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十五辑)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高麗朴寅亮的北宋使行與“小中華”意識(1)

鄭墡謨

一 緒論

高麗前期的文人朴寅亮(?—1096)在出使北宋期間展現出傑出的詩文創作能力,成爲歷史上備受中國文人矚目的韓國文人。在韓國,朴寅亮也被歷代詩文評論家賦予極高的文學史地位。早在高麗李仁老的《破閑集》中,朴寅亮便與崔致遠被並舉爲名揚中國的韓國代表文人(2)。其後,崔滋在《補閑集》中介紹了朴寅亮出使北宋期間流傳的詩作,並特别强調宋人收編的朴寅亮詩集(即《小華集》)在當時尚流傳於世(3)。李齊賢在《櫟翁稗説》中則推舉認爲,朴寅亮的外交文書成功解决了高麗和遼朝之間的領土争端(4)。可見,朴寅亮在高麗當代即受到了詩文評家的關注。這種評價奠定了朴寅亮在韓國文學史上的地位。朝鮮時代編纂的《高麗史》所載《朴寅亮列傳》即圍繞“朴寅亮的外交文書解决麗遼外交問題”,以及“朴寅亮出使北宋途中的詩作被宋人收刊爲《小華集》”兩則故事而展開。直至最近的韓國文學史敘述中,也依然以朴寅亮的外交文書和《小華集》來衡定朴寅亮的文學史地位。

遺憾的是,宋人刊行的《小華集》早已失傳,朴寅亮在使宋途中的詩作及其他詩文著述也已散佚殆盡,傳世僅數篇作品。而有關朴寅亮北宋使行的文獻記録也十分稀少,僅存的一些相關記録不僅内容簡略,還存在不少謬誤。目前韓國文學史研究中,有關朴寅亮文學的論述因缺乏對相關文獻資料的辨證,致使對朴寅亮的文學史地位的評定也流於片面(5)

本文旨在通過收集、整理中韓兩國文獻資料中有關朴寅亮北宋使行的資料,釐清朴寅亮北宋使行的時間與行程,從而綜合討論朴寅亮的詩文,重新確定其文學史地位。具體而言,本文首先對有關朴寅亮北宋使行的中韓兩國文獻進行比較分析和真僞辨别,考證出朴寅亮兩次出使北宋的事實;其次,以此爲基礎,究明朴寅亮使行途中詩作的寫作時期和場所;最後,結合朴寅亮在國内的活動和詩文作品,試論北宋使行與“小中華”意識的内在聯繫。

二 朴寅亮北宋使行相關資料一考

有關朴寅亮使宋途中的詩作被宋人收集刊行的事實,見載於《高麗史·朴寅亮列傳》及各種詩文論著。《朴寅亮列傳》的記載云:

寅亮……轉禮部侍郎,(文宗)三十四年,與户部尚書柳洪奉使如宋。……有金覲者,亦在是行。宋人見寅亮及覲所著尺牘、表狀、題詠,稱嘆不置,至刊二人詩文,號《小華集》。(6)

由引文可知,朴寅亮於文宗三十四年(1080)以禮部侍郎的身份擔任高麗使節的副使,與擔任正使的户部尚書柳洪出使北宋,此時金富軾(1075—1151)的父親金覲也在使行之列。宋人在讀到朴寅亮及金覲在使行途中的尺牘、表狀、題詠等詩文作品之後對其稱歎不已,甚至將這些作品收集刊行,此即《小華集》。柳洪和朴寅亮使節團出使北宋之事,也見於《高麗史·文宗世家》(7)和《高麗史節要》(8),兩種文獻將此次使行往返高麗的時間均記載爲文宗三十四年三月和同年七月。

但是,考察北宋方面的文獻資料可以發現,北宋與高麗有關此次使節日程的記録並不一致。其中,記録北宋内外國事較爲詳細的《續資治通鑑長編》對此次使行的記載如下:

神宗元豐三年(1080)春正月己丑,高麗國謝恩兼進奉使柳洪、副使朴寅亮等百二十一人見於垂拱殿,賜物有差(9)

如引文所述,柳洪與朴寅亮一行121人係元豐三年(高麗文宗三十四年,1080)春正月己丑(25日)在北宋汴京(現河南省開封市)覲見北宋皇帝並得到賜物。同時,該書中也記載了朴寅亮一行在之前的元豐二年十一月已經在北宋的明州(現浙江省寧波市)登岸(10)。參照記録更爲詳細的北宋文獻可知,《高麗史》和《高麗史節要》有關朴寅亮一行日程的記載有明顯的錯誤。當時高麗使節團的北宋使行日程短則六個月,長則耗時一年。而且,因爲是航海而行,考慮到風向和潮流問題,大部分高麗使節的日程是秋天從高麗啓程。他們先到達明州,之後换乘宋朝提供的船只,沿浙東運河與京杭運河前往首都汴京。大概在一、兩個月後,於當年冬天到達汴京,次年年初參加完新年賀禮,滯留一、兩個月後於春天離開。使節團一行歸國時也同樣經由杭州到明州,夏天從明州返回高麗。依據北宋方面的史料記載,高麗原先計劃於元豐二年(1079)九月派遣朴寅亮一行出使北宋(11),但因途中遭遇風浪,使日程延遲了一个多月,十一月辛卯(27日)才到明州。

綜合北宋方面的文獻記録,可以推算出朴寅亮一行雖然於文宗三十三年(1079)秋天從高麗出發,但因在航海途中遭遇風浪而延遲至十一月才到達明州。次年正月到達汴京,正月己丑(25日)覲見神宗並得到賜物。在歸國途中四、五月間經杭州時,曾上岸購買書籍(12),之後從明州離岸,七月返回高麗。

但在《高麗史節要》的“肅宗元年(1096)”條記録朴寅亮的逝世時,提及其北宋使行云:

丙子元年(1096)九月,右僕射參知政事朴寅亮卒。寅亮文詞雅麗,宋煕寧中,與金覲使宋,所著尺牘、表狀及題咏,宋人稱之,至刊二公詩文,號《小華集》。(13)

引文中所述宋朝人收集朴寅亮和金覲的詩文編成《小華集》的記載,係轉載前文所述《朴寅亮列傳》的記録。值得注意的是,此處記録的朴寅亮北宋使行的時間爲“熙寧年間(1068—1077年)”。前文已提到,朴寅亮與金覲同行的北宋使行是於元豐二年(1079)出發,次年回國,係元豐年間(1077—1085)之事。因此,《高麗史節要》所記載的“宋熙寧中”明顯是“宋元豐中”的誤記(14)。而後代編纂的《東國通鑑》和其他文人的文集以及各種詩話集均蹈襲了這一錯誤。因此,對照中韓兩國的文獻資料可以發現,《朴寅亮列傳》等有關朴寅亮北宋使行的韓國文獻記録存在諸多謬誤,在運用時需要細心甄别。那麽,有關朴寅亮使行的韓方史料記載爲何出現如此明顯的謬誤呢?爲解决這一疑問,下文將對散見於中韓兩國文獻中有關朴寅亮北宋使行的資料進行收集整理,並作更爲縝密的考察。

三 第一次書狀官之任與北宋文壇的反響

如前所述,朴寅亮以副使之任出使北宋始於文宗三十三年(1079)秋天,次年七月回到高麗。此次出使金覲也在使節行列,宋人收集朴、金二人的詩文,刊行爲《小華集》。

值得注意的是,崔瀣(1287—1340)在《送鄭仲浮書狀官序》一文中提到朴寅亮的北宋使行時,卻稱他是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原文如下:

三韓古與中國通,文軌未嘗不同。……使始至中國,遣朝官接之境上,所經州府,輒以天子之命致禮餼。……而隨事皆以表若狀稱陪臣伸謝,而其私覿宰執,又多啓札往復。故書記之任,非通才號難能。中古國相若朴寅亮、金富軾輩,皆嘗經此任,而爲中國所稱道者。(15)

此文是崔瀣送别以書狀官出使元朝的鄭仲浮時所作,崔瀣在文中强調書狀官一職的重要性,時稱“書記之任,非通才號難能”,並指出曾官至宰相的朴寅亮和金富軾皆曾以書狀官出使過中國,且獲得了中國人的稱道。由此可以推斷,朴寅亮以副使的身份出使北宋之前,應還以書狀官的身份出使過北宋。類似的記載也見於金宗直(1431—1492)的《送鄭監察錫堅赴燕京序》一文:

朝聘之使,必有書狀,書狀即古書記之任也。苟非博洽通敏之材,蓋難能焉,……是皆出於書記之手。當人材全盛之時,號能辦此者,朴參政寅亮、金文烈富軾數人外無聞焉。(16)

綜合崔瀣和金宗直的記載可知,朴寅亮和金富軾都曾以書狀官的身份出使北宋,且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但是,朴寅亮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的事實,並未見載於《高麗史》和《高麗史節要》。而《高麗史》中雖記載了金富軾於仁宗四年(1126)以正使之任出使北宋之事(17),卻並未見其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的相關記録。那麽,崔瀣和金宗直是將朴寅亮於文宗三十三年(1079)年以副使之任出使北宋的事跡誤記爲以書狀官出使了嗎?

