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赛博空间的主体:自由抑或禁锢
“赛博空间”的诞生把人类生活的空间分成了现实与虚拟两个维度,对于那些自由至上主义者和反文化主义分子而言,虚拟空间代表了一个不受时空限制的独立王国,而居于其中的主体能够打破既有身份和社会设定角色的约束,成为理想中的“自我”,拥有在他们看来完全的自由。这并不是一部分人的乌托邦幻想,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表面上看来,在网络空间,主体可以随意选择身份,羞怯者可以扮演勇者,因为一切都是匿名的;现实中知之甚少的人可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因为随着网络的即时性特点而来的,是修辞的力量胜于一切;同时,基于网络的开放性和交互性,主体之间建立关联也不再需要身份等级的认同,仅凭情感上的认同就能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的确,虚拟社会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弥补了现实的缺憾,并且摆脱了直接物质性身体的束缚的主体更易在其中获得某种精神上的自足感。正如卡斯特在《网络社会的崛起》中所说的那样,一个以网络为基础的社会结构是高度动态开放的系统,在不影响其平衡的情况下更易于创新,故而更易于打破原有对个体自由的禁锢。
然而,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网络的匿名性也为现实中的怯懦者开启了选取侵略性角色的可能性;网络的即时性特点之下,一时的情感冲动常常代替了深思熟虑,耸动的措辞、激进的言语往往掩盖了理性的表达;同时,网络的开放性也模糊了现实与虚拟的边界,曝光他人隐私、进行网络恐吓、超限度的语言攻击等网络欺凌、网络暴力行为对现实的主体产生了种种负面影响,网络立法迫在眉睫。
在斯洛文尼亚的新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齐泽克看来,那些对网络社会抱有乌托邦幻想的人们患上了某种幼稚病。虚拟社会只是通过产生假象而仿制了一个不存在的现实,而仿真在回溯的意义上将自然本身“去自然化了”。换句话说,仿真的“存在论赌注”是,在自然与其人工复制品间没有最终的区别。在网络社会,不平等依然存在,得话语权者得天下;经济或者军事霸权主义只是进阶成了信息技术霸权主义;自由总是意味着需要带着镣铐跳舞,不受约束的绝对自由要么不存在,要么就注定要走向毁灭。
在更深层次上,齐泽克认为,人们之所以对虚拟社会报以自由天堂的幻想,是因为后者或许预言了“人们无法言说”之事,即预言被现存的社会-符号性的禁令所“压抑”的网络乌托邦潜能,得以与真实的“本体自我”相遇,并与其保持了最小的距离,但事实上,从根本上说,这种相遇无法造就一个只受自己加于自己的法则限制的世界,外在的律令、符号、语言框架或者采用他的定名——这些意识形态的幻象支撑了主体的全部生存空间,只有通过它们我们才能接近现实,是我们获得“现实感”的框架,剥离掉这些,剩下的只是一个如洋葱一般一无所有的空白主体。并且,“当我们遇到某个由于自身具有创伤性特征而无法融入我们的符号性世界的事物时,‘我们的世界开始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