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中国早期的计算机专业科班出身
光荣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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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华林篇
贰
中国早期的计算机专业科班出身
你能简单回顾一下你的个人历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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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江苏省宝山县月浦区盛桥镇钱家宅。那时候宝山县归江苏省,后来才变成上海的郊区。这个镇实际上周围全是农村,除一些小门店外,镇里人也都是种田的。我父母都是不识字的农民,因为地少,父亲常年在河里摸鱼捞虾,母亲在农忙季节总给人家在田里做短工。父亲在我虚岁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我还不太记事。听母亲说他白天还给人家挖塘泥,晚上觉得不舒服,叫了个郎中给他扎针,结果一扎针就惨叫,就不行了。父亲去世后,生活就更艰苦了。
我在农村,读书很晚。父亲去世一年后,母亲就改嫁了。五岁的我随母亲到了继父家,八岁的哥哥留在老家。我的祖父是被日本人烧死的,哥哥就和祖父的一个单身弟弟一起生活,非常贫苦。继父的前妻也是病故的,留下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因为大人们都忙着下地干活,继父与母亲生的小弟弟,只能由我来带。比我小一岁的异母异父的弟弟就先去上学了。我小时候渴望上学读书,常常抱着小弟弟探头探脑地在学校教室的窗外向里张望,也就认识了不少字。等我上学读书的时候,我不愿意上比我小一岁的异母异父的弟弟低一年级的课程,在获得老师的同意后,直接和弟弟读同一个年级。我们那个时候上学,都还要干农活,特别是周末,全天下地干农活。但我挺喜欢读书,成绩一直不错,年年把第一名的奖状拿回家。考初中那年是1954年,那时候学校动员学生学习徐建春9,留在农村务农。可我的老师却多次偷偷跑到家里来动员,让我一定要考初中。因为家里贫穷,继父认为读个小学就够了,但母亲坚持让我们兄弟俩去考,她表态,只要我们能考取,家里再穷,也一定要继续读下去。
我是在1957年上的高中,那时候高中很难考,全镇及周围农村的20多个同学中只有4个人考上了。我是1960年考上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那时候科大校址还在北京玉泉路那边。我大学时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据我所知,科大是国内最早开设计算机专业的。科大的计算机专业跟科学院计算所关系很密切。其实我上这个专业也是误打误撞,当时考什么专业呢,家长不知道,老师其实也不知道。我们那时候的中学老师,没有辅导过学生怎么报志愿,只是把各高校寄来的宣传材料张贴出来就完事了。高考前,复旦大学数学系来我们高中招学生,让学校推荐学生参加面试,出一些数学题目让大家做。后来学校就推荐了两个,结果那两个被推荐的都去了复旦。老师后来告诉我们,虽然复旦的数学系很强,但学校让几个成绩最好的自己去考。在贴出来的高校材料中,其中就有科大的数学系,我一看那个系主任是华罗庚10,计算机专业又比较新,就报考了。其实,那时候也不知道学数学有多大用,觉得数学好像是最神秘的科学了。主要是看华罗庚,他很有名气,这个学校、这个专业就应该行。
那个时候就直接叫计算机专业了,是数学系里的计算机专业。其实,报考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计算机,就知道这个东西比较新奇,就考了。我当时报的志愿中,第一个就是科大,第二个是清华,第三个是北大。在中学里,我成绩比较好,不管学校组织什么数学比赛、作文比赛,我总能拿到很好的成绩。所以我这么填,老师也不说你这样填不行。但是现在哪有这样填的啊。
我们在学校里能接触到计算机,还能上机呢。校园里就有计算机,国产的 10311。那时候上机,用穿孔纸带。怎么上呢?就是老师出一个题目,比如说 sin1度到 90 度步长 1 度,计算出 90 个值并打印出来,我们就编写程序,老师把我们的程序纸统一收起来送到计算所的穿孔室,由穿孔员把程序穿到纸带上。我们自己检查并改正纸带上的孔,再输进计算机。
应该说我们学校能有计算机,就很不错了,当时别的学校是不可能有的。我们在读二年级的时候,计算所的培训班就有人住到我们宿舍里来。这些人是从全国的大学里还未毕业的学生中抽调出来学计算机的,有的人还穿着军装。这样的训练班办过好几次,我们赶上的还算比较晚一点的了,因为我们是1960年级,是第三届了,科大的计算机专业第一届是从 1958年开始的。为什么住到我们宿舍来呢?他们是来听我们学校的计算机课程的。
在我五年的大学时光中,有一件事挺波折的,好在最后还比较幸运。在我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病了一场。记得那是在五一前后,吃晚饭后我们都要背着书包去上晚自习。结果我上楼就不行了,胸口疼,抓着栏杆去教室上完自习后,更是疼得不行了。当天晚上在校医院床上疼得直打滚,第二天同学就把我送到北大医院。一到那儿,医生在我胸部敲敲打打,用圆珠笔在我胸口画,说你这不行,是急性心包炎,得赶紧住院。我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是结核性心包炎,需要每天打针吃药。当时学校有规定,五个星期不上课的话,就必须得留级。我两个多月没上课,出院回校的时候,正好是期末考试,而且是夏天的升年级的期末考试。我想参加考试,学校不允许,坚持要我留一级。后来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带我去找教务处,说我平常成绩很好,能跟得上,不愿意留级。后来教务处就答应让我暑假后补考。那个暑假我就躺床上复习,也不敢多看书,因为时间一长,就浑身燥热,得赶紧停下来。每天各门功课加起来的复习时间也不超过两个小时。我记得开学前有八九个同学补考,我就跟他们一起,等于也是补考。他们每人补考一门,最多两门,而我是所有科目都得补考。说是复习,其实每门课的后一半都没有听讲过,相当于自学,比补考的同学更难了。但补考成绩还不错,学校就同意我升级了。
虽说升级了,但是我的身体状况仍然难以支撑日常的学习强度。每次上课,我都无法坐在联排的翻手椅上听课,即使挺直了身子,也只能用屁股尖坐在椅子的前沿,感觉身体会好受一些,也很难坚持到下课。班里的同学对我非常关心和照顾,每节课都专门给我搬一张单人课桌和一把椅子,放在联排翻手椅的边侧,靠墙放着供我听课使用。大学的课程总是变换教室,有时在一楼的一节课结束了,下一节课在六楼,短短的十来分钟,楼道里、楼梯上人来人往,还要赶去上厕所。我的同学们要帮我搬着桌子和椅子上下楼换教室,那时没有电梯,辛苦可想而知。但他们这样做了大半年,从无怨言。每每想起这些,总让我感动万分。
我是1965年按计划毕业的。后来发现,这个坚持不留级的决定是做对了,不然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一来,无法正常毕业,要拖到1969年才能分配工作,相当于留级四年。当时不知道这种结局,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怕,真是运气光顾了我。
我这个病一直养了大概大半年,后来才慢慢转好。好了以后,对我还是有一定影响。因为结核性心包炎,治疗以后,心包会有部分钙化。此后很多年,一到刮风下雨或阴天,心区就会有些隐隐地疼。过了十几年,才慢慢不疼了。现在身体倒是还可以,基础病没有,暂时还没有“三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