關於這一點,可以參照金富軾《三國史記》中《雜志·色服》條:

我太祖受命,凡國家法度,多因羅舊,則至今朝廷士女之衣裳,蓋亦春秋請來之遺制歟。臣三奉使上國,一行衣冠與宋人無異。嘗入朝尚早,立紫宸殿門,一閤門員來問:“何者是高麗人使?”應曰:“我是。”則笑而去。又宋使臣劉逵、吴拭來聘,在館宴次,見鄉粧倡女,召來上階,指闊袖衣、色絲帶、大裙,嘆曰:“此皆三代之服,不擬尚行於此。”知今之婦人禮服,蓋亦唐之舊歟。(18)

金富軾在論述本國衣冠服飾制度時,言及自己出使宋朝,因與宋人衣冠無異而導致宋人未認出其爲高麗使臣的經歷,行文中,金富軾自稱“三奉使上國”。據此可以推測,金富軾在以正使之任出使北宋之外,另有兩次出使中國的經歷,且其中有一次是以書狀官之任出使。這一事實可在《三國史記·新羅本紀》的論贊部分找到綫索。

……政和中,我朝遣尚書李資諒入宋朝貢,臣富軾以文翰之任輔行。(19)

引文中,金富軾提到了自己曾於政和年間(1111—1117)作爲李資諒的書狀官出使北宋的經歷。參考《高麗史》可知,睿宗十一年(1116)七月,高麗曾派遣尚書李資諒等出使北宋,以答謝北宋徽宗賜大晟樂之舉(20)。現存李資諒在使宋期間參加御宴時所作的應製詩(21),以及金富軾在使行中所作的數篇表文,亦爲記載此次使行的文獻資料(22)。由此可知,崔瀣和金宗直有關金富軾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的記録是有史實根據的。由此不難推測,朴寅亮以書狀官出使北宋的記録也是有事實根據的。

另外,現存朴寅亮幼子朴景山(1081—1158)(23)的墓誌銘中,亦載有追述其先祖功業的内容,其中提到朴寅亮奉使北宋的事跡云:

公諱景山,曾王父太子太傅諱琮,王父太子太師忠厚,皇考參知政事文烈公寅亮。……公之祖曾,皆以文章名世。至文烈公,再奉使于中國,華人聳動,每一篇出,刻鏤盛傳。至今大宋篇集中,往往有文烈公所撰,一何偉哉。(24)

引文中所謂朴寅亮“再奉使于中國”,確證了朴寅亮曾兩次出使北宋的事實。由此可推斷,崔瀣和金宗直文中有關朴寅亮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的記載,正是指朴寅亮的另一次北宋使行。也就是説,朴寅亮在文宗三十三年(1079)出使北宋之外,還曾以書狀官之任出使過北宋。那麽,此次使行是在何時進行的呢?

關於朴寅亮的第一次北宋使行,北宋王闢之(1031—?)的《澠水燕談録》(25)有較爲詳細的記載,其文謂:(26)

高麗,海外諸夷中最好儒學,祖宗以來,數有賓貢進士登第者。自天聖後,數十年不通中國。熙寧四年,始復遣使修貢。因泉州黄慎者爲向導,將由四明登岸。比至,爲海風飄至通州海門縣新港。先以狀致通州太守云:“望斗極以乘槎,初離下國。指桃源而迷路,誤到仙鄉。”詞甚切當。使臣御事民官侍郎金第[悌]與同行朴寅亮詩尤精,如《泗州龜山寺》詩云“門前客棹洪濤急,竹下僧棋白日閑”等句,中土人亦稱之。寅亮爲其國詞臣,以罪廢久之,復與金第[悌]使中國。(27)

由引文可知,熙寧四年(高麗文宗二十五年,1071),民官侍郎金悌和朴寅亮一行使節團在泉州人黄慎的向導下出使北宋,原計劃由四明(即明州)登岸,不想在航行中遭遇海風,被漂流至通州海門縣新港(現江蘇省海門市),遂向通州太守致書狀以説明情況。王闢之在此處引用其書狀原文,稱讚其文辭極爲切當,並指出使行中的朴寅亮尤其精擅詩文,其《泗州龜山寺》詩中的聯句還受到了中國士人的稱讚。

《澠水燕談録》中的記載可通過對照中韓兩國的歷史文獻找到史實根據。首先,《高麗史·文宗世家》載,文宗二十二年(熙寧元年,1068),宋朝發運使羅拯曾派遣黄慎前往高麗傳達宋神宗欲與高麗恢復國交的意向(28)。而且《高麗史》載文宗二十五年(1071),高麗應其要求,向北宋派出了由民官侍郎金悌帶領的使節團(29)。又據《續資治通鑑長編》載,金悌一行於文宗二十五年三月庚寅從高麗出發,同年五月丙午在通州海門縣上岸(30),八月癸丑朔抵達開封(31)。由此可以推斷,《澠水燕談録》中有關朴寅亮跟隨金悌一同出使北宋的記載也應是可信的(32)

綜上所述,朴寅亮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的第一次北宋使行,即是高麗文宗二十五年(1071)由金悌帶領的高麗使節團。此次使行於同年三月從高麗出發,五月由通州登陸,八月到達開封。在使行途中,朴寅亮充分發揮了自身的詩文創作能力。王闢之在《澠水燕談録》中所舉的《泗州龜山寺》固然是朴寅亮使行途中的詩作之一,此外,麗使在通州上呈通州太守的書狀也應出自朴寅亮之手。

金悌一行高麗使節團的詩文創作能力在當時的北宋似乎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澠水燕談録》中所介紹的高麗使節的書狀以及金悌、朴寅亮的詩文在當時引起北宋士人矚目的事實已如前所述,與此同時,《高麗史》在記録北宋神宗下達給金悌一行的敕詔時附記道:“帝以本國尚文,每賜書詔,必選詞臣著撰,而擇其善者。”(33)由此可見,神宗皇帝也認識到了高麗使臣的詩文創作能力,從而對高麗的文化水準刮目相看,爲了維持宗主國的體面,神宗對下達給高麗使節的詔書起草也變得格外留心(34)。這一事實也可從北宋方面的文獻記録得到佐證。

熙寧四年十月癸亥,知制誥王益柔,罷兼直學士院,以草高麗國答詔非工也。知制誥曾布,兼直學士院(35)

引文中所謂的熙寧四年(1071)十月,適值朴寅亮一行使節團到達開封後的第三個月,此間宋朝與高麗使節團之間應有過不少的文書往來,此時負責外交文書的翰林院直學王益柔因起草高麗答詔不工而被免職,這正與《高麗史》的記録互相呼應。綜合中韓兩國的史料可知,在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期間,朴寅亮以其出色的文學水平引起了包括神宗在内的北宋士人的關注,在北宋知識界引起了一定的反響。

綜上所述,高麗文宗二十五年(1071),朴寅亮以書狀官之任第一次出使北宋,此次即爲宋麗斷交四十餘年之後,高麗向北宋派出的首次使節。朴寅亮在此行中被賦予書狀官之重任,這本身説明朴寅亮的文學能力已在高麗獲得了相當的認可。朴寅亮出使北宋期間,也以自身出色的詩文造詣引起了北宋知識界的矚目,這使北宋神宗不得不對下達高麗的詔書另眼相待。可以説,朴寅亮在首次北宋使行之中,以自身的文學才能促使中國文人對高麗的認識發生了轉變,不僅如此,朴寅亮的使行活動對此後宋麗間的文化交流也産生了極爲深遠的影響。

歷來的韓國文學史在衡定朴寅亮的文學史地位時,只關注高麗文宗三十三年(1079)朴寅亮以副使之任使北宋時被宋人收刊爲《小華集》的事實,然而,通過本文的考論可知,朴寅亮早在文宗二十五年(1071)以書狀官之任第一次出使北宋之時,就已憑藉自身出色的文學造詣而爲北宋文壇所知。不難推斷,朴寅亮第二次奉使北宋時,宋人收刊《小華集》即是因爲早在朴寅亮首次出使北宋時就已見識到了他的才華。因此,可以説朴寅亮第二次使行時宋人所收刊的《小華集》,是他在首次北宋使行中獲得的影響力所促成的結果。

