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棉布赊销
文子参加高考回来之后,顺子妈心里开始焦虑起来了。等成绩公布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有点难熬的。
“也不知咱家文子考得怎么样?听镇里说今年能考上大学的人不会多的。”她问成远。
“成绩又还没有公布,谁知道谁能考上?到时成绩公布了就知道了,考大学这种谁也说不准的。”成远说。
她想去打人打听一下,可是也不知道找谁打听,想起顺子姐那年参加了高考,甚至连预考都没有通过,这次文子好不容易通过了预考,但真正的考大学是在高考的。她心里更是担心了。“如果现在去打听,万一到时没考上,那该多尴尬。”想到这里,她不敢去打听了。
镇子上已经好久没出大学生了,前几天黄叔来小镇的时候,她已经絮絮叨叨地问过一次了,黄叔也不懂,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终于到了成绩公布的时候,文子的成绩还不错。文子告诉她说:“大学是没有问题了,是本科,就看什么大学了。”
“考上了就好。”顺子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不知道本科是什么,只知道考上大学就不用再担心工作的事,只知道本科比中专大专要好。
很快文子的录取通知就发下来了,是长沙的一所大学。文子考上了大学的事很快就在小镇上传了开来,村院里的邻居纷纷过来庆贺。家里拿出了喜庆的糖果来招呼客人。
“我来粘点喜气,考上大学可不容易的,我家的要好好努力。”
“咱院子里出人才了,后面的后生要好好学样。
“你老倌祖坟葬得好,出人才呀。”
乡邻们七嘴八舌地祝贺起来。
听到老倌祖坟葬得好,勾起了顺子妈的心事。想起文子考上大学,她感觉对得起他们田家了。顺子爸两年前因为那心脏病去世了,留下了顺子兄弟两个没有成家的。还好成远在家里,家里的事有人挑着。顺子爸的去世没有象别人家一样带来什么分家之类的后果。家里人都清楚,真分家了,顺子妈一人也很难带大两个孩子。当地有种说法是:长兄为父,就由成远当了这个家,家里的生意照常地做着。
人群慢慢地散去,顺子妈开始想着为文子准备行李被褥来了。
“到外面去上学了,肯定要弄个像样的被褥才行,不能整得跟叫花子一样。去上学之前给他买套新的就是了。”成远说得很直接。
话是这么说,但顺子妈这次却想自己为文子整一套行李被褥,她觉得是她的责任,不希望别人插手。但如何去弄到这套行李,她却犯了愁。
她让成远去买不是不可以,但她心里肯定会有一种抱怨自己太没用的失落。顺子姐知道为文子办一套行李是她的心事,她的心愿。顺子姐不好怎么说。
顺子姐去找成远商量,成远说:“老人如果有了一个心结,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好些,尽量创造条件让她去把这事办了,好了却她一桩心事。”他们都知道自从顺子爸去世之后,顺子妈的心事重了很多,想自己去做的事就不会让别人插手。
“我早跟她说了,她想在家里挑一套好的。我跟她说买新的,她说新的她要自己来买,就成这样了。”
说的也是,以顺子家此时的实力要准备一套被褥确实不是难事,但当顺子妈硬是要自己来准备的时候却又不是易事。
“那怎么弄,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也不能太寒碜。”顺子姐说。
“我知道,先等等看,到时到合作社去买了就是了,现在还早。”心里有了底,顺子姐不再说什么了,就等着开学的时间到来。那时的合作社里,这些布匹之类的东西已经很充足了,而且早就取消了布票了,只要有钱,随时都可以办的。
那一年,不知怎么回事,合作社里突然搞起了棉布赊销来,成远回家赶紧告诉了顺子妈。
“他们生产队里就这几天要买赊销棉布了,你去合作社看看那面料,正好把被褥的布买了。”
“赊销就是先把布买了,钱先不用付,到后面慢慢还。”成远补了一句,他怕顺子妈没有听明白。
“今后还钱,还不是要钱啊......”顺子妈有些犹豫了。
“明年的事想那么多干嘛?那又没有多少钱。”成远不在意地说。
“你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是赊销布,有多少拿多少,先把布领回来再说。你去晚了就没有做被褥的面料了。”顺子姐、大姐也帮着说话。
顺子妈想了想,也是,到明年再说吧,说不定去晚了就真没了。
这次镇里的合作社处理一批斜纹棉布,是按人头发放的,每个人都有几尺。布发下来,并不要马上交钱,什么时候交,要交多少,都不知道。顺子妈有些迟疑,但一想到文子那行李,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要了再说吧。于是顺子妈去合作社里把赊销的棉布买回家了,正好够文子的被褥用的。
文子的行李总算准备好了,顺子妈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笔“赊账”,顺子妈对别人谈论棉布赊销变得敏感起来,她怕以后还不上。以前她上班时是有工资的,后来饭店承包之后,都各干各的了,就没有了工资了。家里平时花不了什么钱的,小本生意,一切都把平时的花销给包了。
并不是完全没有钱的,家里每天都会有一些零零细细的收入经过顺子妈的手的。成远给她出了个主意,把那些乡邻来磨粉、磨豆的钱收好,就当自己的工钱来看待就是了,不用多久钱就能凑够了。还那赊账还不是小事一桩?
