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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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关于你和病情

“嗯。”我以稀松平常的语调回应着。说完,我又继续地仔细、仔细地嚼起了沙丁鱼。为了让身体能承受未来所带来的巨大压力,这是必要的。

“护士小姐有跟你说了什么?”白冉皱起眉头,轻轻地说着。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我应该个性爽直,对女人的纠缠不感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十分焦虑罢了。”

说完这句话后,白冉的嘴角扬起了一抺恬静的笑容,脸颊也随之泛起了红晕。

看见她的样子,我感到有些慌乱,一口饭连嚼都忘了嚼,便直接囫囵地吞进了肚里。

“你还真能吃呢!”她压低了声音,很快地丢下了这句话,随后便从我的面前走过,离开了房间。

我的嘴巴仍然在无意识地咀嚼着。这是怎么回事呀?我想,白冉是个努力的女人,但是,身为女人的她,在某些方面果然还是完全不行。如果她能够坦然面对病情的话,也会反过来让人觉得可爱,对他更添几分怜惜之情吧?像白冉如此精明能干的女孩得了这样的病,只会让人觉得困扰而已。

话虽如此,但我必须要说,这也是勉强不得的事情哪!不过,白冉也并非那种毫无感知,终日嬉笑度日的傻瓜,那是当然的!每晚,当我离开病房后,白冉总是会掀开盖上的毛毯,同样会有辗转反侧的时候。可是,有关这些于夜里所听到的病情,现在的我和她皆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得以我得知,毕竟她是一位渐冻症患者。对于一名与死亡比邻而居的人而言,一朵微笑盛开的花朵所带来的感触,远比生死问题还来得深刻许多。至于生,或者是死,于我的感觉中,那并不是决定人生幸与不幸的关键。当她踏上这艘船的时候,她便已清楚地体悟到了这点。当死者变得完整之际,生者唯须站于远扬的船只甲板上,双手合十地默默祝祷。船,渐渐地驶离岸口。

“死亡是好事一件。”

现在的年轻人,只有少许,是从与死亡比邻而居的日子中一路走来的,未必仅限于老人。若换作是上一个世代的人来看待的话,想必应如何也无法正确理解吧?我绝不是那种轻慢生命的人,然而,面对死亡,我们究竟是该徒然感伤而消沉,还是该毫无畏惧地勇敢向前?事实证明,现在的我只是在强忍泪水,“目送”和“盖布”之类的事情,皆已全然被我抛诸脑后。现在的我,躺于床上,心境一如此夕的秋空,广阔而清澈。走廊上,仍不时传来护士与病人那千篇一律的呼喊声:

“在努力吗?”

“在啊!”

“加油!”

“加油!加油!加油!”

就如平常一般,在这样的交互应答中,听不到半分调侃,唯是清晰可闻的认真意态,那些率直地谨饬喊叫着的病人,亦倒过来给白冉一种十分健康的感觉。她时常装模作样的问我:在努力吗?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回答也变得率真。

我因此而深信,死亡绝不会让人萎靡不振。对于那些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思考,将这样的想法当作是幼稚逞强,亦或视他们为自暴自弃的绝望之徒的旧时代者,我实在是感到颇为遗憾。话说回来,能够兼顾旧、新两个时代的情感,而明辨事理的人,实是相当稀少吧?的确,我们的生命轻如鸿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轻贱生命;相对,正因为生命轻如鸿毛,所以我们更应好好珍惜,如此,我们才能借着生命的羽翼,早日飞向更加遥远的地方。

一年后。

今天要通知您一件悲伤的事。关于“悲”这个字,于“恋”相同,皆是从“心”而生,古人的造字,还真是让人倍觉百感交集呢!我要通知您的事情就是,白冉要嫁人啰!至于她要嫁给谁嘛……我告诉您,就是我哟!也就是说,我觉得娶她回家了喔!这件事,是我半年前的一个夜里定下来了的。

唉,总之,现在就请您听我将整件事情从头细说吧……

今天早上,母亲带着我和她去买一些换洗衣物及其他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母亲自我觉得留下来照顾白冉便会每个月过来两次,帮她整理身边的东西。母亲盯着我的脸,以戏弄人的语气问道:

“你啊,差不多也该开始想家了吧?”每次过来,她总是这样一成不变地问我。

“听说,今天可以外出送你的车站哟!”

“你说谁啊?”

“哎,还有谁?”

“小冉吗?可以外出吗?许可下来了吗?”

