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现代正式斗牛，即corrida de toros，通常是六头牛，由二个不同的人来刺杀。即每人要刺杀两头牛。按法律规定公牛必须是四至六岁，不可以有身体缺陷，长一副好牛角，而且锋利。斗牛开始之前，公牛都要由市级兽医作体检。不到年龄，牛角不健全或是眼睛、牛角有什么毛病，或者有明显的疾病，或有瘸腿等明显残疾的公牛，兽医应予以拒绝。

刺杀牛的人叫作剑杀手，他们要刺杀哪几头牛是抽签决定的。每一个剑杀手即刺杀牛的人，都有一个cuadrilla即一个小组，由五、六个人组成，这几个人都由他出钱雇用，都听他的命令行事。其中三个人徒步，手拿红披风协助他，并按照剑杀手的命令，插入短标枪，这是三英尺长的木杆矛，有鱼叉似的头。这三个人就叫peones也叫banderilleros。另外两个人进场的时候骑马，他们叫picadors。

在西班牙没有叫toreador的斗牛士。这个字已过时不用了，是指过去还没有职业斗牛的时候的一些贵族，他们骑在马上刺牛作为运动。为挣钱斗牛的人，不管是剑杀手，还是短标枪手，还是长矛手，都叫torero。骑一匹经过严格训练的马，在马背上拿长矛斗牛的人叫作rejoneador，也叫caballero en plaza。斗牛，西班牙语叫corrida de toros，即赛牛。斗牛场叫plaza de toros。

早上，斗牛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每位剑杀手的代理人（通常是年龄最长、最受信赖的短标枪手）在斗牛场牛栏旁碰头。下午要参加斗牛的公牛都关在那里。这些代理人察看牛栏里的公牛，看看个头大小，估量体重、身高及牛角长度、宽度、锋利程度，还有公牛的皮毛光泽。这最后一条，跟其他的一样，也都是很能反映公牛身体状况的象征，也许还是勇猛的象征。可以确定勇猛的靠得住的标志是没有的，虽然能表明胆小的可能性有许多的象征。那些心腹短标枪手从牧场押送公牛的牧人即vaquero那里打听情况，了解每头牛的特性、可能有的脾气。这位牧人从牧场跟到斗牛场，到了斗牛场负责照看这些公牛的时候他就被称为mayoral。牛栏里的牛要分成三组，每组两头，分组要碰头协商的代理人一致同意，这样做是要在每组牛里都有一头好牛和一头差牛，好与差是从斗牛士的观点定的。好牛是不很大，不很壮，牛角不很大，肩部不很高，但尤其重要的是视力好，对颜色及动作反应快，冲击勇猛而且干脆。差的牛是牛个儿太大、年龄太大、力气太大、牛角太粗大；但尤其是，差的牛对颜色或动作无反应，或者胆子不很大，缺乏持久的凶狠，因为这些缺陷使斗牛士说不准公牛什么时候冲击、会不会冲击、怎么样冲击。代理人通常都是些矮个儿，头戴帽子，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刮脸，说话带着各种各样的口音，但是眼光一律都很敏锐，他们不停地争论。他们说二十号角比四十二号粗大，不过四十二号比十六号重两个厄罗巴（五十英磅）。四十六号大得像座大教堂，有人朝它吆喝一声，它正吃草料，听见吆喝抬起头来。十八号红棕色，说不定像犍牛那么胆小。经过一番你争我吵才编好组，公牛大腿上烫了火印，两头一组编上号，同时将号码分写在三张香烟纸上，卷成小纸丸，扔到帽子里。红棕色、可能胆小的这头牛跟那头体重中等的搭配，那是一头黑牛，角不太长，毛色富有光泽。像座大教堂那头四十六号，跟十六号搭配。这头牛不大，兽医那一关差一点没通过，也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是一头标准的没有完全发育的牛，看上去像个样，但是肌肉没完全发育，也不大懂如何使用它的角，那些代理人都想替自个儿的剑杀手要这头牛。牛角宽大但是尖得像计的二十号配上四十二号，除十六号之外它最小了。拿着帽子的那个人把托在手中的帽子晃了晃，代理人都伸出黝黑的手，摸了卷得紧紧的香烟纸小纸丸。他们展开纸丸，看上边写的号，也许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头公牛，就回旅馆去找剑杀手，告诉他们要杀的是什么样的公牛。

