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支那名称之起源
欧洲人称中国,英文作China,法文作Chine,意文作Gina……其源皆起于拉丁文之Sina,寻常用复数,作Sinae,初作Thin,见公元八十年至八十九年之间完成之《爱利脱利亚海周航记》(Periplus Maris Erythraei),作者佚名。Sina或Sinae一字之a或ae为语尾,Sin为语根,读若“星”;合读则单数为“希那”,复数为“希内”。十七世纪以后,拉丁文偶亦有写作China者,但不多见。希腊文之最早者,当为公元一五〇年之际,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Ptolemeus)之地理书,有Sinae及Seres两名。公元五三〇年,希腊教士科斯麻斯(Cosmas Indicopleustes)著《基督教世界风土记》(Topographia Christiana Universalis),则称为Tzinitza及Tzinista,实与拉丁文同出一源。
此后,则亚美尼亚、叙利亚、阿拉伯、波斯无不以之称中国。
支那一名之为“秦”之译音,且由公元前二四九年至前二〇七年之秦国而起,经秦始皇传布于远地,此乃卫匡国(Martin Martini)于明永历九年(一六五五),在阿姆斯特丹(Amsterdam)刊印其《中华新图》(Novus atlas Sinensis)时,首先发表者。近人仍多主此说,伯希和亦主张必为“秦”之译音。其理由为:
(一)汉时匈奴人仍称中国人为“秦人”,第一例,《前汉书》卷九四上《匈奴传》曰:“单于(壶衍鞮)年少初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此事当在公元前八三年或前八二年,即秦亡后一百二十余年,可见汉时匈奴人仍称中国人为“秦人”,朝代变而已成为中国民族之名则不变。颜师古释曰:“秦时有人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孙尚号秦人。”此说不为伯希和所取。伯氏盖以为秦亡后一百二十余年,尚有秦人子孙存在,匈奴人且仍称之为秦人为不可信。
(二)第二例见于《前汉书》卷九六《西域传》,汉武帝征和三年(公元前九〇年)李广利以军降匈奴,武帝颇悔远征,时有人上言屯田中亚,武帝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有云:“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丐若马。”此处所言秦人,显指汉朝中国人,故颜师古亦注曰:“谓中国人为秦人,习故言也。”则已推翻前说。
(三)第三例见于《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但《前汉书》卷六一《李广利传》同一记述,竟妄改为汉人,伯希和以为此可证《史记》之称为原始的,而《前汉书》则为适应时代而强改。
(四)《资治通鉴》胡注曰:“汉时匈奴谓中国人为秦人,至唐及国朝则谓中国为汉,如汉人、汉儿之类,皆习故而言。”可见中国人自称汉人,而外国人(如匈奴)则称中国人为秦人。
白鸟库吉《见于大秦传中的中国思想》,译文载《塞外史地论文译丛》第一辑,以为汉代匈奴人称中国人必另有名称,中国人译为秦人;中国人之所以译为秦人,盖汉代中国人自称,实并用汉人与秦人也。
洛弗尔则以为支那名称,乃公元前四世纪时马来群岛航海家对广东沿海一带之称谓,故原为马来语。伯氏与洛氏之文均发表于一九一二年《通报》。
洛弗尔反对支那一名由秦朝名称蜕化而来,其根据为印度学专家雅各比(Herman Jacobi)证明公元前三二〇年至前三一五年,印度孔雀王朝旃陀罗笈多(Tchandragoupta,希腊史家作Sandrocotos)王在位时,大臣高底里雅(Kautilya)所撰书中曾述及支那地出产之绢云云;雅各比因谓:“可见中国之称为支那,公元前三百年时已见于著录,故不可能从秦朝演变而成。”但伯希和则由文体而谓此记录之年代当慎重讨论;雅各比以为公元前数世纪,印度婆罗门教与梵文雅语已大行于越南半岛,故中国之名称及中国之绢能传于印度;伯希和则根据中国古籍,以为越南半岛(东部)之印度化,不能上溯于公元前。且“秦”之名,不始于秦始皇接位以后之秦朝,秦之建国,实始于周平王时代,在公元前凡七百余年,至秦穆公时,已极强大,高底里雅之书,后于秦穆公者约三百五十年,“秦”之名盖早已远扬于印度矣。
伯希和更谓欧洲人所称“支那”,与印度人所称,实出一源。且以为印度从未用“支那”以外之名以称中国。〔按中国载籍中有“至那”、“斯那”、“脂那”或“莫诃至那”、“摩诃支那”等,皆Mahachinasthana(梵文)之译音。〕亦作“震旦”,“震”仍为秦之异译。
至于支那一名在印度,究有何义,各家意见不一,伯希和未加断定,但据辩机《大唐西域记》可略见之。玄奘答问“大唐国”曰:“当此东北数万余里,印度所谓摩诃至那国,是也。”又曰:“至那者,前王之国号;大唐者,我君之国称。”伯希和对于支那一名如何传至印度,则采陆道说,而否认洛弗尔之海道说,盖中国国力抵达广东,仅始于公元前三世纪之后半期,且在此时期,未见中国南部印度交往之迹,至汉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一二八年)张骞初通西域,在大夏获见由印度输入之中国物产,蜀布与邛竹杖,盖皆从陆路由四川输往印度者。
伯氏虽坚决主张支那一名之源于“秦”,且偏于“秦朝”说,以为中国与印度最初交通,实受秦始皇统一之影响,而印度之所以知有支那之名,亦即由于此一为本国人所痛恨,然能使中国民族与国民之声威远达西北与南方之秦始皇朝代之名也。但伯氏认为亦可能源于公元前七世纪之秦国国名;并谓当时之秦国,似非华夏民族,而为华夏化民族。按中国上古纪功,多用铜器,至秦乃有石刻,而埃及则公元前四世纪至公元前三世纪即已流行石刻;波斯、巴比伦亦早于中国。而秦以白马祭天,似皆受有西方之影响也。
至于里希霍芬之“日南”说、拉古贝里之“滇国”说,虽初倡时颇有附和者,但非易解,故未能持久。盖“日南”之古音为Nit-nam而非Jih-nam;且交趾重于日南,故公元一六六年大秦安敦之使,仅曰来自日南徼外,不曰日南,其登陆必在交趾。“滇”古音虽读若“tsen”,然其地交通闭塞,开发迟晚,实不可能以其名名中国。或又谓sin为“蚕”之译音,见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