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一程水一程
她遐想了一路,等到了饭店,小雅已经在包房内,徐燃还没有来,其他都是比较陌生的同学带着各自的另一半。初晞挨着小雅坐了下来,小雅见她很紧张,握住她的手:“你放松点,放心,你今日很美,不亚于我们公司那些签约的女艺人。”
“真的吗?”初晞欣喜地望向门口,“他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一抹灰色的身影,推开了包厢的大门,来人就是徐燃。他比出国前长高五厘米,身材还是那么匀称,脸庞成熟了许多,一身成功人士的打扮。
他简单地向各位同学打了个招呼,坐在罗雅地另一面。
多年过去,少年时嬉闹的同学渐渐疏离,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的。整个饭局,徐燃不曾对初晞说过一句话,眼看都要结束了,初晞忽然站起身,对他说:“徐燃同学,我有事儿单独跟你说,跟我出来一下。”
他们俩来到了餐厅的花园,时间临近九点,行行色色的客人们酒足饭饱之后都回家了。花园里一片寂静随和。
路初晞幸福地凝视着他,他只能别过头:“你有什么事儿。”
初晞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递给他:“这是我送你的!”
他不情愿地打开,里面居然是一枝价格不菲的钢笔。
“你喜欢吗?”她期待地望着他。
“我结婚了,路初晞!”他合上了纸盒。
“你说什么?”她抽动着嘴角,表情已然麻木。
“我......我结婚了,去年,在旧金山,太太是美国人!”他强调道,他纸盒还给她,指了指她头上的发卡,“已经很旧了,就别戴了,它配不上现在的你。”
初晞尴尬地摘下发卡攥在手心里,勉强支撑着微笑:“是吗?那恭喜你了。其实我也结婚了,2012年,已经四年了!”
“结婚那么早啊?”他有些惊讶,“先生是干什么的?”
初晞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一缕熟悉的声音由远逼近:“小晞,我来接你回家。”
衣着华丽的万事非出现在二人面前,他揽过初晞的肩膀,朝徐燃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初晞的先生。”
二人握了握手,初晞带着万事非离开了,坐上车才给罗雅发了条短信。徐燃也没回包房,而是直接离开了。
我......结婚了......我结婚了......去年......在旧金山......这几句话一直盘旋在路初晞的脑子里。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她一边流泪一边重复念叨这几个字。
万事非开着车也不好安慰她,她越想越伤心,是啊!人家徐燃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明确答复,这么多年,她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傻等罢了!
压根就没有希望,何谈失望?
她抹了一把泪水,对万事非说:“去你家吧!我想喝酒,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第二天一早,路初晞被噩梦惊醒,她居然什么也没穿,周围环境也很陌生。她扭头一看,万事非赤裸着上半身在呼呼大睡。完了,完了,喝酒真能无视,她负气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又断片了。
她静悄悄地拿着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到卫生间梳洗一番,便仓惶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半个小时后,万事非也起床了,换上干净的床单,志得意满地去公司了。
他刚刚开车驶入公司大门,便看见罗雅哭着跑了出去。他早已习以为常,公司每年都有很多实习编剧因未能通过试用期而卷铺盖走人。他走入办公室,戚戚一如既往地给他煮好一杯咖啡,他本以为戚戚会因此离开他。
戚戚拿了一个文件夹,搁到他的书桌上:“这是电视剧《山水一程》的剧本,投资人想让你演男一号。”
“山水一程?什么题材的!”他拿起文件夹看了起来。
“改革开放题材的,根据今年爆红网络的小说《山一程水一程》改编的。青山影视公司出品,人家点名让你来演男一号。”戚戚解释着,把合同拿了出来,“事非哥,你看看如果行的话,就回人家,明年就要开机。”
“好,让我看看剧本!”他点点头,随即进入看剧本模式。
男主人公韩显因家庭困难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契机,利用家乡中草药种植的优势,几经波折,终于成为制药厂的董事长。
看完剧本后,万事非感慨无限,主人公与他的经历实在太像。韩显早期贩卖药材,小赚了一笔,但因被同村人嫉妒举报他私挖珍稀药材,被公安给抓了。同时女友小梅也离他而去。
出狱后,他的斗志更加昂扬了,他励志要带动全村人脱离贫困,让孩子再也不用担心因贫困而错失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他双眸含泪,拿起手机,在读万卷书阅读网买了一部《山一程水一程》,原著作者叫做曲径通幽。
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他又翻开剧本第一页,编剧也是曲径通幽,原来这部剧是编剧亲自改编的。
他拍板决定,出演这个男主人公韩显。
中心医院
路初晞妈妈的病情持续恶化,每天得透析一回。医生给她下了通牒,倘若再不换肾,患者撑不了半年。
但路初晞妈妈依旧不同意,还是那句话,如果做配型的话,她就从楼上跳下去。
此时迫在眉睫,再拖延下去,只怕妈妈性命不保。
路初晞只好瞒着妈妈做了配型,结果出来还得一段时间,要做手术的话必须家属签字才行。
路一一本来就反对她私自配型,自然而言的不答应签这个字。
看来这个忙只有万事非能帮她。
自那日之后,她还没有联系过他呢?他给她发了无数条微信,她也从没回。那晚她喝完酒后不受控制,竟干出那种事情。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里万事非的头像:“你晚上有事吗?我请你吃饭。”
三秒后,万事非回复:好的,在哪个餐厅?
