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内容预览
第一章考察当代思想界的“实践转向”,这旨在为科学实践研究的登场做背景铺垫。从古希腊开始,理论思辨传统一直占据主流地位,这源于西方人对确定性的追求,后者只有通过“理论”才是可能的。实践转向正是要从上述传统中摆脱出来,从旁观者的立场走向参与者的立场。通过对亚里士多德、马克思和尼采等人的追溯,以及对海德格尔与后期维特根斯坦的分析,本章论述了实践哲学的历史谱系,勾画了实践理论的当代语境、主题及其后果。
第二章在科学实践研究的基础上提出“能动存在论”的思想路线,它将为改造科学观念提供指引。近代以来,认识论取代形而上学成为“第一哲学”。对此,以海德格尔和梅洛-庞蒂为代表的现象学存在论尽管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最终亦未能完全挣脱。随着科学实践研究的推进,认识论的科学观念逐渐成为问题。通过考察布鲁尔(David Bloor)与拉图尔之争,我主张科学哲学应当放弃认识论范式,走向存在论。相应地,认识论的科学观念应该让位于存在论的科学观念。能动存在论坚持生成(becoming)决定存在(being),处于“内在性平面”中的诸异质性能动者之间的互动过程决定了实在、知识、真理的形态与性质。据此,科学既不是超越性理念,也不是对世界的静态表象,更非社会建构。毋宁说,它首先意指一个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t)的动态实践场。该实践场是非二元论的、异质性的、开放的。科学哲学的任务是展示生成,而不是否定生成或为生成提供先天的规范。
为了拆解科学/政治的对立结构,仅仅反思科学是不够的,还需改造政治,第三章即致力于这项工作。首先,柏拉图的“洞穴政治”与近代以来的“权利政治”都是不恰当的。洞穴政治奠基于两个世界理论,它已经不合时宜。权利政治奠基于社会契约论,塞尔以令人信服的方式揭示了其中的困境。接着,本章讨论了亚里士多德的“共同体政治”。这是一种内在性的政治观念,政治的结构与秩序并非来自超越性理念,而是由共同体成员内在性地构建的。最后,借助于斯唐热(Isabelle Stengers)的工作,这一章论述了“宇宙政治”概念:政治从根本上涉及异质性能动者之间的非等级的共存方式,而科学作为一个动态的实践场恰恰内在于宇宙政治。结论部分提出,科学是宇宙政治的,但绝不是洞穴政治的。
将科学重新政治化以后,接下来两章分别以知识与实在为中心议题。第四章首先指出,根据能动存在论与宇宙政治学,认识论与政治学不再相互排斥。在这方面,福柯凭借“权力/知识”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然而,他的权力概念常遭误解,其形而上学或存在论意义被严重低估,后者在方向上与能动存在论是一致的。接着,借助于劳斯(Joseph Rouse)的工作,“权力/知识”被拓展到自然科学,并借此克服了福柯的“不对称”。然后,借助于斯唐热的工作,我尝试回答:为什么科学尽管是被构造的,依然具有真理性?为什么它尽管不是普遍的,依然是一种独特的“意见”?结尾部分对认识论与政治学的关系进行了总结,并讨论了一些可能的后果。
第五章的主题是实在性。科学实在论与反实在论之争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能动存在论放弃了这场争论的前提,即认知主体与对象的二元论。首先,本章援引了福柯的“历史存在论”。在他看来,存在具有历史性,主体的存在方式是历史构成的。然而,将事物排除在历史存在论之外,这样做有欠妥当。接着,我追溯了海德格尔与拉图尔对“物”的看法。二者均认为,物作为聚集与政治学具有内在相关性。区别在于,海德格尔否定了对象的聚集性,拉图尔则坚持科学对象亦有聚集性。然后,借助于拉图尔的“实像主义”,本章探讨了建构性(聚集性)与实在性之间的关系:建构与实在是统一的,科学对象的超越性恰恰奠基于科学实践的内在性。这样,实在并非外在于政治,它恰恰是政治的产物,存在论政治学(ontological politics)或事物政治学变得可能了。结尾部分对前述线索进行了概括并得出如下结论:认识论、存在论与政治学是统一的。
最后一章旨在修改《理想国》的政治规划,在科学的政治批判的基础上提出一种科学民主化构想,进而尝试缓解科学与民主的张力。面对“宇宙政治中的科学”,对科学进行政治批判显得尤为紧迫。然而,批判在何种意义上是可能的?康德以来的批判概念大多设定某种规范性基础,而对规范性的论证常常诉诸必然性。维特根斯坦和劳斯的工作表明,这种批判观念存在不可克服的困境。为此,我采纳了福柯式的参与性批判,并以权力及其抵抗为例作了说明。在我看来,科学的政治批判应当采取参与性批判的形式。另一方面,麦瑞斯(Noortje Marres)对李普曼/杜威之争的重新解读提出了一种独特的民主概念——以议题为导向的民主。根据这一概念,对科学的参与性批判本身恰恰表现为民主的形式。这样,科学民主化在理论上变得可能了,它是科学的政治合法化的内在要求。而且,爱普斯坦(Steven Epstein)的艾滋病案例研究表明,它不仅具有理论的可能性,亦具有现实的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