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中国丝绢之西传
当公元前后,欧洲之中国名称有二:一为海路系统,称中国曰支那,已见上述;一为陆路系统,曰赛来斯,指中国人;赛里吉姆(Sericum),则指中国,学者以为即丝国。盖Seres及Sericum之语源为Ser,即“缯儿”译音,《汉书·灌婴传》师古注所谓缯者,帛之总名。或云为中国读音丝(Ssu,See,Sser)或朝鲜谚文(Sir)之译音。亦有主张Sin为“蚕”之译音;或云Sericum为绵布而非丝,因拉丁语另有Bombycina一字称丝绢;又有主张其为“绢”之译音者,盖生丝微黄者称绢,最初称之者为绢之贸易人阿尔泰族,蒙古语曰Sirkek,满洲语曰Sirgh;古波斯语称为Saragh;土耳其语为Sarigh;今俄文称绢曰Shilku,亦借自阿尔泰语。余则以第一说为是。现在所应研究者,为丝之西传年代及路线。
我国蚕丝之发明,当为极早之事。李济之先生在山西夏县西阴村夏代遗址掘获半个蚕茧,曾经人工破裂,其时必在殷商之前。甲骨文中有丝字及丝旁之字甚多;相传黄帝之妃嫘祖,始教民育蚕。《尚书·禹贡》谓兖州厥贡漆丝,厥篚织文;青州厥篚丝;徐州厥篚元纤缟;扬州厥篚织贝,可见我国古代产丝地之广。《诗经》中关于蚕桑之记载尤多。春秋时,吴、楚两国村女,且为争桑而发生战事。实我国古代文明产物之一,其人工之精与应用之广,远胜于同时代西方各地之任何出产品。
中国丝在汉武帝以前必已输出,在克里米半岛克特齐附近,古希腊人殖民地遗迹中,曾有丝发现。斯文赫定于光绪二十六年(一九〇〇)在楼兰发现丝之残片;光绪三十一年(一九〇六)及民国三年,斯坦因亦在该处发现大量残绢;此后,法国考古团在波斯,科兹洛夫在北蒙古,贝尔格曼(F. Bergman)在额济纳河,均有发现。故在公元前五世纪时,中国之缯或已越帕米尔,而至印度、波斯。及亚历山大王东征以后,乃又经叙利亚人手,输入欧洲。
丝入欧洲后,欧洲人甚为爱好,罗马人爱浮华,尤嗜丝绸,诗人维奇里乌斯(Virgilius)及亚里斯多德、不里尼乌斯(Plinius)等均提及丝,详后。
据《后汉书》卷一一八《西域传》,可知罗马帝国极欲与中国直接发生关系,作丝绸贸易,但其时东方之丝,皆由波斯人辗转运往西方,因此波斯人对于中国与罗马之通使,竭力加以破坏。原文曰:“……其王(大秦)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彩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
至于华丝传入欧洲之路线,即里希霍芬所首倡之“丝路”名词,在中国境内,必沿斯坦因发现之西域大道,由敦煌出发,经沙漠而至罗布诺尔湖,湖之北岸即古城楼兰所在,光绪二十六年斯文赫定首先发现其为古代军事要塞,且亦为贸易重要市场,盖楼兰为塔里木盆地第一富饶之地;自此而经于阗,更西乃往印度、波斯、欧洲。斯文赫定并在楼兰一古室内,发现大量黄、绿、暗青色丝绸残片;另有一件翻译信稿,大意谓楼兰居民委托购买四三二六(?)捆丝,足证其时楼兰人口亦不在少。南宋理宗绍定三年(一二三〇),塔里木河下游改道,楼兰终于荒废。故马可·波罗于南宋度宗九年(一二七三)道经罗布诺尔时,已不复知有此城之存在。
中国丝之由于阗传入西方,斯坦因曾在其地檀檀·维利格(Dandan-Vilig)寺院壁画上获得证明,图中有茧笼及织机,有侍女及王妃;似为表示由蚕至茧,以至织绢之过程。斯坦因并采得蚕种传入于阗之故事,曰:昔于阗国不知蚕桑术,欲至东方(指中国某地)访求蚕桑种;东国王不许。于阗王乃用计向东国王女求婚,并遣使告王女,谓于阗无桑蚕,不能以衣服馈送。王女知国法禁携桑蚕出境,乃私藏桑蚕种于帽中,带至于阗,于阗始有蚕丝。
此事并见《大唐西域记》卷十二,《瞿萨旦那国》下记:“王城东南五六里,有麻射僧伽蓝,此国先王妃所立也。昔者此国,未知桑蚕,闻东国有也,命使以求。时东国君秘而不赐,严敕关防,无令蚕桑种出也。瞿萨旦那王乃卑辞下礼,求婚东国。国君有怀远之志,遂允其请。瞿萨旦那王命使迎妇而诫曰:‘尔致辞东国君女,我国素无丝棉,桑蚕之种,可以持来,自为裳服。’女闻其言,密求其种,以桑蚕之子,置帽絮中;既至关防,主者遍索,唯王女帽不敢以验,遂入瞿萨旦那国,止麻射伽蓝故地。方备礼仪,奉迎入宫,以桑蚕种,留于此地,阳春告始,乃植其桑,蚕月既临,复事采养。初至也,尚以杂叶饲之,自是厥后,桑树连阴,王妃乃刻为制,不令伤杀。蚕蛾飞尽,乃得治茧,敢有犯违,明神不祐,遂为先蚕,建此伽蓝,数株枯桑,云是本种之树也。故今此国有蚕不杀,窃有取丝者,来年辄不宜蚕。”
蚕种传入罗马之经过,则有欧洲史家之记述,当另译之。
一九一〇年,海尔曼(Albert Herrmann)著《中国与叙利亚间之古丝路》(Die Alten Seidenstrasen Zwischen China und Syrien),对于敦煌以西之丝路,考证甚详。
东方之丝,及香料、宝石之类,或由大食、安息,或由印度洋溯红海,皆可达于叙利亚人范围以内之贸易中心地,如:安底奥基亚(Antiochia)、大马斯古(Damascus)、彼脱拉(Petra)等。罗马人为免安息人操纵,故别由高加索渡里海,向北而行。但在第一世纪,中西通道,实以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为枢纽。
金石文字中,颇有关于古代东西通商之史料;查尔士华次(M. P. Charlesworth)著《罗马帝国之商路及商业》(Trade Routes and Commerce of the Roman Empire)第六章颇加引用。谓叙利亚之底尔(Tyre)及贝里都(Berytus)为叙利亚盛行丝服之两大地;罗马人之丝,亦在上述二地织成。故各地丝商皆云集其地。埃及王后格娄奥巴脱拉(Cleopatra)之赴宴盛服,即织于底尔者。
丝路实可称谓旧世界最长交通大动脉,为大陆国家文化交流之空前最大联络线。惜当时西安、洛阳之中国商人,并不知出售之丝将远至何地;即居中为媒介者,如吐火罗人、大夏人、安息人、米太人、叙利亚人,亦不知最后享受者为何人;惟有底尔或其他地中海海口之腓尼基水手,方知罗马为其主要市场。故此漫长之交通线,实分数段同时并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