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的先祖

若问民歌的先祖在哪里，恐怕谁也说不清。从目前收集到的牛歌、夯歌、信天游和一些劳动号子来看，就视它们为民歌的先祖吧，因为它们已简朴、自然到家了，是“杭唷杭唷”式的劳动呼喊，是“顺天游道”式的自由抒情。但简朴、自然，并不能作为民歌寻根问祖的根据。两句体的信天游简朴、自然的程度，没有哪种正规体的民歌，能比得上它的，若说它就是民歌之祖，那未免太简单化。须知，那短短的两句，不知经历了多少代，又经过了多少人的雕琢、修饰才成为珍品的啊！谁又知道，远在数千年、数万年前的信天游的曲调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认为，在为民歌寻根问祖的事上，可以据史料所记并透过现存民歌的一些现象，从理论上探讨、研究，但对某一首民歌的纵横追索，还是慎重些好。

“四人帮”横行时期，那种为防止音乐作品出问题而对民歌“查三代”的做法，实不可取。他们说，凡有“情郎妹子”的民歌不能用。但规定只向上查三代，因为连他们也明白，其上四代、五代是查不清的。民歌并不标记年龄和生日，你知道是哪朝哪代的？迫于当时的“命令”，那时我们也在查，但查来查去，全查到“情郎妹子”的辈分上了。于是上报时只好撒谎，说是“上三代”的先祖不是“情郎妹子”，而是做庄稼的爷爷或骑马打仗的将军。

那时，我们组织音乐家改编了五首陕北革命民歌。中央电台播出后，轰动全国，许多老干部听了后都激动得流下了热泪，但“四人帮”却认为压了样板戏，非要让查个究竟不可。

五首中有一曲《男女齐武装》，是根据早已在陕北广泛流行的《打镇靖》《打开南沟岔》《打开清涧城》等革命民歌改编的。查它的上一代，应该是《打宁夏》；上二代是《抽大烟》；上三代是《毛女观灯》。因《毛女观灯》有“交上张家二相公”的内容，如说它是《男女齐武装》的上三代，这首歌就有被枪毙的危险，于是就撒谎说上三代是《抽大烟》，上二代是《打宁夏》，上一代是《打镇靖》。因为说“打”和“抽”都是不会有问题的。正好《抽大烟》里有“咸丰把基登”这句歌词，是可以拿来作清代民歌证据的。我们就是这样“蒙混过关”了。其实，歌中的“咸丰”二字，也不一定能作为系清代民歌的证据。

1962年雷达在延安采风

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民歌皆系爱情歌曲。中外古今的作曲家，以优美的民间情歌为素材而创作的反映其他题材、内容的音乐作品，是不乏其例的。这本是民间音乐特性的自由发展，与其情歌与否丝毫无缘，怎么就不能用“情郎妹子”的民歌作为音乐创作的素材呢？

听听《工农齐武装》《天心顺》这两首进行曲式的战歌，是何等的铿锵有力、气势磅礴！它们虽出自民间的情歌，但在旋法、节奏、速度、力度诸方面，都有新的创造，何以因了它原来是首小巧缠绵的民间情歌就减了色呢？

若查查《东方红》《秋收》《打柳林》《娘子军连歌》等，大抵都是从上祖时期的情歌来的，你能说它不一样的雄浑、明朗和弘大、壮美么？

为民歌寻根问祖一事，还是慎重些好。

1994年5月3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