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次看斗牛最合适的是见习斗牛表演，看见习斗牛表演的最好去处是马德里。见习斗牛表演通常是在三月中旬前后，每个星期天有一次，每逢星期四一般也都有，一直到复活节，因为到了复活节，几大正式斗牛即corridas de toros就开始了。一过复活节，在马德里就开始了七大斗牛的第一个订票期。七大斗牛的一本本入场券都卖出去了，最好的座位总是一年一年地预订。最好的座位是在阴凉儿中间的前排，斗牛士把红披风就挂在那里的红色木板围栏上。这里是斗牛士不上场时站的地方；他们手拿穆莱塔准备出场的时候，牛就是从这里引过来的；他们刺杀之后也是到这里来休息的。这个地方的座位，相当于你所看到的和所听说的拳台上拳击手的角落，相当于坐在棒球赛或是足球赛替补运动员席上。

马德里第一、二个abono即订票期内，你是买不到这种票子的，但是在定期的正式斗牛之前、两次斗牛之间和斗牛之后的见习斗牛的票子，无论是星期天的还是一般都有表演的星期四，那都是可以买到的。你买前排座位的票子时要问一下红披风放在哪里，“Adonde se pone los capotes？”问清之后你再要求买一个尽量靠近红披风的座位。在外地，卖票的人会骗你，把他手中最差的票子给你，但是，因为你是外国人，看得出真想要一张好票子、也知道什么票子好，所以他也可能真把手中最好的票子给你。我被卖票的人骗，大多数是在加利西亚，那个地方，要办一件正经事，很难摸清真实情况。在马德里，特别是巴伦西亚，他们态度最好。在西班牙的大多数地方，你找得到订票即abono的机构和re-venta。这里说的re-venta是入场券经纪人，这些经纪人把斗牛场未被预订的全部或者大部分入场券拿过来，再把票面价提高百分之二十卖出去。斗牛场有时候也很赞成他们这么做，因为，虽说他们打折扣买去票子，但是他们能保证把这些票子都卖出去。如果票子卖不出去，蚀本的是经纪人，不是斗牛场——尽管斗牛场通常是再想办法，到头来多少还是蚀本。除非你就住在城里，否则你不会一场或几场斗牛开始订票即abono的时候正好就在城里；还有，座位的老订户在新订户还未订购座位的时候有权续订；此外，票子在斗牛之前的两、三个星期就开始订了，订票就在一个也许你很难找的地方，而且又比如是下午四、五点钟才开始订票。由于这些原因，你要买票子也还是要到re—venta那里去。

如果你已到了一个地方，心里也明白你要去看斗牛，那你主意一定马上就要去买票。因为有可能斗牛就要进行了而马德里的报纸一点斗牛消息也没登，只有在演出那一栏里马德里斗牛场一行字下有一个小小的分类广告。西班牙除了外省之外，报纸上事先是不登斗牛消息的。但是西班牙各地都有斗牛的大幅彩色海报，写明要刺杀的牛的头数，斗牛士的名字，送牛来的饲养人，斗牛小组以及斗牛的时间、地点。一般上面还写有各种座位的价目表。如果你从入场券经纪人那里买票，你还得准备在那个价格上加上百分之二十的酬劳金。

如果你想在西班牙看斗牛，那么，从三月中旬到十一月中旬，要是天气好，马德里每个星期天总有斗牛的。冬天里西班牙很少举行斗牛，只有巴塞罗那偶尔举行几次，有时候在马拉加或者巴伦西亚也有。每年第一场正式斗牛在卡斯特利翁，时间是二月底，或者三月初，那是玛格德林节；一年最后一场一般是在巴伦西亚、赫罗纳，或者翁达拉，时间是十一月上旬，不过，要是天公不作美，这些十一月的斗牛就不会举行的。在墨西哥城，从十月起一直至第二年四月（也可能是四月整月），每个星期天都有斗牛。春、夏两季有斗牛训练。墨西哥其他地方斗牛日各有不同。西班牙除了马德里，其他地方的斗牛日也各有不同，但是，除巴塞罗那之外（巴塞罗那跟马德里一样，差不多也是定期举行的），一般来说，斗牛日与全国宗教节日和当地集市即feria的时间是相合的，因为feria的时间一般都从当地圣徒纪念日那一天开幕的。笔者在书后一个附录里列出了那些固定的大集市日期，那就是西班牙、墨西哥以及中南美洲都要举行斗牛的集市日期。如果你在西班牙旅游两、三个星期，那是很容易（比你想的容易多了）错过观看斗牛机会的，不过，有了这个附录，谁都可以看到斗牛，要是随便哪个地方都想去，也不管哪一天，也不管天晴天雨。你看过第一场斗牛之后，就知道还要不要再多看看了。