剑杀手决定下来他要斗的牛的先后次序。他可能先拿最差的那头，希望第二次牛情况会好转，万一斗第一头牛结果很糟糕的话。要是他挨到第三个出场杀牛，那他就先斗最好的那头牛，因为他心里明白他要刺杀的是第六头牛，而且要是那时候天已暗下来，大家都想散场，那么大家都会原谅他想匆匆结束，也会原谅他尽可能草草收场，要是那头牛是头难侍候的牛。

剑杀手刺杀的先后次序的编排是按资历从高到低来定的；这要从他们在马德里斗牛场作为正式剑杀手出场算起。要是哪个剑杀手被牛捅伤、呆在医院里回不来，在过去，他留下的牛全由斗牛场内资历最深的剑杀手包揽。现在不一样，是在留下的剑杀手当中分的。

斗牛通常是下午五点钟或五点半钟举行。当天中午十二点半，则举行apartado，即把牛栏里的牛一头头实行隔离，这要犍牛帮忙，利用旋转门、通道和单向活动门，把牛都分隔开来，关到单间牛栏即chiquero里。牛在单间牛栏里关着休息，按照已经定下的出场次序，待轮到它时才放进场内。斗牛之前牛不会像你在各种西班牙导游手册里都可看到的那样不让吃料、喝水，也不会在暗洞洞的牛栏里关上好几天。在斗牛开始之前，公牛在光线暗淡的牛栏里关着不会超过四个钟头。公牛离开之前不会在单间牛栏里得到东西吃，这跟拳击手比赛前那一刻不吃东西是一样道理。不过把它们关在光线暗淡的单间小牛栏里的理由是为了让牛可以一下子冲进场内，也可以让牛在开斗之前休息一下、静一静。

在进行公牛分隔的时候，到场的人通常只有剑杀手、他们的朋友和代理人，斗牛场的老板，当局派来的人，还有很少几名观众。通常这时候是剑杀手头一回见到当天下午他要刺杀的牛。大多数地方把入场券价格定在五个比塞塔，以此来控制观众的人数。斗牛场老板希望把牛隔离的时候只有少数人在场，这样是为了不让牛的注意力被观众吸引，因为这些观众为了想看看动作会朝牛吆喝，把牛惹起来，它们就会去冲门、冲墙、互相顶撞。如果牛在牛栏里冲撞，它们就会有损坏牛角或相互捅伤的危险，那么斗牛场老板就得花几百美元一头去换牛上场。许多看斗牛的观众和那些跟从的人总认为，斗牛士会跟牛说话，他们也会的，或者比斗牛士还行。因为有牛栏高围栏或墙的防护，所以他们就设法吸引牛的注意，学着牧人和职业斗牛士吆喝的声音，“嗬！嗬！嗬！”粗声粗气地叫。如果底下牛圈里的牛抬起大脑袋，让人看到它的粗大牛角像木质一样坚硬，顶端光滑，还有脖子和肩胛上隆起的肌肉，放松的时候是厚实的一大堆，一抬起脑袋，就高高地耸起，裹着黑黝黝、毛茸茸、富有光泽的皮毛，两个鼻孔张得大大的，一面朝观众瞪着双眼，一面还要抬起牛角、不停晃动，那么，那个会说牛语的业余爱好者就取得了成功。如果牛真冲击，将牛角刺进木头，或者朝说话的人仰起脑袋，那就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为了控制成功的次数，避免巨大的成功，斗牛场老板把入场券价格定为五比塞塔，他们的依据是，凡是能付得起五个比塞塔来看公牛隔离的人，个个都是非常有尊严的人，绝不会在斗牛之前跟牛去说话的。

