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城乡:上海松江改革田野调查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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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际进城

景观上已不是稻桑之地,村庄建筑拥挤不堪,让费孝通可能有些失望的应该还包括,距离他最后一次回访又过去十几年后,“乡土”正因更年轻一代的不同选择而远去。

20世纪80年代,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年轻人多选择就近打工,村庄周围的纺织工厂吸引了大量村中劳动力,费孝通提出了“兼业”与“离土不离乡”的发展模式,近几年前去开弦弓村采访的同行报道,则透露出一个新现实—20岁到35岁的青年倾向于选择文案策划等更轻松的工作魏永刚,《江村再调查》, 《新华每日电讯》,2017年1月6日。

与老一辈就近城镇化有所差别,年轻人的就业和活动范围越来越广,他们与乡土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这也非开弦弓村独有,在中西部农民跨地区迁徙上表现得更为明显,不同代际,诉求各不相同。

让我感同身受的是我老家,一个中国西部地区,黄河边小山村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州区王家后乡上庄崤子村。的40年变迁史。

我们村是一个矿业村,20世纪80年代我出生时,即已有煤炭开采,在最初20年,村民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即是种地之余,去村庄周围的煤矿打工。

这种情况在2000年前后有了改变。村庄煤炭资源日渐枯竭,无证小煤矿纷纷关停整顿,虽说后来又发现了铝矿,也有诸如中国铝业这种大公司入驻,但由于是大型工程机械露天作业,人力需求有限,同样无法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

靠天吃饭又是山地,种地更不赚钱当时小麦的国家收购价在0.57元/市斤左右,每户农民平均七八亩山地,每亩小麦产量约600市斤,就算全部种小麦,一年也不过产出近5000斤,卖粮收入只有2800元左右。,迫于收入和生计上的压力,村民们的大规模进城来了,它最为直观的变化,就是村里已“挪窝”三次的小学再次移动,它搬到了我村附近交通相对便利的国有矿区。

这样做的好处是,除了本村越来越少的生源,还可以吸纳矿区和隔壁乡镇的学生——稍微经济条件好点的家庭,举家搬迁到了城里,孩子则会在市区就读。

家庭进城,代际间的差别也出来了。

类似于我奶奶那样,在农村里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人,很难适应城里生活,仍多会选择生活在村中;我父亲这辈的农二代,此时已拖家带口,固然进城了,但更倾向于在家乡附近找机会,考虑到现实,到更远的地方打工,动力和意愿都不强。

“农二代”最为重要的进城诉求,是希望孩子可以有更好的教育,不至于像自己没有文化,不仅在山区做矿工,进了城还要继续干体力活。

受教育程度和拥有的更多技能,则改变了“农三代”的活动轨迹。

2002年,我考上了大学四川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现经济学院)经济学专业。,自此离家16年,一直在全国奔波。童年时的玩伴,如今不少在外读书后,多去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职业也变为了程序员、摄像师等等。

就算是留在家乡小城的同龄人,随城市的扩张,择业空间也在变大。从教师到公务员,再到做建材和装修生意,应有尽有。村内的采矿业,也延伸到了城郊的氧化铝厂,山沟沟里的农民矿工,进了城就成了产业工人。

时至今日,我村(自然村)仅剩下数名老人留守,不要说像我辈再回到农村,已是不可能之事,就算是父辈们,再回村也已难以适应。让人悲伤的事实就在于此,一旦村中老人故去,所谓“回不去的故乡”,就又多了一个。

过去40年的村庄人口外流,亦是绝大多数中国村庄的现实:


调查结果显示,当前农村参与农业生产的劳动力在总劳力中所占比例平均为48.6%,不到一半。这意味着目前多数村庄有一半以上的劳动力不再从事农业,而是转移到农业外谋生。有4.4%的村庄已经没有农业劳动力了,农业劳动力过半的村庄仅占40.7%。

在城市化、市场化的大潮中,农村进入了一个大流动的时代,大量村庄成为“流动的村庄”,大批农民处于向外流动和不确定性之中。

调查显示,除了6.5%的村庄之外,其余村庄都有不同比例的劳动力向外流动。其中外流劳动力占1%~25%人口的村庄有29.3%,有40.2%的村庄外流劳动力比重为26%~50%,外流劳动力比重为51%~75%的村庄占17.4%,仅有6.5%的村庄外流劳动力超过了75%陆益龙,《村庄会终结吗?——城镇化与中国村庄的现状和未来》, 《学习与探索》, 2013年第10期,其论文中引用的统计数据来源于中国人民大学2012年启动的“千人百村”大学生社会调查实践项目,该项目旨在组织千名大学生以社会实践形式参与100个村的社会调查研究活动。


与农村人口不断外流相对应,自然村落也在持续消亡—1985年至2016年,全国行政村从94.1万个减少至52.6万个,减少了44%;自然村则从1990年的377万个减少至2016年的261万个,减少了30%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中国城乡建设统计年鉴2016》,中国统计出版社, 2017年。另可参照刘守英、王一鸽,《从乡土中国到城乡中国》, 《管理世界》杂志, 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