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乱战中的飞将军
从5月下旬开始,中央军的攻势被冯、阎联军遏制。蒋军与反蒋军在豫东地区形成胶着僵持状态,双方在内黄、民权、睢县、杞县一线正面对峙。
对于这种状况,双方都不满意。蒋军没有料到阎冯军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刘峙如此回忆道:“在进行战斗时,我们所看到的是冯部将士裸体大刀肉搏的勇猛与机关枪火力集中之猛烈,阎部手榴弹投掷之准确,曾予我军以重大损害,而为我各部队所不及。”
蒋介石总结道:“从5月31日,逆军在兰封、杞县兵力加大,双方日夜搏战,互为攻守,伤亡枕藉,惨极。”
正因为有些猝不及防,再加不时被冯、阎之军夜间袭扰,且作战无果,所以陇海线上蒋军的士气有些低沉。6月9日,蒋介石给各将领写了一封措辞委婉但含意深切且颇有不满的告诫书,全文如下:
数月以来,敌军日夜猛攻,终不得逞,此乃诸将士奋勇所致。我军虽牺牲疲乏,而敌必倍之,更无可畏。但我军始终听人来攻,而未反攻一次,不惟逆焰日张,而且为革命军之羞也!譬如一个人挨打,而不思还打,则世人必以为无能,而打我者反以为多力也。我军不能反攻,固由于各地区之兵力薄弱,无充分之预备队,遂将敌人击退,亦难追击。此乃实在情形,但如节约兵力,学敌军方法,各师分半分期轮流佯攻,虽不能致敌死命,然必能长我军之气,勿使日夜恐怖,只愁兵力减少,则兵力自多矣!观今日各将士恐怖惟念兵力不足,使中正为之悲愤,何以我革命军之精神竟至不振如此耶?阎冯之官兵日间睡觉,夜间偷营,而且每团内分班次,规定时间,前后分班攻守,故兵力节省不感疲劳,乃能持久。我前日所发组织奋勇队之命令,亦即此意。乃非为官兵真有奋勇与不奋勇之别,实为战场整顿部队、振提精神、休养兵力之一法耳!倘再不照此令行之,则全军官兵疲倦不息,虽不为敌军攻破,亦必劳极致病矣!请兄等告前线各官长,只要值班警戒之官兵能认真服务,不妨抽调兵力多事休养,而值班时间愈短愈少。中正为此言,或兄等以为不懂前线状况之谈,不切实用;然兄等须知,在后方之想象,必较在前方者精密,而且不致如在前方者之恐怖。则兄等不妨照我后方所言者,试行之如何?倘兄等不敢抽调半数之兵休息,则先抽三分之一为休息之兵,最好能使三分之二以上兵力休息何如?务望兄等大胆试行之。数日以来,敌人攻击不成,其气必馁,我军虽不能真攻,而必须分班佯攻,勿使敌军笑我无能也!若敌军反攻时,我各师旅长皆须亲自督战,乘敌虚弱疲劳之际,而突破之,亦非必不可能之事也。近见官兵辛劳,用事焦灼,而兄等爱护官兵之心,决不减于中正,尤其兄等辛劳疲困更为着急,今乃以严辞相责,而不用好言慰藉者,实彼此生死相共,形神一体,毋容客气,想兄等必能体谅此意,而实践中正之意旨也!再者,此次阵地战,断非数日能结局,故需准备半月一月之设想,此时如不能节约兵力,决难持久,请察之!