除了在马德里的见习斗牛和两个订票期的斗牛之外，在开春的日子里看几场斗牛的最好地方是塞维利亚集市日，届时连续几天至少有四场斗牛。这个集市在复活节过后开始。如果你在塞维利亚过复活节，你就随便问一个人什么时候集市日开始，要不你也可以从大张斗牛海报上找到日期。如果你是在马德里过的复活节，那就要找太阳门附近任何一家咖啡馆，或者顺着圣赫罗尼莫大街从太阳门往普拉多艺术馆走，到了卡纳雷哈斯广场靠右侧的第一家咖啡馆，那里你就可以看到墙上贴的塞维利亚集市的海报。也就是这同一家咖啡馆，在夏天里，你也常可以看到海报即cartels，那是潘普洛纳、巴伦西亚、毕尔巴鄂、萨拉曼卡、巴利阿多里德、昆卡、马拉加、木尔西亚以及许多其他地方的集市。

复活节星期日，马德里、塞维利亚、巴塞罗那、木尔西亚、萨拉戈萨，总是举行正式斗牛；在格拉纳达、毕尔巴鄂、巴利阿多里德以及许多其他地方总是举行新手表演的。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一马德里还有一场斗牛。每年的四月廿九日，赫雷斯有一场斗牛和一个集市。不管有没有公牛，那个地方是一个很值得去看看的地方，它是雪利酒及各种葡萄酒的产地。酒香引你走过赫雷斯一个个酒窖，你可以遍尝各种等级的葡萄酒和白兰地，不过要尝葡萄酒、白兰地最好另择日子，可别在你打算要去看斗牛那天。五月一、二、三日在毕尔巴鄂有两场斗牛，是哪一天那要看哪一天是星期天了。要是你比如说是在比亚里兹或圣约翰城过的复活节，那会是应该去看看的精彩斗牛。在巴斯克海岸沿线，条条大路都通毕尔巴鄂。毕尔巴鄂是座既富裕又丑陋的采矿城，那里的天气也热得像圣路易城，无论是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还是塞内加尔的圣路易，而那里的人们是热爱公牛，讨厌斗牛士。要是在毕尔巴鄂人们喜欢上了一个斗牛士，他们就买一头比一头大的公牛让他斗，斗得他最后闯祸为止，不是坏了名声就是送了命。这时候那些毕尔巴鄂的好事者就会说；“瞧——一个个都是一样的货色——都是胆小鬼，都是冒牌货。给他们几头大一点的公牛，他们就原形毕露了。”要是你想看看大公牛到底有多大，脑袋上的牛角有多粗，牛怎么样将脑袋伸过围栏，让你觉得牛好像要扑到你怀里，看台上的观众有多野蛮，那些斗牛士怎样让牛吓得死过去，一句话，要看个究竟，那你就得到毕尔巴鄂去。五月里的牛没有八月的大，到了八月中旬，集市开始，会有七场斗牛，看得到大公牛。不过，毕尔巴鄂五月里的天气不像八月的热。要是你不怕热，不怕闷热、湿热、铅矿和锌矿那种真正的热，要去看一看让人目瞪口呆的大公牛，毕尔巴鄂八月的集市最合适。要举行两场以上斗牛的唯一另一个五月集市是在科尔多瓦，集市没有一定的日期；不过，十六日在塔拉韦腊总归有一场，二十日在龙达有一场，三十日在阿兰胡埃斯也有一场。

从马德里出发到塞维利亚去，乘汽车有两条路。一条路经阿兰胡埃斯，巴耳德佩尼亚斯和科尔多瓦，叫安达卢西亚公路；另一条路经塔拉韦腊，特鲁希利奥和梅里达，叫厄斯特列马杜拉路。如果你五月来马德里，驾车南行，要是走厄斯特列马杜拉路，十六日就可以在塔拉韦腊看到斗牛。这是一条很好的公路，路面光滑，绵延向前，要是天气晴朗，塔拉韦腊可是个好地方。那里的公牛几乎总是由当地饲养人寡妇奥尔特加提供，这些牛大小适中，凶猛，难对付，也有危险性。何塞·戈梅斯·依·奥尔特加，艺名叫加利托，一名何塞利托，可能是当时世上最了不起的斗牛士，他就是在这里，于一九二〇年五月十六日死在斗牛场上。寡妇奥尔特加饲养的牛因这起死亡事故而出名，同时，由于这些牛没有出色的表现，而且既大又有危险，因此，这些牛一般现在都交由被剥夺了对这一职业的应享权利的人屠宰了。

