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西边来——周原抒怀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吟着《诗经》优美的歌韵,我正在从武功到宝鸡五百华里的关中西部平原上漫游,觉得这土地是太广阔,太深厚,也太古老的了。慨叹之余,深感这个漫无边际的周原,神奇无比,奥远莫测,使你不得不思今怀古,浮想联翩。于是,我想到了这儿的风俗民情,其文化底蕴,恐怕也是太深太厚的了!
“风从西边来”。学者们都这样看,我深信不疑。此“风”,是从数千年前的炎帝那里刮来的,是从后稷、姜太公、周公居住的那个地方刮来的,是从姜水、漆水、渭河、卷阿、周原的清流、稻地那里刮来的,是从甲骨文、石鼓、石刻、鼎器那里刮来的,是从《诗经》、关西秧歌、千阳灯盏腔、西府曲子、西府秦腔的诞生地刮来的,也是从凤翔木板年画、泥彩塑、剪纸、布玩、马勺脸谱、草编绳结的流行地刮来的……而这些,都来自西部,来自被称为“西府之都”的宝鸡地区。
周原是一座宏伟的古代农展馆。
在北首岭、神农祠、教稼台、金台观,我见到了数千年前的骨器、陶器、犁铧、稻黍、酒具、纺织机,还有树木花草,鸟兽虫鱼,稻米黍谷,房炕火塘,锅碗瓢勺,皮麻布裳。是实实在在的,是人人都离不开的。似乎也看到了远古时期的风雷雨电,江河湖海,听到了先祖们赶牛的吆喝声和耪地的呼喊声,是那样的清晰、明朗,是那样的熟悉、亲切。于是,我悟到了这里曾被誉为“我国农耕文化的源头”的真谛。
这些历史遗留的痕迹,在宝鸡市区随处可见。周原是一座宏伟的古代农展馆!
周原是一座热闹的古代说书场。
在这里,我听到了女娲补天的神话,炎帝降牛的传说,还有后稷种谷、炎黄战蚩尤、姜尚钓鱼、夜梦周公、武王伐纣的故事。其内容是古老的,神奇的,深邃的;其语言是地域的,生活的,生动的。
老人们讲得最多的是关于炎帝的传说:关于炎帝培育粟谷、刀耕火种、教民播种收获的传说;关于炎帝制造耒耜、石斧、石刀、石凿、石磨、石杵的传说;关于炎帝“耕而作陶”的传说;关于炎帝“教民熟食”的传说;关于炎帝尝百草、做药物、兴针灸的传说;关于“神农作琴”、作“扶犁之乐”,作陶埙、彩陶画以及骨雕、石雕、牙雕的传说;还有有关唱歌跳舞(大傩),祭祀火神、太阳神的传说……
几乎关于农耕文化的所有内容,全都涵盖其中了。宝鸡市区广大农村,可以说是古代神话、传说、故事的集散地,是一个广阔的引人入胜的说书场。
周原是一座神秘的古代民间音乐厅。
在这里,我听到了《诗经》朴素的歌声,周代庄重的《韶乐》,还有很古很古的傩舞曲和后来形成的秧歌调、曲子词,以及秦腔的前身——“秦歌”和“秦声”。其乐舞是粗犷的,豪放的,雄浑的,也是古色古香的;其调子是质朴的,高亢的,也是极其优美的。
“民之初生,自土沮漆”“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居岐之阳,在渭之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多么优美的西周民歌!
“凤鸣岐山”“萧史弄玉”,多么美妙的音乐故事!
“西府曲子”,多么动听的秦川乐歌!
