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在20世纪最后的这十年里,受欧洲共同体的推动,整个世界正转变成一种新的共同体。各式各样不再局限于一国的跨国公司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市场与生产也愈加全球化;货币金融体系以及信息、资本的流动早已经没有了边界。亚洲、太平洋世界以及美洲,都在试图赶上欧洲的步伐。整个世界似乎正准备超越19世纪的欧洲遗产:民族国家与民族主义早晚都会被弃置一旁。但与此同时,苏联集团的瓦解释放了民族主义的强大能量;确实,这是一种相当古老的族类民族主义(ethnic nationalism),它要比马克思或列宁曾设想的更有力量。新的“古老”国家再次浮现。国家感(nationhood)即使正被淘汰,也依然充满着号召力。
本书正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逐渐成形的。国家跟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国家拥有一整套政府体制、经济运行机制以及社会文化结构;所有这些,都会影响到个人。我们必须承认,国家感具有一种能够将彼此互不相知的成员结合成一个共同体的强大凝聚力。这种力量是如此之强大,以至于人们愿意为之牺牲生命。它鼓舞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了革新性、建设性的成就,而奋斗进取。事实上,哪怕是一些国家中的激进分子,也和他们的对手一样忠于国家,渴求获得国家感。
然而,民族主义的破坏性影响还是十分巨大的。确实,它的这种破坏性使我们更多地意识到一个国家的任意性与人为性。在这种经济跨国主义与政治民族主义并存的局面下,对民族主义与国家感的研究将会开辟一个新的方向。我们不再被它的普遍性和伪装所压倒。这样的一种观念,在个人与其国家之间的关系方面,已经造成了一种距离,因为我们如今可以用一种可能超越于国家感世界之上的优势来对国家感进行条分缕析。宏观地看,一个民族可以被看成是一种特殊历史背景下的文化建构,这种建构善恶兼容。这种情况真假难辨;它是一种话语,一种用新的方式所阐明的可能性,在20世纪末我们造就了这样一种可能性。
通过将旧称“暹罗”的泰国作为个案,本书经由对话语交锋与替代的众多时刻的分析,探究了国家感是如何通过一种早已熟知的科学(地理学及其基本认知技术,制图)被任意而又人为地塑造出来的。就算是一个民族国家最具体实在的身份认同,比如它的领土,以及与之相关的价值和具体实践活动,所有这些我称之为“地缘机体”的东西,都是一步步形塑出来的。书中“导论”部分用一种不寻常的方式探究了国家感的重要意义:通过自身族人之眼,或者正如爱德华·萨义德所说的,通过一种替代东方学家想象的“内在”观念,对泰民族/国家(Thai nation)的认同加以质疑。它确立起了主要的研究问题和研究目标以及基础观念和方式。
第一章进而对一些本土的空间观念加以探究,其中包括宇宙观或宗教方面的概念,以及世俗层面的概念。它表明,前现代社会从来就不缺少想象空间的知识与技术。第二章则展示了地理知识转换的具体形态。通过对早期暹罗的地理学课本的研究,本章通过运用符号学方法,对知识的替代现象做了深入研究;并用类似的方法,对众多的转换时刻做了相应的阐释。
第三、四和五章研究的则是地理学知识在三大观念与实践领域的替代问题:边界(boundary)、领土主权(territorial sovereignty)以及边缘地带(margin)。在这些领域,在涉及暹罗边疆的众多问题上,现代地理学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排挤了本土观念,而坚称自己才是一种新的、具有合法性的“正确”知识。在所有的事例当中,符号政治的操作方式从来就不单单是知识界或者学术界的。这种替代常常发生在外交和政治活动中,发生在战争和国际关系当中,甚至出现在日常交际的文字材料当中。第六章叙述了制图(mapping)是如何在塑造一个新的暹罗的过程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跟军事力量一起发挥作用的过程中,制图不仅预期,并且具体规划了暹罗所应有的模样。一个民族国家的地缘机体浮现出来了。
第七和八章讨论了地缘机体的话语是怎样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形塑一种为自身生存服务的知识的。通过对历史的关注,文中的论述表明了新的地缘机体是如何形塑了人们看待和理解暹罗的过去的方式。事实上,地缘机体本身出现的时刻,在泰国历史的一种新的绘图法形塑过程中扮演了关键性角色,而这种新的绘图法在整个20世纪主导了泰国的历史观,也必定会在未来持续下去。
现代地理学、绘图和一个国家地缘机体上的霸权也许要比我们准备要认识的情况强大得多。它不断重塑它自己,从而将我们囊括到它的统治之下。这种情况,不仅对泰国民众来说是千真万确的,也拓展到这个被绘制的世界(this mapped world)的一些其他事件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