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

几乎每一部“新博物学家”都至少有几张非凡的照片，即使是不得不依靠旧照片来增添色彩的《不列颠狩猎》也拥有一张前所未有的英国野松鸡照片。（1943年图版弗吉尼亚州阿伯内西森林所摄，G.B．科尔尼的作品）另一张著名的图片是《獾》（1948）的卷首插图，这是第一张拍摄野生獾的彩色照片。欧内斯特·尼尔跟我讲了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创作《獾》时，尼尔是首席业余摄影师之一，他曾写过一本书，名为《用相机探索自然》（1946）。他曾多次成功使用黑白胶卷拍下了獾的形象，并在他执教生物的陶顿中学实验室里自己冲洗出了这些照片。然而，“新博物学家”丛书中需要的是彩色照片。为此，埃里克·霍斯金给了他几块柯达彩色胶卷的切片，尼尔将这些胶卷切片插进他的相机板架里，甚至抢着在格尼格雷森林中獾的洞穴里对这些底片进行了曝光。然而，想要准确完全地曝光就必须反复尝试并修正错误：“这些胶卷需送到美国进行处理，当它们被送返时却因曝光不足而作废。我向埃里克征取意见，他建议我靠得再近一点，使用两个闪光灯取代之前的一个闪光灯。”1947年4月，我们做了第二次尝试，欧内斯特·尼尔打开返回的包裹，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准确曝光并且完美无缺的胶片，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当时，彩色卷首插画已耽搁进程太久，创作最终得以继续。

该系列的早期代表作当中有埃里克·霍斯金和约翰·马卡姆创作的鸟的画作。在这个阶段，他们最好的作品仍是黑白的。青足鹬是最令两位摄影师着迷的鸟类之一，它是最漂亮的繁殖涉禽，也是最难于在鸟巢里被拍摄到的一个鸟类品种。20世纪40年代，霍斯金多次前往斯佩塞为德斯蒙德·内瑟索尔·汤姆森的书拍摄插图，这一系列插图后来广受赞誉。有时天气条件未能如他所愿，例如光线太弱使他无法拍摄到理想的彩色照片。在一幅著名的彩色照片里，汤普森身着他的陆军上尉制服，手指轻触着他最喜欢的青足鹬“星条旗”。这张照片就是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一日天气稍稍好转的时机拍摄的。盖伊·芒福德的《蜡嘴雀》（1957）中的插图是霍斯金照片的又一个经典系列，他描绘了蜡嘴雀这种最害羞的鸟类最得意的时刻。它为了维护自己在花园里晒太阳的一角领地，同一只槲鸫进行了两次搏斗并获得了胜利，一副世界冠军的样子。

科林·巴特勒为《蜜蜂的世界》（1954）和《大黄蜂》（1959）所拍摄的研究蜜蜂的系列照片是所有“新博物学家”丛书所有照片当中最考验摄影技术的了。在对这些移动速度极快的生物进行近景拍摄时，巴特勒需特别调整摄影设备。在信中，他告诉了我是如何完成这组照片拍摄的。为了获得理想的效果，他需要借助一个强光源和一个极小光圈，由此来获得足够宽的景深。由于他的微型拍摄对象和相机焦平面间的距离需要经过精确的测量，他在一个可调节的倾斜支架上的照相机（一台苏荷丹堤反射相机）顶部安置了一台测量望远镜。在使用之前就会预先调好望远镜和照相机的焦距，同时由一个巨大的自制闪光枪来打光，闪光枪上装有飞机上的反光镜。

落地灯，竟然是由一个约重13千克的电池供电。在这个笨重却有效的器材的帮助下，巴特勒能够使用仅F64大小的光圈创作出不可思议的景深，这种景深效果比大多数用来拍摄《蜜蜂的世界》插画的40个单色板效果还要好。为了拍摄这些极具开创性的照片，巴特勒使用了一个遮盖镜头的终端快门来扳动闪光枪并按下相机快门。今天，人们可以用35毫米相机和一只仅重几盎司的闪光枪来获得同样的效果。而在40年前，做到这些根本不可能。

科林·卡斯金·巴特勒，《蜜蜂的世界》作者，摄于1976年（英国洛桑试验站）

尽管“新博物学家”系列插图强调色彩，但黑白照片的使用比例依然很大。R. M．亚当使用一台大型干板相机拍摄的植物黑白全景照片便堪称植物类插图的典范。《野花》当中也有一些极佳的黑白照片插图，比如他在卡宾金色沙滩所拍摄的关于沙丘的作品就极为震撼。他为《山花》所拍摄的山顶的全景照片将真双子叶植物的“秘密”聚生地一览无余地呈现，只要人们稍加细心，再有那么一点点常识，便可在地图上找出其准确位置。