“这怎么行,那还不是家里赚的钱?又不是我赚的。”顺子妈想了一下,她觉得不是那回事,于是跟大姐说。
“我的妈呀,你算得这么清干嘛?你只要能凑够钱就行了,去管那么多。”大姐说。
“那不是我要的意思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每次把那些钱收到之后,扣除一点电费什么的,扣一半出来,别的就算你的工钱不就可以了?”大姐开导起来。
听到这个算法,这让顺子妈心里好受了很多,她说:“那我先凑够这赊销的钱,后面就不这样算了啊。”
“我看这样可以,先凑出来再说。”大姐一边说着,心里却想:“算这么清干嘛?不都是你们家的吗?真是多此一举了。”
顺子妈很快就攒够了一笔钱来准备付赊销棉布的钱,有了钱,她就想赶紧把赊销的钱还掉。
黄叔来逛街了,还是会象往常一样地来坐坐。这已经是黄叔的习惯了。自从顺子爸去世后,跟顺子妈聊得最多的也就是黄叔了。
“你家那棉布赊销的事现在怎样了?”顺子妈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要还了。
“现在都没有听说啊,我家也赊了不少,按人头我家有六七个人那么多,也不知要还多少钱,既然没催还钱,就先不管它吧。”黄叔倒是看得开。
“我备着那些钱,也不知要什么时候还,欠着个钱总不舒服。”顺子妈叹了口气,透露出几分焦虑。她不喜欢欠人钱,欠了钱就感觉不自在。
“你呀,还是跟你那老倌一样,老去想这种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再说你家还有儿有女的,去操这个心干嘛。你要向我学习,这种负担都应该是他们去承担的了。”黄叔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不懂那笔赊销对顺子妈的意味着什么。那是她为文子备的行李,她不希望成远或顺子姐来承担这事,她只想自己承担着。
越是没有人催交这笔钱,不安的人就会越来越多。院子里别的家庭主妇们也开始打听起这件事来,这样一来还赊销的钱这件事成了大家的话题了,时不时就聚在一起聊这件事。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有闲心,坐在一起就聊这事。”有时成远遇到了就会插上一句,然后摇摇头。
“你是家大业大,不为这种小事操心。”到了这个时候,成远就会成为这些妇女们的取笑对象,最后成远也不说这事了,遇到她们聊这话题,他就远远地干活去了。
慢慢地,再也没有人聊起赊销的事了。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顺子妈的钱包里却总是放着这笔不知什么时候要付的赊账。一年一年过去,却从不见镇里合作社来收钱。这些布就象让大家白领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后来,顺子娘不知听谁说,镇里把一部分上级拨来的救济款,冲掉了那时的赊销款,这些领布的钱真不用还了。也有人说是供应社那些门面都卖掉了,用卖掉的钱抵冲了那年的赊销款。更准确的应该是成远提供的信息,说是现在国家给革命老区拨了钱,上面用这笔钱把赊销款还上了,今后再也不会有棉布赊销这种事了......
不管怎么样,这笔赊销的棉布钱确实再也没有人再提起,更没有人还过,慢慢地再也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