6月份是整个中原大战中蒋介石中央军最受煎熬的一个月。
南方两湖一线,张桂联军在张发奎的率领下于6月5日攻占长沙,北指武汉,南方一线顿显紧张;
平汉线上,何成濬所部久攻许昌不下,被西北军反击,攻击部队南撤至漯河、北舞渡、逍遥津一线;
津浦线上,韩复榘部未作过多抵抗,便在鲁西阎军急攻之下节节败退,于6月26日失守济南,竟而东退至胶济铁路一线。
主战场陇海线战事胶着,正面对峙中,不时被冯、阎之军乘着夜幕掩护偷袭,蒋军一时人心惶惶,攻击受挫,向西推进之军事计划短时间内已不可能实施。
在正面对峙战中,冯玉祥的西北军亦效仿蒋军的手法,开始策反起蒋介石的中央军来,唯中央军立场还算坚定,只作周旋应付,不作实质响应。对此,曾被策反过的樊崧甫有细致的记述:
蒋军第六师原为浙籍部队,师长周凤岐被蒋勒令辞职。第六师现任师长赵观涛以勒饷不发,每月只发给养:官15元、兵6元,树怨甚深。旅长向他直言劝告,赵反斥其袖手旁观,危言耸听。因是人心离二。孙良诚由周的关系知其隐情,在对战中派一个保定军校第九期出身的参谋刘某见第八旅旅长陈时骥。陈邀同第三十三团团长陈安宝、三十五团团长章桂龄和他秘密洽谈,再打电话邀我(樊时任该师第十七旅旅长)到他旅部去相商。经过双方讨论,没得到具体结果。只派了陈时骥旅部主任副官同刘去回拜孙良诚。孙对他很礼遇,领他看粮库看银库,木箱满满装着银洋,说你们如过来,不怕没钱花。第二天,我师到了12门野炮,对孙部发射了几百发炮弹,双方断绝了来往。
与陇海线冯、阎军多次战斗接触后,蒋介石作出了“巩固正面,包围右翼”的战略调整。双方攻击与反攻击后,都感到在正面硬碰硬对攻伤亡太大,且难有军事进展。冯玉祥西北军的壕沟深、寨子厚,工事坚固,兵力雄厚,但白天就是坚守不出;蒋介石之中央军擅于打野战和运动战,枪弹充足,射术精准,然对阵地构筑有所忽视。中央军在这次攻击冯阎军时吃足了苦头,也在作战场总结。在擅打阵地战、注重挖壕筑寨的原阎军所属的刘茂恩将军恳切提醒下,中央军也开始挖起壕沟来,因而在广阔的平原阵地战才有正面对峙之局面。
当刘峙、蒋鼎文、顾祝同等将领接到蒋介石这封“告诫书”后,顿感愧负无颜,经会商后,便在陇海线筹划新一轮的攻势。虽不是为打而打,但至少要实现蒋介石信中之要求:“勿使敌军笑我无能”也。如此,则必须有所战事行动。刘峙把会商设想报告蒋介石后,即奉蒋指示,把阵地退至旧考城与民权一线所设之预备阵地,其目的是以诱使冯、阎之军来攻。果不其然,冯、阎所部见中央军实行退却,不知是计,随之尾随跟踪追击,特别是冯部所发起的跟踪追击更为猛烈。
于是中央军按原计划,迅速作出反攻:以蒋鼎文为右翼队指挥官,以陈诚为副指挥官,指挥第二、三、五、九、十一师从右翼击敌;以刘茂恩为左翼队指挥官,指挥第十五军、五十二师及教导第一师、骑兵第一旅向左翼击敌,同时令刘派出其中一部协同右翼向榆厢铺攻击前进;以胡宗南为预备队指挥官,辖第一师作机动调度。
6月12日拂晓,中央军左右两翼同时发起攻击,蒋鼎文军计划由杞县、太康之间攻入,以期经通许、陈留奇袭开封。冯玉祥侦知这一情况,也玩起了花样,命令孙良诚、庞炳勋、吉鸿昌等部迅速后撤,闪开杞县、太康之线,诱蒋军深入。中央军派出飞机侦察,以为这一线的冯军去参与平汉线的进攻,如此正是乘虚捣隙的大好时机,各军大可长驱直入,向开封方向挺进。