前文已釐清了朴寅亮在高麗文宗二十五年(1071)以書狀官之任,文宗三十三年(1079)以副使之任兩次出使北宋的事實。那麽,現存朴寅亮的詩文究竟爲哪次使行時所作呢?下一節將分别探討其兩次北宋使行時的詩文作品。

四 使行途中的詩文作品

1.第一次使行之詩文

1)《使宋過泗州龜山寺》

朴寅亮在首次使宋途中應創作了不少題詠詩,可惜由於大部分相關資料早已失傳,現在只能從零散的記録中窺得其使行期間詩歌創作的隻鱗片甲。首先,根據前述王闢之《澠水燕談録》的記載與相關考論可以確定,曾受北宋士人稱頌的《泗州龜山寺》即爲朴寅亮首次北宋使行期間的作品。此詩載於《三韓詩龜鑑》和《東文選》,題爲《使宋過泗州龜山寺》(36),全詩如下:

巉巖怪石疊成山,上有蓮坊水四環。塔影倒江翻浪底,磬聲摇月落雲間。門前客棹洪濤疾(37),竹下僧棋白日閑。一奉皇華堪惜别,更留詩句約重攀。

《澠水燕談録》中所稱引的詩句係此詩的頸聯。從詩歌尾聯“一奉皇華堪惜别,更留詩句約重攀”中的惜别語氣可以推斷,此詩應是朴寅亮在第一次北宋使行的歸途中所作。那麽,此詩的創作背景是怎樣的呢?

除了這首詩之外,目前尚未找到有關朴寅亮在首次北宋使行途中造訪泗州龜山寺的其他文獻記録,僅可根據《高麗史》對朴寅亮一行歸國情況的記載推測其行程之大概。

文宗二十六年(1072),六月甲戌,金悌還自宋,帝附勅五道。……。其五曰:“省人使金悌奏;‘於普炤[照]王寺等處納附銀,設齋祝聖壽事。’箕子啓封,肇於遼左,僧伽演教,追在泗濱。會使指之來斯,致齋修而勤甚,載披善祝,益炤端誠。”(38)

上文出自高麗使節在使行期間收到的北宋神宗的敕詔,係神宗爲慰勞金悌一行在普照王寺等處爲自己設齋祝壽而下達。通過這一記録可知,金悌使節團在歸國途中曾滯留普照王寺爲宋神宗設齋祝壽。

這一情況也發生在次年,即文宗二十七年(1073)高麗金良鑑使節團出使北宋之時,與此相關的北宋敕詔云:

勅權知高麗國王事王徽人使金良鑑等至,省所申奏;“於大相國寺、興國寺、啓聖寺、泗州普炤[照]王寺、抗[杭]州天竺寺、閏[潤]州金山寺等,設齋祝聖事。”具悉……(39)

該詔令提到,金良鑑一行在開封的大相國寺、興國寺、啓聖寺及泗州普照王寺、杭州天竺寺、潤州金山寺等各地的寺廟中爲北宋神宗舉行了祝聖齋。可見高麗使節團在歸國途中,爲舉行祝壽齋或祝聖齋而造訪了首都汴京(開封)及運河沿途的寺廟,且使節團每次造訪的地區和寺廟似乎都在同一路線。高麗睿宗十一年(1116)出使北宋的王字之使節團在使行途中爲設齋祝壽而停留的寺廟路線,和金良鑒一行的路程幾乎一致(40),也佐證了這一事實。

因此,朴寅亮一行在文宗二十六年(1072)春夏之間歸國途中,爲舉行北宋神宗的祝聖齋而經過的寺廟,應與金良鑒等的路線無差。據此可知,朴寅亮一行使節團爲神宗舉行祝壽齋的“普照王寺”即應指泗州(現江蘇省淮安市)境内的普照王寺,而朴寅亮《使宋過泗州龜山寺》一詩也應是使節團爲舉行祝聖齋而經停泗州龜山寺時所作。

2)《金山》

除了上文介紹的《使宋過泗州龜山寺》以外,北宋陳輔在《陳輔之詩話》(41)“三韓使人金山詩”條中介紹的《金山》也是朴寅亮第一次使行期間的詩作。

熙寧中,三韓使人朴寅亮作金山詩。其敍(舊)云,前後詩人,不見山之爲金。云“萬疊抱岑天倚杵,一竿斜日水浮金。”(42)

此處所提到的金山位於北宋潤州(現江蘇省鎮江市),前文所言高麗使節團舉行過祝聖齋的廟宇之一金山寺即坐落於此山之上。據此可以推測,朴寅亮一行在歸途中也曾在潤州金山寺舉行過祝聖齋,朴寅亮的《金山》應係此時途經金山時所作。從《陳輔之詩話》中所説的“熙寧中”可以知道,這則故事發生在朴寅亮第一次使行期間。朴寅亮爲此詩附小序稱,之前描寫金山的“前後詩人,不見山之爲金”,意指其所過目的有關金山的詩作均没能凸顯金山之“金”(43)。因此,朴寅亮在詩中特意創作了“萬疊抱岑天倚杵,一竿斜日水浮金”一聯來描繪金山日落時山色變金的景色,這一構思得到了陳輔的稱許,因而將其載入了《陳輔之詩話》。

令人惋惜的是,《金山》詩的全詩已經失傳,且有關這首詩的記載也只見於中國文獻,導致目前韓國的文學史研究中尚未提及此詩。雖然僅有一聯詩和簡略的小序流傳,但《金山》詩是記録朴寅亮使宋旅程,展示其傑出詩文造詣的珍貴資料,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和文學史意義。

3)《西上雜詠》

高麗使節團在北宋使行途中創作詩文的契機和場所不盡相同。這一事實在南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著録的“《高麗詩》三卷”條中得到證明。這條提到了朴寅亮第一次使宋期間所編的《西上雜詠》:

右元豐中,高麗遣崔思齊、李子威、高琥、康壽平、李穗入貢,上元宴之於東闕下。神宗製詩,賜館伴畢仲行,仲行與五人者及兩府皆和進。其後使人金梯[悌]、朴寅亮、裴某、李絳孫、盧柳、金花珍等塗中酬唱七十餘篇,自編之爲《西上雜詠》,絳孫爲之序。(44)

引文謂“《高麗詩》三卷”是結集了宋神宗的御製詩,高麗使臣、北宋館伴畢仲衍(1040—1082)和北宋兩府大臣的和答詩,以及高麗使節團在使行途中互相酬唱的七十餘篇詩作的詩集。對照《高麗史》可知,元豐年間(1077—1085)和答過神宗御製詩的崔思齊、李子威等使節團是由高麗文宗三十五年(元豐四年,1081)四月從高麗出發(45)。因此,崔思齊一行使節團員在北宋皇宫的上元夜宴中和答神宗的御製詩應是次年,即文宗三十六年(1082)之事。《宋史·畢仲衍列傳》記載此事云:

高麗使入貢,詔館之。上元夕,與使者宴東闕下,作詩誦聖德,神宗次韻賜焉,當時以爲寵。(46)

由引文可知,崔思齊一行使宋期間,畢仲衍奉旨擔當了接待麗使的任務,在陪同麗使出席上元夜宴時作詩稱頌聖德,並得到了神宗次韻的榮寵。其後,畢仲衍之弟畢仲游(1047—1121)在代其兄所作的《代仲兄舍人撰賜詩記》一文和爲其所撰的行狀中也詳細記述了此事(47)。因《高麗詩》早已失傳,現在無從把握此次上元夜宴和答詩作的原貌,僅有當時在座的蘇頌(1020—1101)的和答詩尚載於其文集(48),此詩應曾收録於《高麗詩》之中。

除了上述神宗的御製詩及北宋大臣和高麗使行員的和答詩,《高麗詩》還收録了金悌、朴寅亮使節團在使行途中的酬唱詩,此處所提到的金悌、朴寅亮使行正是指熙寧四年(1071)朴寅亮所參與的第一次北宋使行(49)。通過晁公武的記載也可確定當時參與此次使行的文人還有裴某、李絳孫、盧柳、金花珍等人。他們在奉使北宋的途中互相酬唱的詩歌被收編爲《西上雜詠》一書,並由李絳孫爲之作序。

值得留意的是,晁公武在《郡齋讀書志》中介紹《高麗詩》時,先介紹了元豐四年(1081)的崔思濟使行的詩歌,“其後”介紹了熙寧四年(1071)的金悌、朴寅亮使行的詩歌,前者比後者晚十年而作。而且,即便是與元豐二年(1079)朴寅亮的第二次北宋使行相比,前者也晚了整整兩年。可見晁公武所謂的“其後”並非指兩次使行的時間順序,而是指《高麗詩》中所録詩歌的排版順序。考慮到古代詩集不論創作時間的先後而優先安置皇帝詩文的慣例,可以推知《高麗詩》一書中首先收録了神宗皇帝次韻畢仲衍的詩,其後收録了北宋臣僚和高麗使臣的和詩,最後收録了《西上雜詠》。該集共收録詩歌七十餘篇,在《高麗詩》三卷中,估計其分量應在兩卷左右(50),而上元夜宴時的唱和詩應只占一卷,共收録詩歌30—40篇。