从马德里出发，经由一条台球桌一样平坦的路，前往阿兰胡埃斯，只有四十七公里。这座城是红棕色平地与山丘上的一片绿洲，只见绿树参天，土地肥沃，溪流湍急。城中有一排排的树木，宛如贝拉斯克斯油画的背景。在五月三十日那天，如果你有钱，可以驱车前往那座城；如果你没有钱，可以买一张特价三等来回火车票或乘班车（在阿尔瓦雷斯巷对面的维多利亚大街，有专车发出）。你从荒芜的不毛之地炎热的太阳光里，蓦地进入绿树浓荫之下，看见胳臂晒得黝黑的姑娘，面前光滑、裸露、冰凉的泥地上，摆着一篮篮新鲜的草莓，那是你不可伸出两个指头去摘的，只见湿润、冰凉的草莓用绿叶垫着，堆放在柳条篮子里，那是姑娘和老妇人卖的草莓，还有一捆捆的芦笋，跟大拇指一般粗，是卖给一群群从马德里和托莱多乘加班列车来的人以及自己驾车或乘班车来的人的。你可以在路边货摊上吃点心，摊主在炭火上烤牛排和烤鸡，你还可以花五个比塞塔放开肚皮喝巴耳德佩尼亚斯葡萄酒。你可以躺在树荫下，你也可以走走看看，领略当地风光，等候斗牛开场。你可以在旅游指南小册子上找到这些景点。从城中凉爽的林荫伸展到太阳底下，是一条燥热、宽阔、尘土飞扬的街，街的尽头就是斗牛场。哪里有西班牙的集市，那里就有行乞的瘸子和见了叫人感到恐怖和同情的人。他们就在道旁列队，晃动瘸腿，裸露脓疮，摇摆伤残的双手，伸过手中拿着的帽子，要是帽子没法拿住就用嘴咬着。这么一来，你要到斗牛场去，就得在两排恐怖队伍夹击下，去走这条尘土飞扬的路。从城中到这座城的边缘，所见宛如贝拉斯克斯画中的景色，而朝着斗牛场走去，所见纯乎是戈雅版画中的恐怖了。其实，这座斗牛场早在戈雅时代之前就有了。这是一座美丽的建筑，仿照龙达老斗牛场的风格。你可以坐一个围栏后的头排座位，背朝斗牛场沙地，喝着葡萄酒，吃着草莓，望着包厢一个个坐满了，看到从托莱多和卡斯蒂利亚周围乡村来的姑娘们走进包厢，把披肩挂在包厢的栏杆上，然后坐下来，一面不停地扇扇，一面笑呀、说呀，表现出不经世面的美人儿在让人注视时既高兴又尴尬的样子。仔细地瞧一瞧一个个姑娘，这可是观众来观看斗牛的一个重要内容。如果你眼睛近视，你可以带一架剧场里用的双眼小望远镜或双筒望远镜。使用望远镜那也是对姑娘表示的又一种赞美。最好一个包厢也不要遗漏了。一架好的望远镜很有用处。你一旦举起望远镜瞭望，最最出名、最最惊人的美人当中有几个就没有了魅力。她们走进包厢，披着朦朦胧胧的连披肩白纱巾，头上是高高的梳子，脸色红润，还有奇妙的披肩，而在望远镜里，她们露出了金牙以及涂了粉的俏丽，那也许是你昨夜在别处看到的某个姑娘的模样，她现在来观看斗牛是为了宣扬她那个地方；但在某一个你不用望远镜或许就注意不到的包厢，你也可能看见一位美丽的姑娘。在西班牙旅行的人，看到健壮的舞女和妓院强壮的女人，脸上搽了粉，身体又肥胖，很容易得出结论，认为谈论什么漂亮的西班牙女人都是胡说八道。卖淫在西班牙并不是很赚钱的职业，而且，西班牙的娼妓干得太累，脸上漂亮不了。要找漂亮的女人可不能在舞台上、妓院里或歌舞厅去找的。找漂亮的女人要在晚上外出散步的时候，那时你可以在点心摊或在街边，拿一把椅子坐上一个钟头，看着满城的姑娘从你身边走过，不是经过身边一回，而是好多好多回，她们在街上走过去，拐了个弯，又走回来，而且是三、四个人并肩地走；要不然的话，就要在斗牛场里，举起望远镜，在包厢里仔仔细细地去找漂亮的姑娘。把望远镜对准不在包厢里的任何女人，那是不礼貌的。虽然在有一些斗牛场，那些仰慕姑娘的人是允许在斗牛开始之前在场内绕着走，聚集在那些特别漂亮的女人面前，但是，在那些斗牛场要是在场内举起望远镜来看女人，也是不礼貌的。站在场内举起望远镜来，是窥淫狂的特点，是最下流的窥视者；那是指窥者，不是指淫者。但是，在头排座位上举起望远镜对准包厢却是正当的，这是赞美，是交际的方式，差不多也可以说是引见。能让人接受的真诚仰慕是最好的初次引见；而要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传达赞美之意或领受回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有一架漂亮的赛马望远镜了。即使你从不去瞭望姑娘，望远镜也很有用，如果天黑了，刺杀又是在斗牛场的另一边，你就可以用它来观看最后一头牛的刺杀。