你选吧,你是公众人物,选个隐蔽点的。
好,我选好将地址发给你!
等她来到饭店包房的时候,万事非点了一大桌才在那等着他。她惊悚地长大了嘴巴:“你怎么点这么多菜?就咱们俩能吃的完吗?”这得花多少钱啊。
“吃不完,我打包回去接着吃。”他将初晞拉倒身边坐下,“我老婆好不容易请我吃一顿饭,我当然要大快朵颐了。”
“谁是你老婆?”她愤愤地指着他。
“难道你忘了那一夜......”
“你住口!”初晞及时捂住他的嘴巴,“那一夜......算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忘了那夜吧!”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给初晞倒上红酒,“我最近接了一部新戏,正打算跟你庆祝呢!山水一程,听着名字就有内涵。”
“改革开放类型的,后年就是改革开放四十年,这部戏接的恰逢其时。”她与他碰了一杯,便一饮而尽。
“你怎么知道是改革开放类型的?”他放下酒杯问。
原本在夹菜的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我看过原著啊!《山一程水一程》。”
“那你觉得我和韩显像吗?”
“有类似之处,人家才没你固执呢!”她笑着说。
“我还没演过年代剧呢?那家影视公司竟然点名让我这样一个过其男演员演男一号,我怕我演不好,辜负人家的信任。”
“事非,你的演技可以,你最大的毛病是缺乏自信心,相信自己,你能行的。再说,你还怕失败吗?”
“你说得对!”他给初晞夹着菜。
饭吃到一半,路初晞才想起来忘了办正事儿,便放下筷子,正视着他:“事非,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万事非认真地拆着螃蟹腿。
“帮忙跟你领导说说,让小雅留下!她真的喜欢那份工作!”
“你真想让她留在那里啊?”
她摇摇头:“不是我想不想,这份工作是小雅的梦想,她为之付出的点点滴滴,我都有目共睹。”
“好吧!我答应你就是!”
“还有一件事情也需要你帮忙!”她故作轻松地说,“麻烦帮我签一下肾脏移植同意书。”
路初晞这才娓娓道来妈妈的事儿,万事非越听越气愤,这样的大事儿竟然瞒着他。
“我不答应!”他将螃蟹摔在桌上,冷冷地盯着她,“小晞,那不是别的东西,那是你的肾脏啊!你想过吗?你今后会丧失劳动能力的!”
“没那么严重,有的人不还卖肾换手机吗?”她的表情依旧很轻松,“你不用为我担心,只要我妈妈能好好的,我愿意。”
万事非心急如焚,急躁地挠了挠头:“这个字,我不签!”
路初晞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他不明白万事非何以反对?他们俩本就是协议夫妻,等她攒够了奶奶的赔偿金,她就和他去民政局办离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你是爱上我了吗?”她忽然问。
“那怎么可能?”他闪烁其词,“你别想太多,我就是作为朋友担心你。”
“万事非,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事儿,你无权干涉。只不过在法律意义上,你是我的挂名丈夫,你有义务给我签字。”她似乎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万事非,相貌好,家境好,最重要还有一颗慈善之心。后来她才从何帆口中得知,杏棕村哪所希望小学就是万事非出钱修建的,还特意隐瞒了。何帆还说,万事非每年都会买好多物资回村子去看看孩子们。
这样的男人就在眼前,路初晞焉能不动心。但她也清楚,她和万事非家庭悬殊,当年万事非的妈妈就是不入奶奶的眼,才害万事非的爸爸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她绝不能让万事非因为她重蹈爸爸的覆辙。
她只能把对他的朦朦胧胧的感情永远封存。
万事非也很苦恼,这路初晞是傻吗?在男女之事上竟如此迟钝,难怪会一心一意等暗恋对象四年。
她的手机想了,是妈妈的主治医师打来的,说配型结果出来了,让她过去一趟。
万事非送她到医院,一路上她忧心忡忡,医生没告诉她成没成功。
看到化验单的那一刹那,她傻了眼,她和妈妈的肾脏完全不匹配。从生物学来看,她与妈妈不存在亲属关系。
她的手抖动起来,化验的散落一地,万事非弯腰捡起,看过之后便默默地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医生拿着病理报告走到她身边,遗憾地对她说:“很抱歉啊!不过你们可以等器官库的消息,还有,你不是有个妹妹吗?说不定她可以。”
她没有理会医生说的话,万事非客气地说:“好的,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他把神游天外的路初晞扶出了医院。那张化验单解开了路初晞心里疑惑了二十多年的谜团。
原来,她不是母亲亲生的,难怪母亲小时候那么待她,她只比一一小一岁,小时候妈妈就让她干活,一一双手不沾杨春水。别人家都是妹妹穿姐姐的衣服,她家正好相反,爸爸妈妈从来不给她买衣服,她都穿妹妹不要的衣服。小时候和妹妹打架,明明是妹妹的错,爸爸妈妈都会修理她一顿,还说她不懂事,不知道让着妹妹。
爸爸去世后,就更也不必说,她成了妈妈和妹妹的提款机。
老天又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她竟然不是路家的人。