冯部见诱攻计划得逞,乃按预定计划令孙良诚、庞炳勋和吉鸿昌部从正面堵击,孙连仲、张自忠部向高贤集蒋军左侧背兜抄,左翼依靠陇海正南晋军的防堵,孙殿英部则在鹿邑、柘城方面扰乱蒋军后方,形成了一个口袋形的包围阵势。
兵不厌诈,斗智斗勇,双方都想让对方落入自己的既定部署中。
其时蒋鼎文所率第九师已迂回进入杞县,因敌情起变化,顿时陷入敌人四面围攻之中。适在这时,蒋介石又得到冯玉祥抽调孙连仲五个师参加围歼第九师的密电,于是急令蒋鼎文第九师立即停止前进,迅速后撤至大本营。其时杞县之地大雾弥漫,竟历两个多小时而不退,此时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之所长就发挥出来,他们抛弃了一些辎重装备,保持队形,不乱军序,轻装后撤,竟悄无声息地安然抽身。事后参与此役者喟然感叹:“真是老天在保佑九师”。与此同时,蒋介石又急抽上官云相部由平汉线前来应急支援,并令平汉线各部积极反攻,借以分散冯军兵力配置,蒋介石还亲赴柳河车站指挥督战,以振作部队士气。
对于此役的战果,反蒋联军与蒋军有不同的说法:
反蒋联军的总参谋长,亦是冯部的著名战将刘骥说:
西北军的孙良诚、庞炳勋、吉鸿昌等部已将蒋军在高贤集、龙曲集等处截成数段,接着就发生了白刃战。蒋军损失惨重,仓皇中一部经太康向周口溃退,一部经睢县向商丘溃退,张治中师掩护退却,损失尤钜。这一战役,虽然给了蒋军以严重的打击,但是由于各部对冯的命令执行得不够彻底,又加之蒋介石临时变更部署,以致包围计划未能彻底完成,使蒋军获得突围的空隙。这一役的战果,除截获汽车一百余辆和大批辎重物品而外,对蒋军的有生力量则未能予以大量的歼灭。
蒋军的陇海线第二兵团总司令刘峙则说:
(我蒋、刘二部)于6月12日拂晓开始向敌反击,两翼战斗均甚激烈。至13日,右翼因敌势稍却,已转为阵地对峙,左翼则因敌继续强袭,剧战至14日敌受重创后始稍安静。此役敌我伤亡均达五千,仅是争夺几个村寨而已,虽于整个战线并无多大出入,然经此一战,我正面得以稳固,主力得向左移动,使敌对我左翼之迂回归于顿挫,实为陇海方面胜负之关键。
客观的史实是,这一仗双方大致打了个平手,谁也没有占得便宜,双方依然退回原有的正面阵地,依然在对峙中胶着。
然而,蒋鼎文所部并未得到喘息。
6月26日,津浦线上的重镇济南失守,旋之韩复榘率部东退至胶济线。其时,石友三率重兵西窜至鲁西之曹县攻击,驻守在此的教导第二师张文白(张治中)顿时告急,蒋介石急令蒋鼎文昼夜兼程驰援,蒋鼎文军最终在考城将石友三部击溃,张治中部得以脱身。击溃石部后,蒋奉命向鲁西之城武挺击。在进军途中,又得急速回援宁陵太康之命,于是长途奔袭,解除了友军之围;部队还未及调整,蒋介石又命蒋鼎文速去民权,原来顾祝同第二师正面阵地告急,蒋鼎文军及时赶到,终于稳定了战局。复又奉命以最快速度增援朱绍良之宁陵杨驿铺阵地,朱绍良部得以巩固。在数旬之间,蒋鼎文率部奔走于陇海、津浦之中间地带,忽而向左,忽而向右,越陇海、过黄河,迂回挺击,飘忽前进,俨然成了中原大战中的救火军,哪里危急就奔向哪里救急,未及片刻停息。由于蒋鼎文部出没无常,往往突然而至,转瞬间又飘然而去,故有“飞将军”之誉。
与他同辈的军委办公厅副主任、国民党军中的饱学之士姚琮中将如此评述中原大战中的蒋鼎文:
(铭三)奔走东西各战场,无少停,所至皆转危为安,世称飞将军。敌将吉鸿昌等三师降事遂平。是时兼领第九师以武烈称,奉令编为十团,异数也!
