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孙子》中的辩证法思想
辩证法思想在先秦军事专家的兵法中,更突出地表现出来。战争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在阶级斗争、民族斗争中,它是解决问题的一种重要工具。战争有它自己的规律。这样的规律,也反映一切事物发展的总规律,那就是辩证法。
在春秋战国时代,战争频繁;军事知识越来越丰富;军事科学也越来越发达。有许多有关军事的著作积累下来。
《汉书·艺文志》把这些著作分为四种。第一种“兵权谋”,这是有关战略的;第二种“兵形势”,这是有关战术的;第三种“阴阳”,这是有关于古代军事中的迷信禁忌的;第四种“兵技巧”,这是有关于兵器使用的。在这四种中,“兵权谋”讲到战争的规律,其中反映出先秦军事家对于辩证法的认识。
《艺文志》“兵权谋”首列《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齐孙子》八十九篇。吴孙子是春秋时代的孙武;齐孙子是战国时代的孙膑。他们都是古代著名的大军事家。现在我们所有的《孙子》十三篇,是中国最古一部讲战略的兵书。不过这部《孙子》,究竟是《吴孙子》,还是《齐孙子》,这还是一个问题。
在春秋时期,战争的规模很小,出兵至多车不过数百乘,卒也不过两三万人。《孙子》说:“凡用兵之法,驰车千乘,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作战篇》)这样大规模的战争,是春秋时期所没有的。在春秋时期,文武不分,军政不分;带兵的将帅,就是平日的卿大夫。《孙子》中所说的将帅,都是职业军人,这也是春秋时期所没有的。由春秋至战国,战争规模越来越大,战争也成为一种专门的学问,带兵打仗也成为一种专门职业;这是一种自然的演变。照这种演变看起来,现在所有的《孙子》十三篇,是战国时代的产品,可能就是《齐孙子》八十九篇中的一部分。但这不是说,它必定是孙膑一人所著。《孙子》有一处提到“越人”(《虚实篇》),可能其中也包括有《吴孙子》的一些资料。《孙子》也和先秦其他子书一样,是一家的论文总集,不必出于一时一人之手。
春秋战国是兼并战争十分激烈的时期。《孙子》总结了这个时期丰富的战争经验,探讨了如何在战争中战胜敌人的各种战术以及战争的规律。当时许多国家都讲富国强兵的政策,以实现中国的统一。孙子一派的兵家正是这一政策的拥护者和执行者。他们主张兼并战争,其政治倾向是和法家学说基本一致的。兼并战争在当时说来是合乎社会发展规律的现象。孙子一派的兵家学说是和新兴地主阶级的利益联系在一起的,在当时具有进步的意义。
《孙子》也像法家一样,认识到战争不是孤立,而是跟社会中其他事物有密切的联系的。《孙子》指出,战争取得胜利,需要五个先决的条件(“五事”)。在五个条件中,首先是统治者必需使人民与他的意志一致,“令民与上同意”(“道”);其次是有利的天时(“天”);其次是有利的地理(“地”);其次是有好的指挥官(“将”);其次是有好的组织纪律(“法”)(《计篇》)。这五个条件包括很广。从许多自然现象以至许多社会现象,都是与战争的胜利有关系的,其中政治条件占首要地位。战争不是孤立的事情。
《孙子》认识到,战争有利也有害。它说:“故不能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作战篇》)它认识到,凡事物都有利和害的两方面。它说:“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务可解也。”(《九变篇》)利害是互相掺杂,互相倚伏的,必注意于其利,才可以提高信心;必注意于其害,才可以免除灾难。
《孙子》认识到,战争中的敌我两方是矛盾的对立面。在战争中,需要对于矛盾面的双方,即对于敌我两方,都要有比较全面的认识。“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谋攻篇》)“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地知天,胜乃可全。”(《地形篇》)《孙子》认为,在“知彼知己”的条件下,大军事家都是先把自己的胜利条件都创造好,然后等待机会打击敌人。它说:“古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形篇》)《孙子》的“知彼知己”的原则,毛主席在《矛盾论》及《论持久战》和《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给以很高的估价。毛主席指出,孙子兵法中的这个军事科学的论断,“是包括学习和使用两个阶段而说的,包括从认识客观实际中的发展规律,并按照这些规律去决定自己行动克服当前敌人而说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第二版,一八二页)。
《孙子》注重从全面看问题,所以它能比较全面地看战争在社会诸现象中的地位。它能从整个社会的观点来认识战争,而不陷于纯军事观点。它认识到军事是政治的延长,用兵是为解决政治问题。所以最好是不必实际打仗就能解决问题。它说:“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谋攻篇》)“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形篇》)因此,它说:最好的战略是粉碎敌人向我发动战争的企图(“上兵伐谋”);其次的战略是利用国际矛盾,孤立敌人,使敌人不敢发动战争(“其次伐交”);再次的战略,才是用兵作战(“其次伐兵”);最下是攻城(“其下攻城”)(《谋攻篇》)。
《孙子》也初步认识到,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在不断变化中。战争也是如此,而且其变化比其他现象更为迅速剧烈。《孙子》指出:在自然界,“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虚实篇》)。作为社会现象之一,战争也不能例外。“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势篇》)一切变化都是在一定的条件之下进行的。《孙子》注重主动地创造条件,使战争中的变化向与自己有利的方向转变。
《孙子》提出如何利用双方兵力数量对比的关系,以控制战争发展的方向,创造对于自己有利的条件。善用兵的人总是设法使自己的军队在数量上占优势,争取主动,以众击寡,取得胜利。它说:“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虚实篇》)“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而击寡者,则吾之所战者约矣。”(同上)又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引诱敌人,使之分兵)。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谋攻篇》)《孙子》认为自己在数量上占优势的兵力,是取得胜利的重要条件。要创造这个条件,就以种种方法分散敌人的兵力。这就常能保持“以众击寡”,使量变成为质变,“每战必胜”。
《孙子》提出了这些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原则,但原则并不是死的公式。《孙子》强调原则必须依据具体情况,灵活运用。它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胜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势篇》)正兵是从正面打击敌人的,奇兵是从侧面打击敌人的。可是随着敌形变化,正兵也可以成为奇,奇兵也可以成为正。《孙子》指出,“兵形象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虚实篇》)一方面要认识原则,一方面又要灵活运用原则,这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的辩证关系。
《孙子》还认为,战争胜利的条件在于事先充分估计和了解敌我双方的客观情况,因此,祈祷和求助于鬼神是没有用处的。“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用间篇》)《孙子》在这里表现了无神论的观点。
《孙子》是中国古代军事科学的经典,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兵书。辩证法是一切事物底发展的总规律;《孙子》所讲的战争的规律,就是这个总规律的一部分。但是,《孙子》所讲的,还是从总结古代战争经验而得来的战争特殊规律。它没有把总规律从战争特殊规律中分别出来。它没有从哲学的世界观高度,来观察整个世界。因此它也没有自觉地认识到辩证法是事物变化的总规律。这样的认识有待于中国哲学史中辩证法思想的进一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