清代的厲鶚在其《宋詩紀事》中介紹朴寅亮的詩歌及逸話時,即引用了《郡齋讀書志》“高麗詩三卷”條中有關《西上雜詠》的内容,卻將金悌和朴寅亮一行的北宋使行記載爲“元豐中”之事(51),此應是誤將“高麗詩三卷”條中的“其後”認爲時間順序所造成的謬誤(52),而朝鮮後期編纂的不少文獻資料在參考清代文獻時也蹈襲了這一錯誤,成爲導致朴寅亮的兩次使行歷來被混爲一談的因素之一。

綜上所述,朴寅亮在高麗文宗二十五年(1071)首次奉使北宋的途中與使行成員互相酬唱的七十餘篇詩作被收編爲《西上雜詠》一書,此書由李絳孫作序,後被收録於《高麗詩》一集中。《西上雜詠》是韓國使行文學史,乃至韓國文學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詩集。但遺憾的是,《西上雜詠》早已失傳,現在只能通過中國文獻中零星的記録考得其書之概貌。

2.第二次使行之詩文

1)與張中的詩文唱和

有關朴寅亮在第二次北宋使行中詩文創作的記載首先可舉王闢之的《澠水燕談録》卷九。

元豐中,高麗使朴寅亮至明州,象山尉張中以詩送之。寅亮答詩序有“花面艷吹,愧隣婦青唇之斂。桑間陋曲,續郢人白雪之音”之語。有司劾中小官不當外交夷使奏上,神宗顧左右,“青唇”何事,皆不能對,乃以問趙元老[考]。元老[考]奏:“不經之語,不敢以聞”。神宗再諭之,元老[考]誦《太平廣記》云:“有覩隣夫見婦吹火,贈詩云:‘吹火朱唇動,添薪玉腕斜。遥看烟裏面,恰似霧中花。’其妻告夫曰:‘君豈不能學也?’夫曰:‘君當吹火,吾亦効之。’夫乃爲詩云:‘吹火青唇動,添薪墨腕斜。遥看烟裏面,恰似鳩槃茶。’”元老[考]之强記如此,雖怪僻小説,無不該覽。

引文提及了朴寅亮一行使節團在到達明州地界時,隸屬明州的象山縣縣尉張中與朴寅亮進行詩文唱和的逸話。通過本文第二節的考述可知,朴寅亮在第二次北宋使行中抵達明州是在文宗三十三年(1079)的十一月。象山縣尉張中應係在此時以詩贈朴寅亮,并得到了朴寅亮的和答詩,此事觸犯了北宋“中小官不當外交夷使”的律令,張中因此遭到了言官的彈劾。

這一事件也見載於北宋的《續資治通鑑長編》(53),可見《澠水燕談録》中的記載確係真實事件。那麽,象山縣尉張中是在不知曉與高麗使節互贈詩文有悖律令的情況下贈詩給朴寅亮的嗎?考慮到張中所屬的明州乃北宋時高麗使節頻繁往來的主要通道,似乎不應昧於這種基本的法令。那麽,張中爲何非要和朴寅亮互贈詩文呢(54)

如前所述,朴寅亮在文宗二十五年(1071)以書狀官的身份首次出使北宋時,憑藉其傑出的詩文造詣,在北宋士人間贏得了名聲,甚至使宋神宗也對高麗使臣刮目相看。身爲中下層官吏的張中在朴寅亮再次出使北宋時刻意與其進行詩文酬唱,應該不無獵取聲名的意圖。朴寅亮在和答張中的詩序中引用《太平廣記》的典故來表達自己的謙遜,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才學(55)。這使得已經見識過朴寅亮才學的宋神宗在接到彈劾張中的奏報之後,相對於處理這件事本身,卻更加關注於朴寅亮序文中句子的出典。在群臣皆不能對答的情況下,宋神宗還專門向以博學聞名的趙元考請教此事。王闢之在《澠水燕談録》中介紹朴寅亮的詩序,其實也是爲了引出神宗和趙元考的對話,以此稱頌趙元考的博聞强記(56)。但是,這則逸話所記載的象山縣尉張中和宋神宗對朴寅亮的反應,爲我們探測朴寅亮在當時受到北宋文人的關注這一事實提供了端緒。在張中受到罷免的處罰之後,朴寅亮曾主動出面解决因己而起的這件事故,通過館伴使向朝廷要求赦免張中,在其争取之下,張中在朴寅亮一行離開北宋之前便得到了赦免(57)

如前所述,王闢之《澠水燕談録》所載朴寅亮在第二次使行途中與象山縣尉張中酬唱的相關逸話,是確定當時朴寅亮在北宋受到文人關注的重要記録,雖然其記載極爲簡略,但卻是補充韓國使行文學史及中韓文學交流史的重要史料。

2)《伍子胥廟》

除了與張中的唱和詩之外,《補閑集》中所記載的《伍子胥廟》也是朴寅亮第二次北宋使行時的作品。

朴參政寅亮奉使入中朝,所至皆留詩。……行次越州,聞樂調中奏新聲,旁人曰:“此公詩也”。至浙江,風濤大起,見子胥廟在江邊,作詩弔之曰:“掛眼東門憤未消,碧江千古起波濤。今人不識前賢志,但問潮頭幾尺高。”須臾風霽,船利涉,其感動幽顯如此。宋人集其詩成編,今傳于世。”(58)

引文中謂朴寅亮使行團在通過越州(現浙江省紹興市)地界後,經過了浙江杭州。由前文可知,朴寅亮於文宗二十五年(1071)以書狀官之任首次出使北宋時從通州登岸,故不需要通過浙東運河便可抵達首都汴京。因此,到達明州後再轉經越州和杭州到汴京的記載應該是文宗三十三年(1079)的第二次使行。而且,通過使行在到達越州地域後,有人將朴寅亮的詩譜成新曲演唱的記録也可以推斷是第二次使行。如前所述,朴寅亮在以書狀官之任參與的首次使行途中,其詩文創作能力得到出色的發揮,而且在歸國途中訪問各地廟宇時,作了諸多題詠詩,此時作的詩在越州地區也廣爲流傳,並不知不覺被納入樂曲演奏。

而且,使行到達浙江地區時,即錢塘江因風濤大起而無法渡江,朴寅亮看到江面的伍子胥廟後,前往其地而寫下了弔問詩。可見,《伍子胥廟》詩是朴寅亮在第二次使行途中訪問伍子胥廟所作(59)

崔滋記録説朴寅亮在寫完這首詩後,江上的風浪突然停止,船得以平安度過,並稱這是朴寅亮的詩文“感動幽顯”,從側面反映出對這首詩的稱讚。而且“宋人集其詩成編,今傳于世”的記録應即是指上文所提到的《西上雜詠》和《小華集》。

3)《小華集》和《舟中夜吟》

朴寅亮的第二次北宋使行中,金富軾的父親金覲也同行。宋人對朴寅亮和金覲在使行途中所作的尺牘、表狀、題詠等詩文稱歎不已,並將其收集出版爲《小華集》(60)。而且,通過上文的論述可知,北宋人刊行《小華集》是因爲朴寅亮在首次使行時給中國知識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可以推測,《小華集》應主要是以收集朴寅亮的詩文爲目的而編纂,且主要收録了朴寅亮的詩文作品。但遺憾的是,《小華集》很早便已失傳,目前無法確認其中所收作品的具體内容。

朝鮮後期洪萬宗(1643—1725)在其《小華詩評》中介紹朴寅亮的北宋使行和《小華集》謂:

我東方文獻聞於中國,中國謂之小中華,蓋由崔文昌侯致遠唱之於前,朴參政寅亮和之於後。……參政奉使宋,所至皆留詩,華人傳賞,刊其詩文,號曰《小華集》。其《舟中夜吟》詩曰:“故國三韓遠,秋風客意多。孤舟一夜夢,月落洞庭波。”(《小華詩評》上)

