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弦弓村的背影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较早就蜚声国际的村庄中,有一个位于江苏省吴江区的村子,它的名字叫开弦弓村。
1935年,刚刚在广西瑶山遭遇丧妻之痛,回乡养伤准备出国的费孝通,偶然造访了这个村庄,其后他在村中进行了月余的田野调查。
次年秋,费孝通抵英,师从英国著名的社会人类学家布·马林诺夫斯基(B·Malinowski)。1938年,他以开弦弓村为调查资料,用英文写就了他的博士论文。这篇论文的名字叫做《开弦弓,一个农村的经济生活》,后来它又被译做《江村经济》在国内出版。
马林诺夫斯基看到费孝通的这本作品时,丝毫不掩欣喜之情,并断定它将是“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
《江村经济》后来不仅成为人类学和社会学学科的必读书目,它也是世界认识中国农民和乡土社会的一个窗口,费孝通因他所提出的“乡土中国”,以及一系列描述中国乡村和乡土社会的作品,成为中国近代学术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费孝通还在世,今天再回访开弦弓村会作何感想?
2016年夏季的一天,我从上海青浦出发,驱车上了沪渝高速,往西行驶近50公里,在七都收费口拐下,再经省道和村道行驶不到1公里,就到了开弦弓村,不得不说,我有点沮丧:
如果说这个早早出名的村落和周围其他村落有什么更大的不同,那就是它更局促。村里更为崭新、贴上瓷砖的多层农民房,和更为老旧、单层的房舍错落起来并不搭调,行走在两栋农民房之间的小路,莫名竟有一种逼仄之感。
与逼仄不搭调,村中没有稠密的人口,反而难遇行人。村中河流早已不见昔日水上交通的繁忙,房前屋后被低矮白色木栅栏围起来的小块土地上,多种植着玉米和各种常见的蔬菜;跨过一座拱桥,红白两床被褥正搭在桥栏上晾晒,回首间,有一名老先生背着双手,悄然打量着桥上的陌生人。
在村口的费孝通江村纪念馆里,有一版80多年前的开弦弓村地貌沙图,一条河流穿村而过,村庄的周围,被连片的桑林和稻田包围,费孝通在书中写道,村里“种植水稻居于首位”。
至今天,虽说河流仍在,但稻桑已成历史,从卫星地图上看,原本的稻桑之地,莫不是被厂房、仓库或大片鱼塘所代替。
开弦弓村周围,则是介于江、浙、沪三角地带,从江苏苏州到浙江湖州在内的广大农村区域。早在6000年前,这里便出现了带有灌溉系统的稻田,随后漫长的历史时期,江南鱼米之乡一直是它的美誉。如今,走过一村又一村,从路边交错的各种厂房和住宅楼来看,这一地带依然富饶,但它显然不是农耕时代田野间阡陌纵横的景象。
上述城乡景观上的变化,更不止于开弦弓村所在的长江中下游平原区域,它的时间跨度也不长,从允许农民进城到如今,不过40年光景。
从长三角到珠三角,再从华北平原到成都平原,类似景象并不陌生。将40年来的卫星地图叠加,并用幻灯片放映,它们的共同点,莫不是多代表农田的绿色地块被蚕食,灰白色的城市建筑群在不断迅速扩张。
作为一种时代的进步,这种变化说明,中国正迅速地从一个农业国家转变为更为强盛的工业国家,越来越多的农田被城市里的各种建筑物所代替,扩张的城市不仅让更多人生活更为便利,它也造就了更多的产业和就业机会,国民财富不断增加。
但隐约有些不对劲——城市核心区光鲜靓丽,但更偏远的农村或城市近郊,一眼望过去,其实很难谈得上有序,它有些破败,要么人烟稀少,仅剩老人守家,要么人多杂乱,成了众多城里打工者的廉价居住之地;存留下来的农田更是七零八散,树木茂盛荒草丛生,再与年代陈旧的各色农房交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