不过，这事也不能说就一定有把握，乡下有些地方斗牛一年只有一回，在那种地方你看到一些人付了五个比塞塔观看牛的隔离，就是为了找个好机会施展自己跟牛说话的才能。但一般来说，五个比塞塔的票价的确减少了脑子清醒的人的牛语。公牛极少留意酒鬼的话。我曾好多次看见喝醉了酒的人朝牛大声嚷嚷，而从没见牛看上一眼的。潘普洛纳那个地方，一个人有了五个比塞塔就可以在马市场醉它两回还可以吃上一顿饱餐。在那样的一个城里，五个比塞塔的庄严气氛，给牛的隔离增添了几乎是宗教的静穆。谁也不会花五个比塞塔在那里看公牛的隔离，除非他是个大款，而且很有尊严。但是隔离的气氛在别的地方有可能非常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两个不同的城镇的气氛是完全相同的。隔离完毕人人都上小餐馆。

正式的斗牛是在一个铺沙土的场子里，场子周围是漆成红色的木板围栏，围栏高四英尺稍多一点。这个木板围栏叫作barrera。木板围栏后面是一条环形通道，这条通道将木板围栏与圆形斗牛场的第一排座位隔开。这条狭窄通道叫作callejon。通道上站着看管剑的人，他们旁边放着水罐、揩布、一叠叠折好的穆莱塔和沉重的皮剑套，还有斗牛场服务员，卖冰啤酒、汽水的，卖冰水果的把那些水果用网袋装了，还有卖腌杏仁、卖花生的。通道上还有警察、暂时不上场的斗牛士、几个随时准备抓那些可能跳进场内的业余斗牛爱好者的便衣，还有摄影师，坐在有挡板保护的固定座位上的有医生、修复损坏的木板围栏的木匠，以及政府派的人。有些斗牛场允许摄影师在通道上走动；有些斗牛场摄影师必须坐在座位上拍照。

除了包厢即palco和楼座即grada之外，斗牛场的座位都是露天的。从楼座到场子边座位由高到低，环形排列。这些一排排对号入座的座位叫作tendido。靠近斗牛场的最前面两排座位，即所有座位的前排，叫作barrera和contra-barrera。第三排叫作delanteras de tendidos即tendido前排座位。为编座次起见斗牛场分成几个区，就跟你切馅饼一样，这些区就编上号：一、二、三，可一直编到十一、十二，视场子大小而定。

如果你是第一次去看斗牛，你最合适的座位要根据你的性格来定。坐在包厢里或楼座第一排上，各种声响、混杂的气味以及让你领悟到危险的一个个情景，全都丧失或者大大减少了，但作为一个大场面，你把斗牛看得更清楚，而且，如果是一场精彩的斗牛的话，你也可能看得更有味。如果是一场蹩脚的斗牛，就是说不是一个富有技巧的场面，那么你坐得越靠前就越好，那样由于你看不到整个场面，因此可以了解到所有细节以及前因后果。包厢与楼座适合于不想坐得太近观看的人，因为坐得太近看了会觉得心里不好受；那个地方适合于看斗牛整个场面或盛典的人；也适合于那些内行人，因为那些懂门道的人即使坐得很远也能看到细小的动作，他们想坐得高一点，这样他们就能看到斗牛场各个角落发生的一切，以便对斗牛表演能从整体上作出评判。