洪萬宗將朴寅亮與新羅時代的崔致遠並舉爲在中國揚名的文人。而且在介紹中國人刊行的《小華集》時介紹了其題爲《舟中夜吟》的詩。《舟中夜吟》在洪萬宗的《小華詩評》中首次加以介紹,而未見於其他的文獻資料,因此無法確認洪萬宗所據資料之出處。但是,通過《小華詩評》中介紹《舟中夜吟》的前後脈絡可知,此詩應是收録於《小華集》的作品。前文已提到,朴寅亮的第二次北宋使行是文宗三十三年(1079)九月間從高麗出發,但是因在航海途中遇到風浪,十一月末才在明州登岸。與朴寅亮第二次北宋使行的日程相對比可知,《舟中夜吟》的創作時間和場所與其第二次使行相吻合。因此,這首詩可以説是朴寅亮在文宗三十三年(1079)九月間剛從高麗出發後,在前往明州的航海途中所作的作品(61)。且綜合《小華集》收録了朴寅亮在前二次使行途中作品的記録,可斷定《舟中夜吟》是其第二次使行途中所作的作品。

遺憾的是,《小華集》也已失傳,目前無法確認其收録的具體作品。但是,我們可以根據洪萬宗《小華詩評》中收録的《舟中夜吟》窺其一端。而且,考慮到《小華集》是以收集出版朴寅亮的詩文爲目的編纂詩文的事實,此集中應收集了前文提及的朴寅亮與張中的和答詩及《伍子胥廟》在内的朴寅亮前二次使行的大部分作品。以上内容以朴寅亮的兩次北宋使行爲中心,考論了其使行途中的作品。下一節將結合朴寅亮在高麗國内的活動和詩文作品,試論“小中華”意識的形成背景。

五 朴寅亮與“小中華”意識

根據《高麗史·朴寅亮列傳》,朴寅亮於文宗(1047—1082在位)年間科舉及第後進入仕途,於文宗三十年(1076)官至右副承宣(62),文宗三十三年(1079)陞禮部侍郎,並以副使之任出使北宋(63)。但是通過《補閑集》可知,朴寅亮與崔錫(崔奭)、金良鑑、崔思訓、崔澤、魏齊萬同時及第於試官李子淵(1002—1061)之榜下(64)。又據《高麗史·選舉志》可確認,李子淵任試官是在文宗五年(1051),此時選拔了崔錫(崔奭)等人及第(65)。由此可知,朴寅亮在文宗二十五年(1071)以書狀官之任隨金悌出使北宋時,已經科舉及第進入宦途達二十年。

《高麗史》載朴寅亮逝於肅宗元年(1096)(66),但並未説明其生年。《朴寅亮列傳》中對朴寅亮的三位兒子,即景仁、景伯、景山也依次有傳。而且朴景仁(初名景綽)和朴景山又有墓誌銘傳世,由此可更詳細地斷定朴寅亮的家族關係。依據朴景仁的墓誌銘可知其生於文宗十一年(1057),兄弟共八人(67)

值得注意的是,朴寅亮之子朴聰諝的墓誌銘也有流傳,《朴寅亮列傳》中雖未言及朴聰諝,但根據他的墓誌銘可知他是朴寅亮的次子,卒於仁宗十七年(1139),享年86歲(68)。由此可知朴聰諝生於文宗八年(1054)。朴景仁(1057—1121)小於朴聰諝(1054—1139)3歲,應是朴寅亮的第三子或第四子。依據朴聰諝和朴景仁的生年可知,朴寅亮的長子大約生於文宗四年(1050)左右,而且朴寅亮於文宗五年(1051)在李子淵主考的科舉中及第的事實也是推斷其生年的一項根據。

綜合朴寅亮的科舉及第年份及其子女的出生年度等確定的時間,可以推斷朴寅亮的生年大約在顯宗二十一年(1030)前後。依據這一推測,則朴寅亮在肅宗元年(1096)謝世時享年應在67—68歲。但是,現存朴寅亮作品中,尚未發現其首次北宋使行以前的作品,且無法確認其在文壇中的活動。因此,我們現在可以掌握的有關朴寅亮的主要文壇活動是文宗二十五年(1071)朴寅亮首次出使北宋之時,而其時朴寅亮已經年届四十。

但是,如前所述,王闢之的《澠水燕談録》的最後一部分介紹朴寅亮的經歷道“寅亮爲其國詞臣,以罪廢久之,復與金悌使中國。”從王闢之的介紹可知,當時朴寅亮的名聲已經在北宋知識界廣知,致使宋人甚至對其在高麗國内的官職及經歷也産生了關心和好奇。但是,目前因文獻資料的缺乏,對王闢之所記録的朴寅亮首次出使北宋之前爲高麗詞臣,並獲罪久廢的内容尚無法獲得其他史料證明。但是,文宗五年(1051)李子淵榜下與朴寅亮一同登第的金良鑑於文宗二十七年(1073)八月以太僕卿擔任正使出使北宋(69),崔思諒(?—1092)於文宗三十年(1076)以工部侍郎擔任正使出使北宋(70)。與這些李子淵門下一同及第的同門相比,直到文宗二十五年才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的朴寅亮,其職位可謂相對較低。但是朴寅亮在此次使行中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且在文宗二十九年(1075)高麗與遼朝産生鴨緑江疆界問題時,製作外交文書解决此事。這意味著朴寅亮是在發揮其文學才能之後,仕途才重新展開。文宗三十年(1076)授任右副承宣,文宗三十三年(1079)陞禮部侍郎,並第二次出使北宋。

通過以上考察可知,朴寅亮在第一次北宋使行時,是李子淵門生中出仕較晚的。王闢之所言“以罪廢久之”的具體事實雖不能得以確認,但不難推測朴寅亮有相當一段時間在官場並不得意。在經過曲折之後,應該是得益於他的文學才得到認證,故於宋麗再開國交時高麗首次派出的使節中擔任書狀官。《澠水燕談録》中有關朴寅亮科舉行跡的隻言片語的記録,爲考證北宋使行之前朴寅亮的國内活動提供了重要的綫索。

朴寅亮在首次北宋使行之後的地位可通過《高麗史》的相關記録得以把握。但是,因首次使行之後的詩文也大部分已經失傳,目前尚無法全面把握朴寅亮文學的全貌。北宋使行期間創作的作品之外,現存朴寅亮的作品僅有《東人之文四六》和《東文選》中所載的《文王哀册》(71)、《順德王后哀册》(72)、《上大遼皇帝告奏表》(73)、《入遼乞罷榷塲狀》(74)和大覺國師義天編纂的《圓宗文類》中收録的《海東華嚴始祖浮石尊者讚并序》(75)

但是,上文所列傳爲朴寅亮作品的《順德王后哀册》從内容上來看,是睿宗十三年(1118)之後的作品(76)。而此時朴寅亮已卒,不可能爲其作品。依據《補閑集》,朴寅亮曾作《僧伽窟》20韻(77),但只有題目流傳。又《朴寅亮列傳》中載朴寅亮撰有《古今録》十卷(78),但現已失傳,無法得知其内容。此外有可能係朴寅亮創作的《崔致遠傳》和《殊異傳》存世。

由此可見,朴寅亮的作品,除了北宋使行期間創作的之外,僅有4篇存世。與第一次北宋使行之後長達20多年的文壇活動時間相比,朴寅亮所存世的作品數量十分稀少。因此,以現存的數篇作品,難以論定朴寅亮文學的特徵。本文只能略論其作品的大概。

在朴寅亮現存的四篇作品中,有兩篇是爲解决與遼朝的國境問題而作的表狀。文宗二十九年(1075)高麗與遼朝發生鴨緑江邊境問題時,朴寅亮所作表文的一部分在《高麗史·朴寅亮列傳》中轉載了如下:

遼嘗欲過鴨緑江爲界,設船橋,越東岸置保州城。顯宗以來,屢請罷,不聽。(文宗)二十九年(1075),遣使請之。寅亮修陳情表曰:“普天之下,既莫非王土王臣;尺地之餘,何必曰我疆我理”。又曰,“歸汶陽之舊田,撫綏弊邑;回長沙之拙袖,抃舞昌辰。”遼主覽之,寢其事。(79)

鴨緑江邊界是麗遼兩國長久存在的複雜外交問題,遼朝曾打算越過鴨緑江設立邊界,欲在鴨緑江東安設保州城,高麗多次請廢除這一决策而未能得到同意。文宗二十九年(1075)七月,高麗受到遼朝欲將鴨緑江東岸作爲邊界的通報,遂派柳洪等人與遼使交涉,但無功而返(80)。此時,朴寅亮遂呈上文陳情表,勸告皇帝國家不要貪得東部邊疆的小土地。遼帝在讀了這份表文之後取消了重立邊疆的决定。

《朴寅亮列傳》中介紹的陳情表的引文出自《上大遼皇帝告奏表》,現載於《東文選》卷三十九。該文的前半部分述及高麗的邊疆自古依鴨緑江而形成,依江而建的扶餘古城尚存,遼國皇太后將其地下賜給高麗的遺言應尚有效(81)。朴寅亮引出歷史事實及兩國先約勸説了遼帝。

