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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挖河工程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消息传到工地,宋南声向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请了假,连夜赶到公社卫生院参加体检。入伍体检非常严格,体检的时候,一群白大褂在应征青年中间来回穿梭。宋南声心里很不踏实,不知道有了与小珍的特殊关系会不会影响到他身体的某项指标,检查外科的时候,宋南声第一次裸体面对陌生的医生护士,这让他胆战心惊,唯恐医生从他身体的某个器官上看出端倪,医生表情木然指挥他和其他应征者做着规定的体操动作,心情紧张的宋南声,仿佛是在接受法官的审判。

其他人都检查完出去了,唯独留下宋南声躺在铺着洁白单子的床上,这更让他心惊肉跳。医生没有注意到宋南声的异常情绪,用听诊器在他的胸部听了很久,又仔细观察他的腿部,还反复捏了捏他的睾丸。宋南声很快就要沉不住气了,他明显感觉到医生已经观察出了什么,只是为了进一步验证,他差点就要把与小珍的那点事向医生和盘托出,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暴露了自己的隐私,他前面的路才刚刚开始……。真是老天保佑,他瞬间短路的大脑忽然间清醒过来:医生只管检查身体,即使从体检中发现有男女关系问题,这是打死也不能说的事呀。宋南声感觉到自己将要崩溃的时候,医生的问话像一道特赦令,让他全身紧绷的神经立马松弛了下来。“勃起的时候海绵头出得来吧?”医生说。

宋南声听懂了医生的专业术语,意思是说他包皮过长,那一刻,高度紧张的他几乎失语,只能点头作答。医生最后说:“不要紧,结婚以后慢慢会正常的。”宋南声感到自己真是庸人自扰了,这都偷偷结过婚了,医生还没看出来呢。

宋南声总算通过了体检,这之后又经过政审等一系列环节,然后宋南声回到挖河工地等待公社武装部的入伍通知。自从宋南声和小珍在工棚的大通铺上有过酣畅淋漓的体验之后,他们又有过两次在僻静的山沟里重温旧梦的机会。后来,宋南声离开工地的时候,匆忙中只说是到了部队再给小珍写信。宋南声本来要和小珍缠绵几句的,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公社文书没有给他与小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这之前,马大哈的文书早把宋南声应征入伍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那天公社武装部部长在操场上清点人数,准备同接兵连长进行交接时才发现人头不对,公社文书再一查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忘记通知宋南声按时到公社武装部报到。武装部长当即大怒,把文书骂了个狗血喷头。公社文书火烧屁股连滚带爬地赶到工地,如果是因为他工作不细漏接了一个兵,这可是通天的大事,他一个小小文书的铁饭碗就会被砸得连渣都找不着。宋南声就这样被公社文书连拉带搡、火急火燎地离开了让他辛苦劳累而又梦牵魂绕的工地。

眨眼之间,宋南声就这样与小珍天各一方了。那个年代,通信手段极其落后。接到集结命令后,接兵连长带着一百多号人包括宋南声开始了长途行军,当时宋南声和同伴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更不可能对未来有抽象抑或具体的人生规划,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们,他也只能是跟着感觉走,他不怕苦不怕累,唯一令他内心不安的是,他和小珍的偷欢会不会是他人生犯下的一个错误。

经过十多天的奔波,步行之后坐船,下船之后又乘车,最后到了一个遥远而不知名的弹丸小岛上。岛上常年海浪呼啸,台风肆虐,淡水和新鲜蔬菜奇缺,消息闭塞得差不多是与世隔绝。看到岛上这样的环境,满怀报国之志的热血青年宋南声,胸腔里如同塞了冰块一样的哇凉哇凉。

同岛上的艰苦条件相比,家乡挖河工地上的苦和累根本算不了什么,何况岛上无论如何也没有他和小珍共同营造的甜蜜和浪漫。

可话又得说回来,小岛虽然生活艰苦,但对宋南声来说,这是他人生之梦的起点。当时,农家子弟当兵是唯一的出路,幸运的是他上岛不久,全国就恢复了中断多年的高考制度,紧接着军队院校也恢复招生,这个消息让宋南声兴奋不已,他知道自己把高中的课程重新捡起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远离陆地的小岛几个月甚至半年才来一次补给船,写给父亲和小珍的信,不知什么原因,根本就没有回音。由此宋南声跟家人几乎是断了联系,加之父亲目不识丁,他对小珍的情况更是无从知晓。这样的环境有利有弊,对宋南声来说是利大于弊,由于远离了尘世的纷扰,更有利于他专心学习报考军校。当时催命鬼一样的公社文书,让他十万火急到公社武装部报到之前,他没来得及带上一件自备的生活用品,但他没忘往崭新的军用挂包里塞满他中学时代的课本和其他课外书籍。一门心思冲刺高考的他很快就习惯了岛上的艰苦生活。第二年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军校,而且是一所专门培养部门长、舰艇长的海军名校。

