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逻辑和历史的统一
矛盾的对立面斗争而又统一;对立面因斗争的结果而在一定的条件下互相转化;转化的结果得到否定之否定。这是事物发展的辩证的规律,哲学史的发展也是如此进行的。用上面五四运动的例说吧。五四运动是旧八股、旧教条的否定;洋八股、洋教条是五四运动的革命精神的否定;在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条件下,当时进步的人士,用辩证法的历史主义的方法,批判了五四运动的形式主义的方法,改造了五四运动所提倡的资产阶级科学和民主,这是否定之否定。经过这个程序,就把五四运动的革命精神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把它提到了更高一层的水平。
恩格斯曾经用否定之否定这个辩证法的规律说明西方哲学史的全部发展,他说:“古希腊罗马哲学是原始的自发的唯物主义。作为自发的唯物主义,它不能阐明思维对物质的关系。可是,弄清这个问题的那种必要性,引起了关于脱离肉体的灵魂的学说,而后引起了灵魂不死的说法,最后引出了一神教。这样,旧的唯物主义被唯心主义否定了。但在哲学的继续发展中,唯心主义也站不住脚了,它被现代唯物主义否定。现代唯物主义——否定的否定——不是简单地恢复旧唯物主义,而是把两千年来哲学和自然科学发展中的全部思想内容以及这两千年历史本身的全部思想内容加到旧唯物主义的巩固基础上去。”(《反杜林论》,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一四二至一四三页)
列宁也用圆圈形象式的原则说明西方近代哲学的发展。他指出这个发展的程序是这样的:“近代:霍尔巴赫——黑格尔(经过贝克莱、休谟、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马克思。”(《谈谈辩证法问题》,《列宁全集》第三十八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四一一页)在这个程序中,霍尔巴赫是唯物主义原来的肯定,经过贝克莱、休谟、康德到黑格尔;他的体系是唯物主义原来肯定的否定。黑格尔经过费尔巴哈到马克思;这是否定的否定。列宁在谈这个圆圈原则的时候,在括弧里面加了一句话说:“是否一定要以人物的年代先后为顺序呢?不!”(同上)可是列宁在下边所列的,古代、文艺复兴时代和近代,这三个时代的哲学发展程序,跟人物的年代先后顺序,正是相符合的。列宁说“不!”意思是说,他是按着逻辑发展程序说的。这里所说的逻辑,就是辩证逻辑,也就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事物的发展,照逻辑说,是通过矛盾对立面的斗争和统一,否定之否定的规律而进行的。事物在历史上的实际发展,也正是这样的。列宁按照哲学发展的规律,指出西方哲学发展的螺旋式的曲折的路线。他这样指出的时候不是照着人物的先后为顺序的,所以他说“不!”。但是他还是提到了西方哲学史中的人物的名字,而这些人物的年代先后的顺序,也正是跟哲学发展逻辑相符合的。这就是逻辑程序和历史程序的统一。
马克思也谈到这样的情况,他说:“说明的方法,在形式上当然要与研究的方法相区别。研究必须搜集丰富的材料,分析它的不同的发展形态,并探寻出这各种形态的内部联系。不先完成这种工作,便不能对于现实的运动,有适当的说明。不过,这层一经做到,材料的生命一经观念地反映出来,看起来我们就好像是先验地处理一个结构了。”(《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跋,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十七页)这里所说的现实运动以及材料的发展形态,这就是历史的东西。可是,“材料的生命一经观念地反映出来”,这“就好像是先验地处理一个结构”;这个结构就是逻辑的东西。它是跟历史的东西一致的;这就是逻辑和历史的统一。
恩格斯在谈到马克思的《资本论》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他说:“马克思只是在提出自己的历史的和经济的证明之后,才继续说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占有方式以及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那种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个人所有制的第一个否定。资本主义生产的否定,是由它自己循着自然历史过程的必然性而实现的。这就是否定的否定’等等(如上面所已经引证过的)。所以当马克思把这一过程称为否定的否定时,他想也没有想到要以此来证明这一过程的历史必然性。相反地,在他以历史观点证明了这一过程部分已经真正实现,部分往后还一定要实现以后,他才指明,这样的一个过程而且是按一定的辩证法的规律发生的。全部就是如此。”(《反杜林论》,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一三八页)这里所说的历史过程的必然性和一定的辩证法的规律,是逻辑的东西。历史实际的过程是历史的东西。这两种东西是一致的。