另外,朴寅亮的《入遼乞罷榷塲狀》一文爲請罷契丹人越鴨緑江在高麗經商的决定而作。朴寅亮在此文中首先一一陳述了遼朝欲在高麗開市的歷史事實,指出遼國此舉是違背先約之行爲(82)。通過這些與遼朝的外交文書可知,朴寅亮在對本國歷史深厚理解的基礎上持有自主的歷史觀(83)

下文探討《文王哀册》。《文王哀册》是元豐五年(1083)文宗逝後所作册文,全文由序和詞構成。序文敘述了寫作此文的背景,詞中主要追述了文宗的豐功偉績,哀悼了文宗的逝世。具體看詞的内容,首先追溯了高麗從三國末到文宗時代的歷史(84),其後歌頌了文宗的功業:

巍乎厥德,焕乎其文。神機電斷,睿藻霞分。殷輅周冕,舜日堯雲。樂均韶勺,道貫典墳。哲於知人,威以化狄。左衽易冠,西樓獻册。謙尊而光,招諭斯格。帝札丁寧,使華絡繹。聲名烜赫,文物芬葩。比盛上國,稱小中華。祖功宗德,榮國光家。三十八載,不曰盛邪。(85)

朴寅亮首先稱頌文宗的功績上承堯舜之道,並强調其威德順化夷狄,與北宋重開國交,使節頻繁往來。最後在總評文宗三十八載的治績時稱“比盛上國,稱小中華”。此處北宋稱高麗爲“小中華”的稱呼值得注意。“小中華”一詞是指某一國家或者民族,受到中華文明的影響,達到與之相似的文化水準,即高麗文宗時期所形成的燦爛文化僅次於北宋。朴寅亮由此對本國文化懷有强烈的自豪感。那麽,朴寅亮的這種自豪感來源於何處呢?

前文已論及文宗三十三年(1079),朴寅亮在第二次北宋使行時,宋人對朴寅亮和金覲在使行途中所作的尺牘、表狀、題詠等詩文作品稱歎不已,並將其收編刊行爲《小華集》一書。朴寅亮在以書狀官之任出使北宋的第一次北宋使行中發揮了自己出色的文學能力,給北宋知識分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宋人對高麗的文化水平刮目相看,從而使朴寅亮再次出使北宋時的詩文被北宋人收集刊行。北宋人在收集編纂朴寅亮等的詩文時將其命名爲《小華集》,這反映了朴寅亮爲首的高麗知識分子的詩文創作能力已經達到中華人的水準,具有周邊小國高麗人的文學成就與北宋相比肩的涵義。

實際上,自文宗二十五年(1071)宋麗兩國重開國交,高麗國的傑出知識分子出使北宋之後,宋人對高麗文化水平的認識便開始發生了變化。當時北宋新法黨一派爲了保持與高麗的友好往來,便開始將高麗稱爲具有中華文物制度的“文化之國”,亦即“小中華”。也就是説,以中華文化自詡的北宋將高麗也納入了其“中華”文化體系之内。因此,文宗三十年(1076),工部侍郎崔思諒一行高麗使節在入宋之後,北宋便將其住處稱爲“小中華之館”(86)

“小中華之館”、“《小華集》”等命名,即宋人對高麗所加的“小華”或“小中華”之美稱,一方面體現了宋人對高麗文化水準的肯定;同時,這一稱號也反映了北宋知識分子的文化華夷觀。當時北宋在對遼的戰争中失利,結下“澶淵之盟”屈從講和,據此合約,宋遼以兄弟之國相稱,但北宋每年要向遼朝納絹20萬匹,銀10萬兩爲歲幣。不僅如此,北宋與西面興起的西夏也結下了類似的條約以維持現狀。這種與北方民族的講和條約是對中華主義的一次衝擊。北宋雖不能以武力臣服北方民族,但是産生了以歷史悠久的中原文明爲正統,由此蔑視周邊國家文化的優越感,即文化上的華夷觀。經歷過遼朝數次侵略的高麗也具有和北宋一樣的觀點。在共同應對遼朝的現實狀況下,北宋和高麗形成了友好的外交關係,北宋開始逐漸關注高麗的文化水準。現存文獻資料中所見的“小華”、“小中華”等中國對韓民族的稱謂起始於文宗年間(1047-1082在位),也就是宋麗重開國交後,需要特别注意的是,這些稱謂是從高麗使臣的詩文創作能力得到認證而興起的,此過程中發揮過巨大作用的人物即是朴寅亮。

綜上所述,朴寅亮通過在兩次北宋使行中發揮自己出色的文學才能,使宋人重新認識了高麗的文化水準,由此得到了宋人“小華”或“小中華”的美稱,標識着其文化水準僅次於中國。也就是説以北宋使行爲契機,朴寅亮爲首的高麗知識分子産生了高麗文化水準與中華相同的“同文”意識,開始自認爲“小中華”。因此,朴寅亮在《文王哀册》中稱頌文宗之功時,使用了“小中華”一詞,體現了對本國文化的强烈自豪感。而“小中華”意識隨著中原漢族王朝的興亡盛衰而變遷,特别是經歷了朝鮮時期程朱性理學的發展和中原的明、清交替,最終演變爲“朝鮮中華主義”。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

————————————————————

(1) 本文得到韓國教育部2013年度項目資助,是韓國學中央研究院(韓國學振興規劃辦:KSPS)“海外韓國學教科研重點基地”項目成果(AKS-2013-OLU-2250003)。

(2) 李仁老《破閑集》下,趙鍾業編:《修正增補韓國詩話叢編》,第1卷,首爾:太學社,1996年版。李世黄在《破閑集跋文》中引李仁老言謂:“倚酣相語曰:‘我本朝境接蓬瀛,自古號爲神仙之國。其鍾靈毓秀,間生五百,現美於中國者,崔學士孤雲唱之於前,朴參政寅亮和之於後。’”

(3) 崔滋《補閑集》卷上:“朴參政寅亮奉使入中國,所至皆留詩……宋人集其詩成編,今傳于世。”趙鍾業編:《修正增補韓國詩話叢編》,第1卷。

(4) 李齊賢《櫟翁稗説》後集二:“遼人欲過鴨緑江爲界,朴寅亮參政修陳情表曰,……遼帝覽之,廢其議。”趙鍾業編:《修正增補韓國詩話叢編》,第1卷。

(5) 目前韓國漢文學研究中尚未出現對朴寅亮及朴寅亮文學的綜合性的深入研究。李慧淳所著《高麗前期漢文學史》(首爾:梨花女子大學出版部,2004)中有《歷史意識:朴寅亮的哀册文和表文》(209—218頁)一節,介紹了朴寅亮的公文,並簡單論述了其文學特徵。此外也有韓國古典小説研究者將《殊異傳》的作者考證爲朴寅亮的相關論述。

(6) 《高麗史》卷九五《朴寅亮列傳》,首爾:亞細亞文化社,1990年版。

(7) 《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三十四年三月,遣户部尚書柳洪,禮部侍郎朴寅亮,如宋謝賜藥材,仍獻方物。……秋七月癸亥,柳洪等還自宋,帝附勅八道。”

(8) 《高麗史節要》卷五《文宗仁孝大王》:“庚申三十四年(1080)三月,遣户部尚書柳洪,禮部侍郎朴寅亮,如宋謝賜藥材,仍獻方物。……秋七月,柳洪等還自宋,帝勅賜王衣服,錦綺,銀器。”首爾:亞細亞文化社,1972年版。

(9)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〇二,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1990年版。

(10)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〇一:“神宗元豐二年(1079),十一月辛卯(27),明州言,高麗貢使乞市坐船,詔以靈飛順濟神舟借之。又言,明州象山縣尉張中,嘗以詩遺高麗貢使,詔中衝替。”

(11)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二九八:“神宗元豐二年(1079),六月乙卯(18),上批,高麗恐今歲九月間,遣使入貢,可豫選引伴官二員,令於明州少待其至。”

(12)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〇三:“元豐三年(1080),夏四月戊戌,詔杭州,禁民毋以言涉邊機文字鬻高麗人。”

(13) 《高麗史節要》卷六《肅宗明孝大王》。

(14) 《高麗史節要》“文宗三十三年(1080)3月”條,已記録了朴寅亮和金覲的北宋使行,同書在此處又稱同一次使行爲“宋煕寧中”之事,可見是明顯的錯誤。

(15) 《拙藁千百》卷二,《高麗名賢集》所收,首爾:成均館大大東文化研究院,1980年版。

(16) 《佔畢齋集》卷一,《韓國文集叢刊》第12册,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影印本,1999年版。