当时蒋的中央军所处情况确实紧迫,蒋介石7月15日日记云:“当此之时,惟有坚忍镇静,维系军心,以待其定,而其有济,若至万不得已,惟有一死以报党国。”
然统帅的“惊慌”也只能在“日记”中表现一下而已,面对千军万马,他必须谋定而后动,面对陇海线上战场僵持胶着之态,他必须为取得全局胜利而布局。于是,蒋介石于7月上旬抽调刘峙到津浦线上组织反击。蒋介石的《报告书》载:
7月7日,石(友三)部未走,遂任刘峙为津浦路总指挥,先领第一师(胡宗南)、第九师(蒋鼎文)、第十师(陈诚)、第二十师(孙桐萱)及教导第一师(冯轶裴)由8日起陆续转移滕县、邹县、兖州、曲阜、汶上等地……至26日,至津浦集中完毕。
蒋军蒋光鼐师于8月15日攻占济南,阎军傅作义、张荫梧率部退至黄河以北。蒋介石随之亦到济南,除令韩复榘所部追击晋军以外,刘峙所率各主力部队即行调往陇海、平汉两线。至此,津浦线战事以蒋介石中央军全胜而告竣。
对于蒋军在陇海、平汉全线反攻之前的大战经过,蒋鼎文是这样回忆的:
我当时的番号是新编第三(二)军,指挥第一师、第十一师、第九师及第十三师,这四个师都是非常精良的军队。第一师不必说了,十一师为陈诚所部,第九师我曾任师长,十三师为夏斗寅所部,配备训练都很好。阎锡山部队主力放置在杞县以东一带,每天与我短兵相接,遂行拉锯战,双方争夺的焦点在铁路交通线。这年夏天偏偏多雨,士兵在战壕中水深过膝,补给常因大水所阻不能补给到最前线,真是苦不堪言。西北军有著名的大刀队,时常冲了过来,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还得进行肉搏战。朱绍良的第八师在杨驿铺陷入了西北军的重围,他在无线电话中向委员长请示,要突围而出放弃杨驿铺,委员长用无线电话征求我的意见,我说:“现在天下大雨,道路泥泞,放弃杨驿铺必然不能携带重武器突围,而且杨驿铺一丢,整个战线发生动摇,后果便不堪想象了,此时只有苦守待援。”委员长要我去解救朱绍良,我率领精锐沿途打了许多硬仗,深入敌阵,解了朱绍良之围。此时,刘茂恩已向中央输诚,杞县真空,等我回师杞县尚未到时,杞县已为吉鸿昌所占,我以漯河为指挥部,与吉鸿昌打了几个月的拉锯战,这一次作战之辛苦是我毕生难忘的。
我的指挥部设在漯河,但我也常亲临前线去实地视察指挥。我正从周家口出发到宁陵去,在路上接到委员长无线电话,他在电话中告诉我:“铭三,张文白在考城撑不住了,要垮了,你赶快去支援他。”原来石友三在浦口叛变后,经中央军一击而溃,呼啸北去,沿途掳掠,终与西北军合流而攻考城。张文白的教导第二师守在考城,在中央军中,教导第二师武器最好,那时已有新式的冲锋枪,人称“少爷兵”。就是军队风纪太坏,他的士兵用冲锋枪在乡间射杀老百姓的鸡鸭来加餐,并且偷卖军枪,我就曾由老百姓手中买到过教导二师的冲锋枪,这样的好配备军队,连乌合之众的石友三土匪部队都打不过,可以想见张文白的军事才能了。我驰赴考城解了教导二师之围,陇海的正面顾墨三又垮了,我又去接替陇海正面的防务。这一次中原大战中,陇海、平汉、津浦三线的三角地带,我自己也记不得来往多少次,人人称我为“飞毛腿”或“飞将军”。稍后十三师又调到津浦铁路担任曲阜的攻防战,与傅作义部队作了一次硬战,把晋阎的军队逐出了山东。
顾祝同对蒋鼎文在中原大战的作用是这样评述的:“中原乱作,蒋铭三转战津浦、平汉、陇海各线,带甲百万,纵横扫荡数千里,历时六个月,昼夜不得息。扼吭拊背,卒成大功,世以飞将军称之。”
万马逐鹿的中原大战,成就了蒋鼎文飞将军之声名。他在国民党军史上虽然煊赫于一时,也或因兄弟阋墙难以彪炳于后世。当然,作为后人只能记录发生过的事情。至于历史的结果是怎样,那是历史本身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