周原是一座浩繁的民间工艺博物院。
在这里,我游览了太白山、炎帝祠、周公庙、蹯溪河、钓鱼台、雍州城、法门寺,还有凌虚台、喜雨亭、五丈原……其建筑是凝重的、典雅的、艺术的。
在这里,我临观了收集起来的为世界罕见的青铜器,新挖掘的秦大墓,还有大鼎铭文、石鼓铭文,使我领略了古代先民们惊人的智慧和创造。
在这里,我欣赏到了凤翔木版年画的精美,泥彩塑的古朴,还有石刻、木雕、剪纸、布玩、刺绣的细腻。
凤翔,是西府的府地所在,是西府文化的形象代表。“东湖柳,姑娘手,西府曲子柳林酒”,此为“凤翔四绝”。绝就绝在东湖柳细,姑娘手巧,曲子韵美,柳林酒香。“凤翔四绝”,可以说把宝鸡市的风俗人情,全都包含在里边了。传说宋代苏轼倡修的东湖,是细柳袅袅的名胜佳境;西府曲子计有60多支优美的乐歌,20多个农村乐社;柳林的“西凤酒”是闻名全国的名牌白酒。而凤翔农村姑娘的刺绣编织之艺,可以说是巧妇手巧、技巧、艺巧的“巧”字号产品了。
凤翔六营村是著名的泥彩塑之乡,胡家世代操此业,“三胡”(胡深、胡永兴、胡新明)威名扬四海。其作《马》《羊》《猴》《虎头》《五毒》等,民俗内涵丰富,艺术构思巧妙,色彩斑斓,线条生动,或连续被选为邮票主图,或在国内外展出,都得到极高的评价。胡新明曾赴美、法等国访问,被誉为“彩塑王子”,近日,美国某企业家投资巨款与其合作,开发彩塑艺术。南肖里村的邰立平继承祖业,专操木版年画,其作《灶神》《门神》《火神》以及反映犁地、播种、锄草、收获、纺织、生儿育女、忠孝节义、弹唱演戏等耕织生活、文化娱乐的《男十忙》《女十忙》《回荆州》《白蛇传》等,备受青睐,销行四方。宝鸡市李继有精图工画的“马勺脸谱”驰名于海内外,扎根于群众中。尤喜者,是女性创作的工艺(剪纸、布玩、刺绣等)更具巧手回天之工。胡新明之母和胡永兴之妻,都是泥彩塑的画师。千阳县南寨乡的中年妇女吕会琴的刺绣、布玩、剪纸,曾赴日本等国交流表演,很受欢迎,被誉为“农家巧妇”。
由于我钟情于民间音乐歌舞,总觉得包括木版年画、泥彩塑、刺绣、布玩、剪纸、马勺脸谱在内的所有民俗艺术全都融入红红火火的音乐歌舞之中了,深感其内涵深邃至极。单说炎帝时期的“火崇拜”“尚红色”吧,所有民俗艺术几乎是一片火红的景象:写对联、发请帖用红纸;结婚时新娘穿红鞋、红袄,新郎腰围红绸,帽插红花;过年、过节、小孩过满月,送礼用红布包裹,发压岁钱发红包,跳舞甩红绸,门上挂红灯,就连耍芯子、踩高跷、舞狮子、龙灯也称“闹红火”“耍社火”……这一切,均发源于炎帝时期的“火崇拜”。由此引发出一种思考:胡氏世家的泥彩塑,有着六千年前半坡人制作彩陶的影子;邰立平刀下的《灶神》《火神》源自炎帝时期的“火崇拜”;李继有的“马勺脸谱”是西周时期“傩舞面具”的再现;而农家巧妇制作的马、牛、羊、鸡、犬、豕及梅、兰、竹、菊,恐怕也与远古时期的壁画式的动植物艺术品有着密切的关联。
艺术之源在何处?不是在古代的西部么?
西周故地,琳琅满目,四乡里逛游,满心的欢喜。一个硕大的“古”字,占据了我的大脑;一个飘荡的“风”字,在我周身的血管里循环。散发着浓郁古风古韵的宝鸡市,奏响了现时代交响乐的序曲,紧接着是一泻千里的滚滚声浪,如渭水注入黄河,似黄河倾于东海。它既是古老的,又是现代的;既是婉约的,又是豪放的。鼓声铿锵有力,乐曲气势恢弘……
当我驱车东行,驰向古城长安时,述宗数典般的念叨着周、秦、汉、唐、宋、元、明、清这八个汉字,似从西府西风刮过来的这八个汉字。
车轮飞转,其声隆隆。我疾驰在标志着“东方文明”的中国国土上,心儿飞向遥远的地方……
2004年5月1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