(17) 《高麗史》卷一五《仁宗世家》:“仁宗四年(1126),九月乙丑,遣樞密院副使金富軾、刑部侍郎李周衍如宋,賀登極。”

(18) 《三國史記》卷三三《雜志·色服》,東京:學習院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刊,1986年版。

(19) 《三國史記》卷一二《新羅本紀》。

(20) 《高麗史》卷一四《睿宗世家》:“睿宗十一年(1116),秋七月己酉,遣李資諒、李永如宋,謝賜大晟樂。”

(21) 《東文選》卷一二《大宋睿謀殿御宴應製》,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影印本,1999年版。

(22) 見《東人之文四六》(《高麗名賢集》所收,首爾:成均館大大東文化研究院,1980年版)和《東文選》中所載金富軾的《謝宣示御製詩仍令和進表》等各種表箋共15篇。

(23) 《高麗史》卷九五《朴寅亮列傳》:“朴寅亮,字代天,竹州人,或云平州人……子景仁,景伯,景山。”

(24) 許興植:《韓國金石全文》中世·上,《高麗國金紫光禄大夫判衛尉事御書檢討官朴公墓誌銘并序》,首爾:亞細亞出版社,1984年版。

(25) 《澠水燕談録》爲記載紹聖二年(1095)之前北宋政治事件的筆記。因其記録的是作者王闢之親身見聞的當代歷史事實,故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此書中對朴寅亮熙寧年間和元豐年間的兩次使行分别均有介紹。

(26) 王闢之《澠水燕談録》中所記載的有關金悌和朴寅亮的事跡亦見載於南宋江少虞的《事實類苑》卷四二《文章四六·高麗使先狀》和祝穆的《方輿勝覽》卷四五《通州·大海》,其記録皆本自《澠水燕談録》。

(27) 《澠水燕談録》卷九,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

(28) 《高麗史》卷八《文宗世家》:“文宗二十二年,秋七月辛巳,宋人黄慎來見言:‘皇帝召江淮兩浙荆湖南北路都大制置發運使羅拯曰:“高麗古稱君子之國,自祖宗之世,輸款甚勤,後阻絶久矣。今聞其國主,賢王也,可遣人諭之。”於是拯奏遣慎等來傳天子之意。”王悦館待優厚。……文宗二十四年八月,宋湖南荆湖兩浙發運使羅拯,復遣黄慎來。”

(29) 《高麗史》卷八《文宗世家》:“文宗二十五年,三月庚寅,遣民官侍郎金悌,奉表禮物如宋。”

(30)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二二三:“熙寧四年,五月丙午(22),通州言,高麗使民官侍郎金悌等入貢,至海門縣。詔集賢校理陸經假知制誥館伴,左藏庫副使張誠一副之。”

(31)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二二六:“熙寧四年,八月癸丑朔,御文德殿視朝,高麗使民官侍郎金悌至自通州。”

(32) 李睟光在《芝峯類説》卷八《文章部一·東文》,首爾:乙酉文化社,1994年版,中引《澠水燕談録》謂:“高麗使臣金第、朴寅亮將由四明登岸,爲海風飄至通州,謝太守曰“望斗極以乘槎,初離下國;指桃源而迷路,誤到仙鄉。”又龜山寺詩曰“門前客棹洪濤急,竹下僧棊白日閑”等句,中土人亦稱之云。金第,東史作金覲。”雖然《澠水燕談録》原文中明確記載了朴寅亮和金悌出使北宋是在“熙寧四年”,但因李睟光並未意識到朴寅亮曾與金悌出使過北宋的史實,因此將《澠水燕談録》中提到的使行誤認爲元豐年間朴寅亮與柳洪、金覲共同出使的北宋使行,誤以爲《澠水燕談録》中的“金第”是“金覲”的别稱。

(33) 《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二十六年(1072),六月甲戌,金悌還自宋。帝附勅五道。……帝以本國尚文,每賜書詔,必選詞臣著撰,而擇其善者。所遣使者,其書狀官必召赴中書,試以文,乃遣之。”

(34) 《宋史》卷四八七《外國列傳三·高麗·文王徽》載:“九年,復遣崔思訓來……。帝以其國尚文,每賜書詔,必選詞臣著撰,而擇其善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將此内容記載爲熙寧九年(1076)崔思訓使節團時的事跡。《青莊館全書》卷二二《宋史筌·高麗列傳》又將此記録改爲煕寧六年(1074)的事跡。

(35)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二二七。

(36) 崔滋在《補閑集》卷上收録此詩時介紹謂“朴參政寅亮奉使入中國,所至皆留詩。金山寺詩云……”,將其題目介紹爲《金山寺》,但是,崔瀣批點、趙云仡精選的《三韓詩龜鑑》卷中中,此詩詩題作《使宋過泗州龜山寺》,徐居正在《東文選》卷一二中收録此詩題亦作《使宋過泗州龜山寺》。

(37) 《補閑集》卷上“濤疾”作“波急”。

(38) 《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

(39) 《宋大詔令集》卷二三七《政事九〇·四裔·高麗》,《賜設齋祝聖回書》,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0) 《高麗史》卷一四《睿宗世家》:“六月乙丑,王字之、文公美齎詔還自宋。王受詔于乾德殿。詔曰,……又獎諭設齋詔曰,“使人王字之等至,省所奏於大相國寺、楊州天寧萬壽觀、抗州天竺寺、閏州金山寺、泗州普炤(照)王寺設齋祝壽事,具悉。使航遐暨,禮意有加。祗載真乘,用伸報禮。有嚴佛事,虔祝壽祺。緬想遐心,良深注意。”

(41) 《陳輔之詩話》的作者陳輔(字,輔之)是王安石(1021—1086)的門人,爲神宗—哲宗時人。

(42) 《宋詩話全編》第一册所收《陳輔之詩話》8條,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333頁;同一内容也見載於南宋曾慥(?—1155)的《類説》卷五七《三韓使人金山詩》和盧憲的《嘉定鎮江志》卷二一《雜録·文事》。

(43) 南宋曾慥的《類説》卷四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金山寺詩”條中列舉描寫金山寺的優秀詩作云:“潤州金山寺,張祜詩云‘寺(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羅隠詩云‘老僧齋罷閉門睡,不管波濤四面生’,孫山詩云‘結宇孤峯上,安禪巨浪間’。”三首詩都作於北宋之前,朴寅亮應讀過這些詩。

(44) 孫猛《郡齋讀書志校證》卷二十《高麗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1075頁。類似記載也見於《文獻通考》卷二四八《經籍考》,係轉載自《郡齋讀書志》。

(45) 《高麗史》卷九《世家文宗》:“文宗三十五年(1081),夏四月庚辰,遣禮部尚書崔思齊、吏部侍郎李子威,如宋獻方物,兼謝賜醫藥。”

(46) 《宋史》卷二八一《畢士安·曾孫仲衍列傳》。

(47) 《西臺集》卷六《代仲兄舍人撰賜詩記》:“元豐四年(1081)五月,高麗國王奶上言:“臣蒙陛下休德,世爲東方之臣,僻在海外,未嘗覩中國禮儀之盛。願朝京師伏大廷,望天子之威顔,而屬有犬馬之病,不能勝衣。謹遣陪臣禮部尚書子威,吏部侍郎思齊,朝貢方物。”而臣仲衍實預典客。越明年上元,以故事張燈于宣德門,上親臨觀焉,因賜子威等燕于東闕下。……”;《西臺集》卷一六《起居郎畢公夷仲行狀》:“高麗入貢,上自選君館伴高麗使人。上元觀燈,君與使人宴東闕下,因作詩道盛德。上見,俯同君韻,和而賜焉。諸公畢和,當時而爲寵。”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8) 《蘇魏公文集》卷一《恭和御製上元觀燈,元豐五年正月,畢仲衍押伴高麗,賜宴樓下賜詩》:“寶杯蓮燭艶宫臺,萬户千門五夜開。樓下舞韶清吹發,雲間鳴蹕翠華來。九賓宴集占風使,四近班陞構夏材。自愧周南獨留滯,十三年隔侍臣杯。”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9) 李慧淳:《高麗前期漢文學史》,首爾:梨花女子大學出版部,2004,159頁,182頁提到朴寅亮和答畢仲衍的内容,但這是翻譯介紹池浚模的《高麗漢文學史(上)》,《語文學》第38輯,1979年的内容(102頁)而産生的謬誤。