你第一次去看斗牛，阿兰胡埃斯是个好地方。如果你只看一场斗牛，那是个合适的地方，比马德里好多了，因为这里有五光十色、生动活泼的场面，而它们是你尚处在欣赏整个场面的阶段的时候所需要的。以后，在一场斗牛中，如果有了出色的公牛和出色的剑杀手，你想要的将是出色的观众，那可不是只举行一场斗牛的节日上的观众，那个时候只见他们人人都拼命喝酒、尽情玩乐，女人们穿着盛装来到斗牛场；也不是潘普洛纳喝醉了酒、手舞足蹈、被公牛追赶的人群，也不是巴伦西亚当地爱国的斗牛士崇拜者们。出色的观众是马德里所见的观众，我说的不是布置华丽、场面很大、票价很高的斗牛义演场上的观众，我说的是预订票子观看斗牛的严肃的观众，他们懂斗牛、懂公牛、懂斗牛士，他们分得清优劣，分得清真假，而斗牛士也必定为他们献上最高的技艺。生动活泼的斗牛是你还年轻的时候看的，或者你有一点喝醉了的时候，因为人喝醉了酒似乎什么东西看来都是真的。或者假如你永远长不大，或者你有一个从来没有看过斗牛的姑娘在身边，或者你一个赛季才看一次斗牛，或者让那些就是喜欢看生动活泼场面的人看的。但是，要是你真想了解一点斗牛知识，或者要是你对斗牛有了一个很明确的看法，那你迟早是会到马德里去的。

要是你只要去看一场斗牛，你第一次看斗牛比阿兰胡埃斯好的地方倒是有一个，这个地方就是龙达。那是你到西班牙去度蜜月，或者你跟人一起出走，该去的地方。整座城以及你目之所及的任何一个方向，都有一个富有浪漫色彩的背景。那里有一家酒店，非常舒适，管理非常有方，吃得又好，晚上是凉风习习，有这么好的条件，既有浪漫的色彩为背景，又有现代的设施，如果你到龙达度蜜月或者与人私奔来到龙达仍旧感到不称心，那么干脆还是回巴黎去，大家各自重新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去吧。你因上述目的来到龙达，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浪漫的景色你想看的话足不出户就可看到，还有美丽的小径、醇香的葡萄酒、海鲜、一家好酒店，别的其实什么也不必操劳了，酒店里住的两名画家会向你出售水彩画，那就是漂亮的纪念品了。真的，即使没有这些，龙达也是个好地方。龙达城地处高原，四面环山，高原为一峡谷切断，把城一分为二，峡谷尽头是悬崖峭壁，底下是河流与平原，你可以看到平原的大道上一队队骡子经过，扬起了尘土。摩尔人赶走以后在这里定居的人来自科尔多瓦和安达卢西亚的北方，斗牛和五月二十日开始的集市就是庆祝费迪南德与伊莎贝拉征服这座城的。龙达是现代斗牛发祥地之一。这里是最早、最著名的职业斗牛士之一佩德罗·罗梅罗和当今的帕尔马的诞生地。帕尔马当时开始走红，但第一次严重创伤之后他表现出胆怯，这种胆怯最终因他在斗牛场上有避免冒险的能力而抵消。龙达的斗牛场是十八世纪末建造的，是木结构建筑。斗牛场就在悬崖边上。斗牛结束以后，牛都剥了皮，掏出内脏，把牛肉用车拉出去卖了，死马则从悬崖上扔下去。整天在城中在斗牛场上空盘旋的兀鹰，这时候降下来，在城底下的岩石上饱餐。

