时落到了即将倾侧的龙舟上。青衣青年落在船头,伸手抓住船舵,白衣青年则落在落水浆手的位置,借着下坠之势用力一压,将船身扳了回来。
他们两人动作极快,龙舟刚一稳住,青衣青年便拿起鼓槌咚咚击鼓,白衣青年也回身一坐,补上了落水浆手的缺。坐定之后,他先是伸浆一扫,将后面龙舟一侧的两个浆手同时扫落水中,然后回浆向水中一插,双手用力,竟然划起船来。
能参加龙舟赛的浆手,都是训练有素,意外过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一看有人支援,顿时也都划起来。本来只是稍稍落后的那条船,因有人落水失了平衡,一下子便倾覆了,好在船只离岸不远,船上人又个个都识水性,扑腾几把也就上了岸,倒不至于伤及人命,只是这场比赛,算是彻底输了。
龙舟靠岸,受到岸边群众的热烈欢迎,白衣、青衣两位青年更是成了人人夸赞的英雄,被围在中间,大伙儿轮流过来敬酒。二人也甚是豪气,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正热闹着,人群突然从外面让开了一条通道,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走进来,衣着气派,气度不凡。
中年人走到两人面前一拱手,道:“老夫陆玄浦,正是二位方才所助这只龙舟的主人。二位英雄年少,古道热肠,令人好生景仰。老夫素喜朋友,仰慕二位高义,意欲奉请到舍间小住,也好结交一番,不知二位是否赏脸?”
“老英雄言重了。”白衣青年哈哈一笑道,“古人云,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这四海之内,本来就都是兄弟,老英雄有这番美意,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陆玄浦大喜,将手一伸:“两位少侠请。”
这陆玄浦既然能养得起龙舟队,家资自然也就不少,他的宅子坐落在城中繁华处,院落重重,花木锦绣,气派甚是惊人,白衣青年和青衣青年却丝毫不露惊讶之色,从从容容地就进去了。陆玄浦留意到两人的神态,心中暗暗忖度,这两人想必有都是富贵出身。
三人在路上已经通了姓名,白衣青年名秦剑,青衣青年名罗烨。当晚,陆玄浦便大排筵席款待二人,席间海陆珍味罗列无数,显见得诚意十足。三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尽兴方歇。次日,陆玄浦又领了自己的幼子陆臻远拜见二人。
陆臻远年方十四,生得机灵可爱。他少年心性,最是崇拜英雄好汉,昨日就听家人说了二人相助自家龙舟获胜的事,心中早已倾慕不已,一见之下,又看到二人如此品貌,就更是喜欢得了不得,连连追着二人叫哥哥,又要带他们出去游玩。二人也喜欢陆臻远的性子,在陆府小住这几天里,天天带着陆臻远往外跑,还没几天,就几乎把城内外的名胜之处逛了个遍。
这一天,三人游玩归来,陆玄浦陪他们吃过晚饭,突然把陆臻远支走了,请秦剑和罗烨到书房说话。二位心中诧异,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说,为何要这样慎重。
进了书房,陆玄浦关上房门,和二人分宾主坐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陆某能够结识二位,实乃三生有幸。你我宾主相得,本应好好款待才是,无奈今日突然接到书信,家中将有大事,不便再留二位居住。”
说着,陆玄浦突然站起来,从身后的书架上面取下一个木盒,打开,里面竟是满满的一盒银锭子:“逐客失礼,实属无奈,还望二位小兄弟见谅。二位游侠江湖,萍踪不定,这些银子可略充盘资,还望笑纳。”
“陆大哥这是何意?”秦剑把盒子一关,推了回去,“承蒙陆大哥青眼,与我二人结交,这几日拳拳款待,我们已感盛情,怎么能再要你的银子?我们又不是打秋风的。”
“秦兄弟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陆玄浦连连拱手道,“我本想留二位多住些日子,哪里知道世情难料。如今虽然不得不提前分别,我的诚心却无半分折扣,这些银子原是略表心意的。”
“江湖人仗义疏财,亦属平常,咱们也别学那小家子样儿,推来推去的,惹人笑话。”罗烨突然道,“小秦,既然陆大哥一片盛情,咱们却之不恭,不如就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