(50) 當時出版的北宋文人的詩集,雖然篇幅長短有所不同,但詩集中每卷收録的詩歌數量約爲30-40篇。

(51) 《宋詩紀事》卷九五:“朴寅亮,元豐中高麗使臣,與金第、李絳孫、盧柳、金化珍等,途中唱和七十餘篇,自編爲《西上雜詠》,絳孫爲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2) 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高麗詩》三卷”的説明中以“元豐中,高麗遣崔思齊……”開頭介紹了元豐年間崔思濟一行使節團有關的事跡,接著謂“其後,使人金梯(悌)……”,介紹了其後金悌一行使節團的相關事跡,厲鄂將“其後”誤認爲時間順序。

(53)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〇一:“神宗元豐二年(1079),十一月辛卯(27),明州言,高麗貢使乞市坐船,詔以靈飛順濟神舟借之。又言,明州象山縣尉張中,嘗以詩遺高麗貢使,詔中衝替。”

(54) 南宋陸游在《家世舊聞》(《説郛》卷四五下)中言及張中因與朴寅亮唱和而獲罪的故實云:“先君言……楚公登科時,第四人張中在殿廷,喜甚,挈楚公手曰:‘如何得鄉里知去?’楚公不答。及歸,密謂親曰:‘此殆非遠器也。’中爲明州象山縣官,坐私與高麗人朴寅亮倡和詩停官,終身沈滯。雖一時不幸坐法,亦器宇非遠大也。”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文中提出張中被罷免,一生未得到重用是因爲其器宇不遠大。

(55) 朴寅亮所引的典故出自《太平廣記》卷二五一《鄰夫》。

(56) 宋朝朱弁的《曲洧舊聞》卷二中也介紹了類似的事跡,但旨在强調趙元考之恭謹。其文曰:“趙元考彦若,周翰之子也。無書不記,世謂著脚書樓。然性不伐,而尤恭謹。……元豐間,三韓使人在四明唱和詩奏到御前,其詩序有‘慚非白雪之詞,輒效青唇之唱’之句。神宗問‘青唇’事,近臣皆不知,因薦元考。元考對,在某小説中,然君臣間難言也。容臣寫本上進。本入,上覽之,止是夫婦相酬答言語。因問大臣,趙彦若何以不肯面對。或對曰,彦若素純謹,僚友不曾見其墯容,在君父前,宜其恭謹如此也。上嘉嘆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7)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〇三:“元豐三年(1080)夏四月庚子(7),詔明州象山縣尉張中,捄接高麗人船有勞,落衝替。初高麗船遇風,中往捄之,坐嘗與使人和詩衝替,至是高麗使以語館伴官,故釋其罪。”

(58) 《補閑集》卷上。

(59) 《伍子胥廟》詩現亦見載於崔瀣批點、趙云仡精選《三韓詩龜鑑》卷中及《東文選》卷一九的“七言絶句”中。

(60) 參見《高麗史》卷九五《朴寅亮列傳》及《高麗史節要》卷六《肅宗明孝大王》元年(1096)九月條。

(61) 此詩結句“月落洞庭波”應指月向洞庭湖所在的西方下落,而非指使行經過遠在旅途之外的洞庭湖。

(62) 《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三十年(1076),冬十月己丑,以朴寅亮爲右副承宣。”

(63) 《高麗史》卷九五《朴寅亮列傳》:“文宗朝登第,多所敭歷。……累遷右副承宣,轉禮部侍郎。三十四年,與户部尚書柳洪,奉使如宋。”

(64) 《補閑集》卷上:“慶源李氏,自國初世爲大官,至昌和公子淵,……昌和公以龍首入黄扉,掌試得人,崔平章奭、金平章良鑑、參政崔思訓、朴寅亮、學士崔澤、魏齊萬等,皆門生。有人作詩云:‘庭下芝蘭三宰相,門前桃李十公卿’。”

(65) 《高麗史》卷七三《選舉志一·科目》:“文宗五年(1051)四月,内史侍郎李子淵知貢舉,取進士下詔,賜乙科崔錫(奭)等七人,丙科六人,同進士六人,明經三人及第。”

(66) 《高麗史》卷一一《肅宗世家》:“肅宗元年(1096)九月己丑朔,右僕射參知政事朴寅亮卒。”

(67) 《韓國金石全文》中世·上,《章簡公墓誌》:“清寧三年丁酉(1057)生。公諱景仁,姓朴氏,字令裕,……皇考諱曰寅亮,左僕射參知政事,諡曰文烈公。兄弟八人,位皆顯達。子二人,孝廉,今國舅李相之壻,孝先,右承制金叔平之壻。……兄弟子孫,足以光大文烈公之後也。”

(68) 《韓國金石全文》中世·上,《洪圓寺廣濟僧統聰諝墓誌銘》:“高麗國洪圓寺第七代住持廣濟僧統,諱聦諝,字梵真,俗姓朴氏,文烈公朴寅亮第二子也。享年八十六,僧臘七十五,下元甲子五十六年己未(1139)夏五月庚辰十七日丙申,在興王寺感德院右脇而化。……”

(69) 《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二十七年,八月丁亥,遣太僕卿金良鑑,中書舍人盧旦,如宋謝恩,兼獻方物。”

(70) 《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三十年,八月丁亥,遣工部侍郎崔思諒(訓),如宋謝恩,兼獻方物。”

(71) 《東人之文四六》卷五《册文》及《東文選》卷二八《册》。

(72) 《東人之文四六》卷五《册文》及《東文選》卷二八《册》。

(73) 《東文選》卷三九《表箋》。

(74) 《東人之文四六》卷三《事大表狀》及《東文選》卷四八《狀》。

(75) 《海東華嚴始祖浮石尊者讚并序》(《圓宗文類》卷二二《讚頌雜文類》)爲義想作的讚文。

(76) 順德王后即睿宗王妃,仁宗之母,後被封爲文敬太后。《順德王后哀册》爲哀悼文敬太后的哀册文。但是,依據《高麗史》卷八八《文敬太后李氏列傳》,文敬太后薨於睿宗十三年(1118),諡號順德王后,這與《順德王后哀册》開頭所述順德王后的卒日“戊戌九月庚辰朔”相一致。由此可知此文作於睿宗十三年(1118)之後,而朴寅亮逝於肅宗元年(1096),不可能出自朴寅亮之手。

(77) 《補閑集》卷上:“凡留題以辭簡義盡爲佳,不必誇多耀富。朴參政寅亮題僧伽窟二十韻,咸郎中子真題洛山四十四韻,李史館允甫題佛影一百韻,皆紀事實,辭不得不繁。”但是據睿宗元年(1106)李預所作《三角山重修僧伽崛記》(《東文選》卷六四),其中有宣宗七年(1090)宣宗行次此地的記録。朴寅亮極可能以大臣身份參與了此次出行並在此行作了《僧伽窟》一文。

(78) 《高麗史》卷九五《朴寅亮列傳》:“寅亮文詞雅麗,南北朝告奏表狀,皆出其手。嘗撰古今録十卷,藏秘府。”

(79) 《高麗史》卷九五《朴寅亮列傳》。

(80) 《高麗史》卷九《文宗世家》:“文宗二十九年(1075),秋七月癸酉,遼東京兵馬都部署奉樞密院剳子移牒,請治鴨江以東疆域。己卯遣知中樞院事柳洪、尚書右丞李唐鑑,同遼使審定地分,未定而還。”

(81) 《東文選》卷三九《上大遼皇帝告奏表》:“且鴨緑之成形,劃鯷岑而作限。沿江列址,扶餘之古戍猶存;賜履爲恩,太后之前言不食。”

(82) 《東文選》卷四八《入遼乞罷榷塲狀》:“甲寅年,造浮梁而通路。乙卯年,城越境以置軍。乙未年,留設弓口而創亭。甲申年,允窩頭以毁舍。詔曰自餘瑣事,俾守恒規。又壬寅年,設買賣院於宣義軍南,留論申則葺營役罷。甲寅年,排探戍菴於定戎城北。……矧及玆辰,欲營新市,似負先朝之遺旨,弗矜小國之竭誠。”

(83) 參見李慧淳前書,209—218頁。

(84) 《東文選》卷二八《文王哀册》:“有君子國,鼎足海東。代立君后,天生睿聰。丱童赫世,日子朱蒙。百家而濟,三氏曰雄。迄我神聖,應天符命。一統群邦,重光疊慶。龍孫嗣興,鴻業長盛。仁孝紹圖,嚴明莅政。……”

(85) 《東文選》卷二八《文王哀册》。

(86) 安鼎福:《東史綱目》卷七下:“文宗三十年,秋八月,遣使入朝于宋。工部侍郎崔思諒,奉使入宋謝恩獻方物。宋以本國文物禮樂之邦,待之深厚,題使臣下馬所曰,小中華之館。所至太守郊迎,其餞亦如之。”首爾:民族文化推進會影印本,199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