我点点头,接着又说。

“不过,她可走不了那么远,可不能勉强她哟。”

“怎么会呢?我现在可是能每天走上食堂就餐了呢!”白冉似小孩一样,跟母亲撒娇卖萌。

“哦,或许,或许吧!”母亲十分亲切的回答。

相隔四个月之久,白冉脱下睡衣,再次穿上缀有白色碎花的连衣裙,与母亲一同步出大门。那里,先生正将双手放于背后,默默地伫立着。

“如何?能够走走吗?”母亲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笑着说道。

“婴儿满一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站起来‘走走’了吧!”

先生面无笑容地说了个不好笑的冷笑话。

先生穿着一身黑的便服,手上还拿着一株紫罗兰,他十分平静地对着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致意。今天,他是特意来找我的。

白冉穿着崭新的低帮板鞋,一马当先地向外走去。这板鞋对她来说似乎异常沉重,让她的脚步不觉有点踉跄。

“哎呀呀!脚丫子很健壮哦!”先生在后面鼓励着。那语气,与其说是随意,倒不如说,给人一种关怀的感觉。“真是不像样啊!”先生轻声斥责着我,我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沮丧。我连忙推着轮椅朝前快步行去,当我走了五六步之后,从后面,又传来先生的声音:

“刚开始,慢慢来!刚开始,慢慢来!”这次,他的语气,倒是截然不同的温和。然而,与刚才完全相反,自他这般谨严的话语中,我却反而感受到一股令人愉悦的关爱之情。

我放慢了脚步走着,母亲和白冉一边小声地交谈着什么,一边自我的身后追了上来。就在穿过街头小巷,踏上铺着混凝土路的大道时,白冉忽然有些轻微的晕眩感,于是我停下脚步,伫于原地,搀扶着她慢慢坐在轮椅上。

“好大呀!路好大呀!”虽然,那不过是于秋日柔阳的照耀下,闪动着微弱光泽下混凝土路罢了,但是,对她而言,那一瞬间,却仿佛看见了一脉茫茫奔腾的浩瀚大河。

“果然还是太过勉强你了是吗?”母亲边笑着边说,“怎样?下次送行时还可以再麻烦你吗?”

“没问题!没问题!”她故意踩着板鞋,让它吱吱作响。

晚秋澄澈的青空中,一架民航正划过空中,我们站在那间与平时无异的屋子里,抬起头向上仰望着。

“真是无聊的飞行哪!”

“嗯。”白冉微微笑了一下。

“不过,飞机这东西的模样,也可以算是一种向往的美,因为在它身上,完全找不出半点多余的装饰呢!”

“的确呢!”白冉轻轻地说着,如同个纯真的孩子般,目送着天上的飞机渐渐远去。

“没有多余装饰的姿态,总是最美丽的。”

我说的不只是飞机,同时亦是针对白冉那完全无我般的纯真姿态,于是所暗自抒发的感怀。

“我…”

我们两人静静地互相靠在一起。这便是经历过病情的苦闷洗礼后,从而展现出的崭新“女人味”吧!至于这种气质,究竟该用什么方式来形容好呢?就宛若出谷黄莺之音般美妙吧?如果这样形容的话,我想您应该也能够明了吧?换句话说,这其实也就是一种“轻”。

那一刻,我们的婚事,于我的心里,亦恍若化作了无比遥远的往事,而我的身体也随即变得轻快了起来。那并非什么“洞房花烛夜”之类的思绪,只是种仿佛看着眼前的景物越飘越远,犹如将望远镜倒过来观看般的感觉。我的心中已然了无牵挂,剩下的唯有完成了某些事情之后的爽快满足感而已。

白冉脸庞的美,心头忽然涌上了“永恒”这个字眼。平常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不过是个矫揉造作的词汇;但此刻,我却连丝毫的作态感也无,而且,确实地触及到他的生活与清新。

我在将近中午的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昨天夜里是在外面住的,所以往返医院走了足足两公里路。在向医院提交了出院申请之后,便前往拱墅去与先生赴约。

“我的证婚人啊!”我想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睡迷糊啦!”先生将我的餐盘摆了上来。

“哪有穿着睡衣就出门的新郎呀!现在感冒的话,一周后的婚礼可要延期了哦!得快点加件衣服才行!”他皱着眉,一边不高兴地说着,一边自卧室翻出一件黑色夹克,“还真是需要人管制的少爷呀!”

今天中午的饭菜真的是在平常不过了。接着,先生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拿了一瓶红酒过来。当我坐下吃饭的时候,他便在一旁帮我夾了好多菜。我们之间,彼此连一句话也无。过了好一会儿,先生才以低沉、粗壮的声音,于我的跟前低语着:“你一定要忍住!”

我感觉得到,先生所有的心意,全都包含在这句短短的话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