逻辑和历史的统一,是矛盾的统一。历史中的逻辑的东西,是历史发展规律的必然性的表现;这个表现是跟历史的偶然性分不开的。他们的统一在于,历史的必然性只能在偶然性的堆积中表现出来;一般必须在个别中表现出来。个别不存在;一般也不存在。没有历史中偶然性的东西,也就没有历史中的必然性的东西。
历史科学跟其他社会科学不同。其他社会科学的任务在于,从个别中抽出一般,从偶然性的东西中抽出必然性的东西。上面提到马克思所说的话:“材料的生命一经观念地反映出来,看起来我们就好像是先验地处理一个结构了。”这里所说的结构,就是科学的理论结构,其目的是把历史发展的过程,观念地反映出来。譬如说,历史唯物主义的任务也是讲历史发展的过程,但是它所讲的不是某一个民族、某一个社会的历史的发展过程,而是一般的历史的发展过程。它当然也必须以个别民族、个别社会的历史的发展过程,作为材料。但是,也正是像马克思所说的,“材料的生命一经观念地反映出来”,它就成为一个科学的理论结构;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
恩格斯也说到,在研究经济学史的时候,有逻辑的研究方法和历史的研究方法。他指出,在当时的情况下,要写政治经济学史,惟一可用的是逻辑的研究方法。他接着说:“但是,实际上,这个方法无非就是历史的研究方法,不过摆脱了历史的形式以及起扰乱作用的偶然性而已。历史从什么开始,思维进程也应从什么开始,而思维进程的进一步的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修正过的,但是它是依照着现实的历史过程本身的法则修正过的,这时,就可以在每一个要素完全成熟而具有古典形式的发展点上来观察这个要素。”(《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见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一八〇至一八一页)这也就是说,政治经济学所注意的,是经济发展在某个阶段上的古典形式或典型。它所注意的,是一般的具有必然性的要素。它的研究虽然也从个别的、具有偶然性的事物开始,但是,在它已经抓住这些事物的典型的时候,它就摆脱了这些偶然性的东西,也就是说,把实际的历史修正过了。
在这一方面,历史科学和其他社会科学正是相反。它的任务就是如实地叙述某一个民族和某一个社会发展的具体过程。这些过程中充满了偶然性的东西。历史学不摆脱这些偶然性的东西,而正是要对它们的发展的过程加以叙述。它当然不只停留在这些叙述上,而还要对于这些过程加以分析,以发现历史发展的规律。但是,他不是要离开个别的偶然性的事情专讲一般性的必然的规律,而是要在叙述这些事情中表现其中的规律。它不是把这些规律“观念地表现出来”以成为一个理论的结构。如果那样,它就不是一部历史著作而是一部历史唯物主义的著作了。
因为一般必然存在于个别之中,必然性必然表现于偶然性之中,历史科学对于个别和偶然性的事情的叙述和分析,就可以使人看出,历史发展的规律是以生动活泼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它是有生命的、有血有肉的东西。历史科学就是要把这个生命活生生地表现出来。
这些原则适用于一般历史科学。哲学史也是历史科学的一种;这些原则对它也是同样适用的。哲学史的一般规律,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辩证法观和形而上学观,这些对立面的斗争和转化,以至于唯物主义和辩证法观的不断胜利。但是,在不同民族的哲学史中,在同一民族的哲学史的不同阶段中,这个斗争和转化等具有不同的内容和形式。这就是说,哲学史的这个一般规律,在具体的历史中,有极其丰富的内容,也有变化多端的形式。必须通过这些内容和形式,这个一般规律才可以充分地表现出来。必须对于这些丰富的内容和变化多端的形式有充分的认识,才可以更好地了解这个规律的意义,更好地认识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方法和原则的正确性。
这种体会和了解,正是我们在现在思想斗争战线上所需要的,也就是说,正是建设社会主义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