另外还有一个集市，斗牛赛一个接一个，这个集市有时在五月，虽然日期不固定，也可能要等到六月份才有集市，那个地方就是科尔多瓦。科尔多瓦有个很好的乡村集市，五月是到该城参观访问的最好季节，因为到了夏季则很炎热。炎热真正到来时，西班牙最炎热的三个城市就是毕尔巴鄂、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所谓最炎热，这个说法不仅仅是指气温的度数而已；我是说夜间透不过气来的闷热，你简直没法入睡，这种闷热比白天还甚，找不到一处凉爽的地方，这是塞内加尔热浪，它一来，你在咖啡馆里也坐不住，除非是在清晨，中午饭后热得什么也不想做，只有在房内床上躺着，把阳台上的一方窗帘放下来，室内阴暗，躺在床上等斗牛开场。

巴伦西亚有时候就气温来说还要热，非洲的风吹过来时的确还要热，但是，在巴伦西亚到了夜间你总是可以乘公共汽车或电车出去到格劳港去，在公共海滩游泳。或者，要是太热游不动，可以轻轻地浮动，躺在一点儿也不凉快的水上，望着小船的灯火和黑影，还有一排排的小吃亭和游泳棚。在巴伦西亚，到了最热的时候，你也可以到海边去吃点东西，花一个比塞塔或两个比塞塔到海边的一个小吃亭子里坐着，有啤酒、虾，还有肉菜饭、西红柿、甜胡椒、藏花、海鲜、蜗牛、蛄、小鱼、小鳗鲡，这些东西放在桔黄色的沙石堆上一起煮。你可以花两个比塞塔吃到这些肉菜饭，外加一瓶当地产的葡萄酒，孩子们就光着双脚在沙滩上走过，亭子顶上盖的是茅草，所以脚下的沙是凉爽的，海面上只见渔民在黄昏的凉爽中坐在黑色小帆船里，如果你第二天早晨来游泳，就可以看到六对同轭牛在沙滩上拉这些船。三座这类海滩小吃亭是以巴伦西亚最杰出的斗牛士格拉内罗的名字来命名的。他于一九二二年死于马德里的斗牛场内。曼努埃尔·格拉内罗在死前的一年里表演了九十四场斗牛，死时除了债务，什么也没有留下来，他挣的五十万比塞塔全都花在广告宣传、资助报人以及被食客花去。他被一头贝拉瓜公牛捅死，当时才二十岁，那头公牛先是把他挑起来，然后把他摔到围栏脚下的木档子上，而且那头公牛站着不走，直到牛角把他的头颅像打碎一只花盆一样顶破为止。他是个英俊的少年，十四岁前学习小提琴，十七岁前学斗牛，然后从事斗牛表演直至二十岁死去。巴伦西亚人确实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他的坏话，他已经被捅死了。现在有一种点心就是用他的名字叫的，海滩上不同地方有三座叫格拉内罗的小吃亭，相互竞争。巴伦西亚人崇拜的第二位斗牛士是查维斯。他头发梳得油光闪亮，一张大脸，双下巴，腆着个大肚子，那大肚子刚避开牛角又挺出来，给人一种极危险的感觉。巴伦西亚人倒不是看斗牛取乐，他们是崇拜斗牛士——巴伦西亚斗牛士——的民族。有一个时期，巴伦西亚人崇拜查维斯到了狂热的程度。除了他的大肚子和傲慢样子之外，他还有肥胖的屁股，他收起大肚子就要凸出胖屁股，他每做一个动作，都做得很有风度。集市日从头到尾我们都得注意他。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看了他五场斗牛，而如果对他谈不上什么关心的话，看他一回也就够了。可就在那最后一场斗牛中，他正要朝一头凶猛的大公牛颈部某一个部位，不管哪里，刺去的时候，那头大公牛伸长了脖子，牛角正好顶住了他的胳肢窝。他挂在牛角上晃了一阵，然后大肚子在牛角上像纸风车似的转一圈。那以后他的胳膊肌肉的创口与损伤，花了很长时间才治愈。现在他变得非常小心谨慎，不敢怠慢，甚至已经避开牛角，他连肚子也不敢朝公牛挺一挺。巴伦西亚人现在也开始说他的坏话了，他们现在已经有两个新的斗牛士偶像。一年前我见到他那个时候，他已不如往日，看上去好像营养不足的样子，站在荫影里一见公牛出来就开始冒汗。但他也有一个安慰。在他的故乡巴伦西亚港口格劳，虽然人们也已经说他的不是，但那里用他的名字命名了一座纪念性的公共建筑。那是一座铁铸的建筑，在街角，到海滨去的电车拐弯的地方。在美国这就叫作公共厕所，在弧形的铁墙上用白漆写着El Urinario Cha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