迈克尔·普罗克特和一名剑桥植物学毕业的学生先后为《野花》和《山花》做了一系列一流的植物单色照片研究。在这两本书中，黑白照片比其中的彩色照片还要好，但以今天的标准来看，这些黑白照片当中的大多数都明显暗无光泽。到了20世纪50年代中期，大多数植物摄影师都转用35毫米的彩色幻灯片，好的黑白图片则供不应求。当时迈克尔·普罗克特拥有一台旧的德国产干板照相机，装以前英国皇家空军用剩下的单帧胶卷，他在暗房中已将这些胶卷切成2.5英寸×3.5英寸（约6.35厘米×8.89厘米）的胶卷段。普罗克特用这些大尺寸底片拍摄的照片以其特有的锐度和深度，成为了一批技术质量广受赞誉的精品。但是他最著名的照片是在十几年后为《花的授粉》（1973）所拍摄的一系列插图。这组200张照片全都质量极佳，花费了迈克尔·普罗克特两年多的业余时间，他说：“事实上，他们是我的研究项目。”他在35毫米单镜头反射式照相机的镜头上安置了一部环形闪光枪，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大部分照片的拍摄，将花朵中忙碌的小昆虫的形象清晰鲜明地呈现出来，视觉效果极佳。其实，要拍摄授粉的瞬间极为困难，且成功率不高。普罗克特回忆道：“大概三分之二的照片中使用的都是昆虫标本，相对清晰，曝光也完好，但是每份胶卷上真正有价值的照片却屈指可数。因此，我用过的胶卷不计其数。那时，如果你成批购买并且自己重新安装暗盒，在黑白胶卷上的花销就会小很多。”这一次，照片的质量总算没有辜负如此上乘的底片。由大日本冲印公司在日本完成冲印，再将纸制照片送回至出版商进行装订。当时，英国冲印技术仍滞后日本很多年。

在彩色照片拍摄冲印的初始阶段，能拍出《花的授粉》中那样精美的插图照片着实不易，以至于之后30年都鲜有望其项背者。我认为在照片拍摄质量上能与其比肩的唯有“新博物学家”丛书近期出版的克里斯托夫·佩奇的《蕨类植物》中的插图（1988）。近年来，随着当代图书业的发展，插图书的质量不再受限于相机。现在已经广泛使用的35毫米胶片呈现的高分辨率几乎是老式干板照相机不可企及的。自从1985年决定将单色照片与文字描述搭配整合起来之后，“新博物学家”丛书的照片分辨率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书籍纸张和印刷的质量。用作印刷《英国猛禽》的弹药纸不适合使用网目铜板照相印刷，因为弹药纸纸质太过粗糙，质量再好的印刷术也不能在这种纸张上呈现出令人满意的效果。《蕨类植物》是新式印刷书籍的先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该书的插图都是由其作者一力担当的。这不仅保证了照片水平的均衡和风格的一致，同时，它还大大减轻了印刷的负担。同样重要的是，书中180张单色照片都是由作者本人亲自由黑白底片冲印出来的，照片出来后黑白对比鲜明，远比外面大多数商业印刷商敷衍了事做出来的照片成像效果要好得多。克里斯托夫·佩奇还非常聪明地统一了相片的尺寸，统统用8英寸×10英寸（约20.32厘米×25.4厘米）的光面照片纸冲印出来。既然大多数工作已经由一位体贴周到的作者兼摄影师代替完成了，如果不考虑道林平版印刷术以及粗糙纸张的限制的话，印刷商的活也算做得漂亮。作为一册对现存蕨类植物、马尾草、石松等综合描绘图本，该书在其领域中档次极高。与维多利亚时期任何精美的蕨类图书相比，该书都毫不逊色，这让编者们感到无比的自豪。

在半个世纪的技术进步当中，博物学摄影至少在使用的器材上有了极大的进步。在拍摄《蕨类植物》的照片时，克里斯托夫·佩奇只使用了一台比宾得的单反相机、一个三脚架和一些备用的镜头而已，总重不超过4.5千克（除非他使用一种非常好但极重的钢制三脚架）——这比早期摄影师们的闪光枪还轻！

现在我们通常可以确定曝光完好，日本出产的电子产品中新兴的电子计算机使得相机能够帮助摄影师思考。另一个要考虑的问题便是拍摄效果是否会比50年前的照片更好，在这个问题上，人们也许是见仁见智，我会把它留给读者。“新博物学家”系列所需的照片极为有限，因此我舍弃了很多珍爱的照片其中包括我的两个最爱：一个是西里尔·纽贝里关于云的研究照片，戈登·曼利认为拍摄云彩是彩色照片摄影师最棘手的任务之一；另一个是肯尼斯·斯科文所创作壮美的英国风景照片。也许“新博物学家”丛书的摄影师们的劳动可以透过平淡无奇的印刷技术散发光芒，应该让它为自己说话。他们的工作跨越了狭窄的时间之窗，在这段时间中，基尔顿兄弟为拍摄一张照片而终日等候，他们背上笨重的木箱摇身一变成了简洁的自动设备，连小学生都能轻易用来拍下轻盈飞过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