她情难自控地扑到万事非怀中大哭了起来,万事非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背:“你要冷静,报告只是说你与妈妈没血缘关系,并不代表你和你爸爸也没有,何不跟你妹妹做个鉴定。”
“不必了,你不知道,一一和我爸长得极为相似。别人都说我像妈妈多些,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做亲子鉴定了。”她的嗓子已然哭哑,“事非。好笑吧!我活了二十四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是你自己,独一无二的路初晞!”他笃定地说。
晚上,一一照顾妈妈的时候,不小心将姐姐私自配型的事情告诉了妈妈?一向疼爱她的妈妈居然扑上去打她一巴掌:“你这个死妮子,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一一,她捂着脸委屈地看着妈妈:“我瞒着你也是救你啊!姐姐说你的病已经不能拖了,想要你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做移植手术。妈啊!姐姐想给你捐,就让她捐吧!难道你不想活着?”
妈妈把哭泣的女儿拉倒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一一立刻制止了哭声,用面巾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你说若她真的知道了?还会管我们死活吗?”她冷冷地望着天花板,“妈妈无所谓,可你呢?你还得上学,万一她不供你上学可怎么办?”
“姐姐真的是?”一一惊惶地看着妈妈,她做梦也没想到,妈妈不让姐姐给她捐骨髓是这个原因,她还以为妈妈担心姐姐的身体,才不同意。“万一医生通知姐姐可怎么办?”
“一一,你这就去找医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姐姐看到那份报告!”她惊惶地指着一一,一一向门口跑去,片刻后一一又退了回来。
“初晞?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妈妈浑身上下瞒着冷汗,根本不敢正眼看她。
一一也愧疚地躲着犄角旮旯。初晞坐在母亲床边,调了一下点滴的速度:“从您打一一的时候,我就在门口了。妈,那份报告我看过了,您不用担心,我与您之间的事情与一一无关,她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我究竟是谁?
妈妈告诉她,三十年前,初晞的父母喜结连理,可婚后好几年,都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也没有结果。二十四年前,初晞的爸爸从一个亲戚那花一千元买了个女婴,这个女婴就是初晞。爸爸一开始想要个男孩,可男孩得一万多,家里困难,一千元都是借的,哪有钱买男孩?
抱回初晞没多久,妈妈竟然奇迹般的怀孕了,爸爸妈妈乐疯了。本来想将初晞转卖,但爷爷不许,他说既然把人家抱回来,就应该负责到底。
初晞听完自己的身世,大脑已经麻木了,她冰冷的眸子直直射向妈妈:“如果不是爷爷阻拦,你们想把我卖到哪里?”
“姐姐!”一一走到她身边,想要拉住她的手。谁知刚刚碰到就被无情地甩开。
她猛然起身,就要离开。妈妈忽然说:“初晞,我的医疗费没了,你得给我交啊!你不交,我就得死!”
“妈妈,别说了。”一一斥责道,难为情地别过头。
初晞不禁冷笑了起来,将一沓约莫五六万元的百元大钞甩在病床上:“您可真是无可救药!”
一一看见姐姐决绝的背影,一回头就看见妈妈正在贪婪地数着钱,她也负气地离开了。
路初晞从医院跑出来后,顺着穿过马路就跑上了高架桥。等候在外面的万事非疾步追了上去,拉住了她。
她甩开了他,伸出一根指头,一边比划,一边悲愤地对他说:“一千,我就值一千!我原来是被拐卖的。他们当年无法生育,买了我,然后怀上了一一,就不要我了?若不是爷爷,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哪呢?”
她近乎绝望的声音,比汽车的轰鸣声还要清晰。万事非走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小晞,你冷静点。”
她趴在栏杆上,任由泪水流下高架桥:“上名牌大学,考公务员有什么用?到头来,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对父母偏心一一耿耿于怀。结果,人家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局外人。”
“小晞,你听我说!”他一点点逼近她,见她没有动,就一把把她拉入怀中,“你是路初晞,你是路家的骄傲。小晞,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再不济你还有我,你不是一无所有。”
万事非这句话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她黑暗的生命中。她主动环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口,沉沉地闭上眼睛。这些天,她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