如果你想看一看、听一听发生的一切，想离公牛近一点以便从斗牛士的角度观察，那么前排是最好的座位。坐在前排观看，斗牛动作离你很近，过程非常具体，就连本来坐在包厢或楼座上的人看得发困的斗牛，也总是很有趣的。坐在前排你才看得到危险并且学会察觉危险。也只有坐在那一排，你眼前的斗牛场才一览无余、毫无遮挡。除了楼座和包厢的第一排，坐着不会让人挡住你的视线的其他的地方就是sobrepuerte了。那是进入斗牛场各区的门廊上方的座位。这些座位大致处于斗牛场梯形观众席的中间，坐在那里可以清楚看到斗牛场，视野开阔，但又不像坐在楼座或包厢里离得那么远。这些座位票价是前排的一半，也是包厢或楼座的一半，是很好的座位。

斗牛场建筑西墙投下一个阴影，斗牛开始时处在阴影里的座位叫作sombra即阴凉儿。还有一些座位，斗牛开始时是在太阳底下，但是随着午后时间推移就到了阴影里，这些座位就叫作solysombra（太阳和阴凉儿）座位。座位的票价就根据座位的好坏、看是否遮了阳光来定。最便宜的座位是顶端晒着太阳、贴近屋顶而且从头至尾都没有阴影的地方。这些座位叫作an-danadas del sol；如果是在大热天，由于贴近屋顶，因此，在树荫下都有华氏一百零四度的巴伦西亚那样的地方，这些座位气温之高，是难以置信的，但是这些所谓太阳下的座位，假如有合适一点的，那么在阴天或大冷天，倒是好位子。

你第一次去看斗牛如果是一个人去，也没有人给你指点，应该买楼座第一排或门廊上方座位。要是你买不到这些座位，包厢总是买得到的。这些座位票价最贵，离斗牛场也最远，但坐在那里整场斗牛就尽收眼底。如果与你同去的人真懂斗牛，同时你也想学着懂一些而且那些细节一个个看了也不会害怕，那么，前排是最好的座位，第二排次之，门廊上方座位再次之。

如果你是一个女人，觉得自己想去看斗牛，而且心里生怕看了会很难受，那你第一次去看就不能坐比楼座靠前的地方。坐在那个位子如果你看到的是一个精彩场面，就可以尽情欣赏；而如果你坐得靠前，看到的一个个细节破坏了整体的效果，你就不觉得有什么看头了。如果你很有钱，并不真想看斗牛，而只是事后想起来自己是观看过斗牛的，你不管爱不爱看，准备一头牛斗完了就走，那你应该买前排座位的票，这样，从来花不起钱在前排坐一坐的人，在你带着先入之见往外走的时候就从上面飞奔而下，坐到你票价昂贵的座位上。

这就是这种事情在圣塞瓦斯蒂安过去常常发生的情形。由于通过种种办法转手倒卖入场券从中非法牟利，由于斗牛场老板依赖比亚里兹和巴斯克海岸的富有的古董商人，前排座位的票子等你买到手，已经是一百比塞塔一张或者还要贵。一个人花一百比塞塔可以在马德里斗牛士寄宿舍住上一个星期，可以去四趟普拉多艺术馆，买两场斗牛场露天座位的好票子，看完斗牛再买报纸，到维多利亚大街的横马路阿尔巴雷斯巷去喝啤酒、吃虾，即使这样，口袋里还有几个钱可以拿去擦一下皮鞋。可是，你在圣塞瓦斯蒂安，买下任何一个离前排不远、跑几步就能到达的座位，肯定可以坐上一百比塞塔的好座位，因为那些知道自己在一头牛被斗完之后由于心理原因一定要离开斗牛场的人已经站起身来退场，这些人有肥胖的，有精瘦的，有白白的，有晒得红红的，有穿法兰绒衣裤的，有戴巴拿马大草帽的，有穿运动鞋的。我好多回看到他们退场，一起来的女人倒想坐着再看。他们可以去斗牛场，但是看到一头牛刺死之后他们必定去赌场碰头。要是他们不退场，喜欢看下去，那他们就出毛病了。也许他们很古怪。他们并没有出什么毛病。他们到时候总走。那是斗牛还没有让人尊重的年代。到了一九三一年，我没见周围有人退场，现在好像圣塞瓦斯蒂安不花钱坐前排座位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