上了军校,拿到了学院的专业课程安排,聆听了各科教员的学习要求,才知道学习任务有多艰巨。“文革”年代的高中生,文化底子普遍薄弱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当年宋南声在他中学同学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可到了军校就很难显示出他的优势来。尤其是来自农村的学员,中学阶段的外语学习基本上挂了空档。海军是国际性军种,英语是海军学子的必修课。宋南声知道,四年之后的毕业考试英语能否过关,那可是直接影响毕业提干的一件大事,总而言之,宋南声进校之初确实感到压力巨大。

栉风沐雨的树木更加强壮,天涯阻隔的思念更加坚韧。尽管学习任务非常繁重,宋南声还是迫不及待给父亲和小珍写了信。父亲不识字,父亲接到信只能由人代念,所以,写给父亲的信基本上是言简意赅的问候语。写给小珍的信,当然不一样了,自从在家乡的挖河工地上分别之后,虽然山高路远音讯全无,可小珍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踏上陆地的那一刻,蛰伏在他心中的爱情之火似乎又熊熊复燃,他多么想向一直让他牵肠挂肚的小珍倾诉衷肠,多么想知道小珍今天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在望穿秋水一样等他归来?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父亲托人写了回信,写给小珍的信仍旧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他走了一年多小珍真的已经把他淡忘。这期间,宋南声的学习实在是太紧张太繁重太艰巨,他只好忍痛割爱暂且按下心中那份浓浓的期盼。

跳出“农门”的宋南声,不甘心输在起跑线上,几乎是在夜以继日的学习中度过了一个学期,对学习中遇到的一个个难题像打歼灭战一样,坚持不懈地攻坚破障,总算才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学院放第一个寒暑假的时候,宋南声的很多同学都选择了留校补习,他知道紧张繁重的学习任务也容不得自己分心走神,但他还是决定探亲休假。他与从其他部队入校的同学不一样,他从岛上下来,而且一晃快两年与家人失去了联系,这让他终日忐忑惶恐不安。不管学习多么紧张,他都想要快去快回,一为看望年迈的父亲,二为弄清小珍的情况。回家后,看到父亲一切尚好,他悬着的心才得以放下。始终没能见到小珍,这又让他万分悲伤。小珍究竟人在何方,连父亲也毫不知情,他到处打听,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由于学习的压力,他不敢在家久留,帮父亲备些日常用品后,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学校。

后来得知,父亲怕宋南声一旦知道了小珍半年前诞下女儿晴儿的消息,会直接影响儿子的学习和前程。况且小珍母女至今仍踪迹全无,如果宋南声知道自己和小珍有了女儿,他还能安下心来学习?宋南声父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敢吐露实情。

这之后,宋南声索性一头扎进了书海题库,一门心思地攻坚克难。除了定期寄些津贴给父亲作为生活费,偶尔买些城里商品托人带给父亲外,寒暑假没有再回过家,为的是实现他自己心中的那个“争当全优学员、决不输在起跑线”的神圣目标。

成绩成就未来,知识决定命运。好在那个年代不是拼爹的年代,宋南声的刻苦努力点点滴滴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他如愿以偿地跨入了“全优学员”行列。

时光如水,四年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毕业季。

每到毕业分配前夕,军校学员就成了人们眼里的宝贝疙瘩,宋南声也不例外,四年的学习训练是脱胎换骨的四年,没有了刚刚入校时的懵懂青涩,转型成性格成熟胸怀大志的时代骄子。宋南声入校后,越学越感到学无止境,他很快就不满足于只读四年本科了,毕业前半年报考了战役学陈教授的研究生,而且研究生笔试他又拿了高分,只等着最后面试过关。现在的宋南声英姿勃发,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比进校时的热血青年多了几分沉稳练达。每年这个季节,学院领导和教授们都会睁大双眼,像雷达扫描一样在应届学员中寻找得意门生,尤其是“家有小女初长成”的领导和教授们,也在不动声色地挑选乘龙快婿。

那天,宋南声在教室走廊上与辅导员不期而遇,辅导员关切地对宋南声说:“马上要毕业了,毕业分配有什么打算?正好趁这机会谈个对象吧!”辅导员的话前半句是引子,后半句才是主题,宋南声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说:“感谢教员您的关心帮助,我坚决服从组织分配!找对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考虑呢!”军队院校称“教员”不称“老师”,对辅导员称教员,那算是尊称。

辅导员笑了,不知道宋南声是装傻充愣,于是点拨:“导师正托我给他闺女做媒呢!我看你们俩挺合适。”

宋南声心里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慌不择言地推辞:“我一个农民的儿子哪能高攀教授的女儿,门不当户不对,您可别乱点鸳鸯谱。”

辅导员以为宋南声是说客套话,干脆曝出底牌:“你别妄自菲薄,实话跟你说吧,导师也有这个意思,他就这么个独生女,掌上明珠,你知道吗?既然导师要我牵线,说明姑娘本人对你有意,否则,依导师的性格,他不会为女儿擅作主张。”

“……”宋南声欲言又止,显得颇有些为难。

辅导员心情迫切地说:“先约个时间见见面,见了面才知道合不合适,导师等我回话呢!”

宋南声点点头:“那就周末我跟您一起去看看导师,正好我有问题要请教呢!”到了周末,辅导员连宋南声的影子都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