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治病要医术，整形要心术

我从事医生这一职业30年了，前3年的手术主要忙着“切”，之后则刚好相反，主要研究“补”。知道我从普外科转到整形外科的那些人感到很好奇，问我为什么突然选择整形外科方向，这还得从我刚毕业那时说起。

1985年，我从青岛医学院毕业后以优异的学习成绩留校，并进入普外科从事外科助教和住院医师工作。在临床上治疗乳腺癌的过程中，我接触了许多乳腺癌患者。有些人最终没有战胜疾病，离开了这个世界，有些人打败了病魔，生命得以继续，但是我发现，这些活下来的女性也并没有过上快乐的生活，反而多了一份痛苦。

后来我才了解到，她们是因为乳房的残缺而压抑和失落，失去了对自身的认同感和自豪感，进而给她们带来严重的自卑。乳腺癌术后的患者，胸部“平坦”，甚至胸壁呈“搓衣板”样畸形、锁骨下凹陷畸形、腋前襞缺如畸形等，不仅造成了生理功能缺陷，更严重的是加重了精神方面的负担。要知道，乳房是女性魅力和自信所在，况且爱美更是女人的天性，哪一个女人能承受一刀把自己的自信和美丽都“切”掉的痛苦呢？当癌症不再让她们恐惧的时候，痛苦也开始如影随形了。我不忍看到她们痛苦的样子，但那时我并不知道如何解除她们的痛苦。

直到有一天，听说外国友人给图书馆赠送了一批外文书刊，平时喜欢看书的我趁着有空急忙跑去翻看。翻翻看看中，赫然发现里面有一本名为《乳癌术后乳房再造》的外文专著，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乳房竟然是可以再造的。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赶紧借回来，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并且边看边做笔记。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下定决心把乳房整形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

作为一个医生，不仅医术要过关，一颗负责任的心也是不能少的，整形医生也是如此。

上一节中提到的女孩，我让她回去好好考虑我的建议，先做一个适合自己的假体，如果还嫌不够大，再用自体脂肪，在安全的基础上实现大的梦想。最终女孩终于松口说，自己会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另外我想到女孩说家里人其实不太愿意她来做那种大胸，又提醒女孩说：“对了，首先你要跟你家里人商量这件事，至少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女孩一脸无所谓：“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要做。”

我问她：“你现在多少岁？还没出来工作吧？”

“21岁，是的，我还是个学生。”

“那我就再问一句，你做这个手术谁出钱？”

“我妈。”

“那就对了，谁出钱谁就有发言权，你不征得家里人的同意怎么行，所以我劝你回去跟你爸妈坐下来好好谈一下，这是一个互相了解的好机会，不是吗？”追求个性，追求新奇，也要考虑家人的感受。希望她回去能够好好地跟家里人商量，也希望她能够采纳我的建议，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就算现在不会后悔，但是以后呢？当出现并发症，身体饱受折磨的时候，谁又能保证不会后悔当时的决定呢？

我也说了做超级大乳房的风险，就是希望女孩能退而求其次，做个适合自己大小的乳房。我认为，告知患者相关的手术风险，是一个医生应该要有的最基本的责任心，包括有哪些禁忌症、会出现哪些并发症、手术瘢痕情况及手术最终效果，都要在患者决定做不做之前说清楚。说到瘢痕，很多患者会问，做完手术之后会不会有瘢痕？这是一定有的，凡是做手术都会有瘢痕，我们能做的就是把瘢痕尽量放在隐蔽的部位，让它们不太容易被发现而已，但是不能昧着良心说没有瘢痕。天下没有无痕的手术，也没有让瘢痕无影无踪的特效药物。

以前有记者采访我，问我做了这么久的整形医生，有没有遇到过提出奇怪要求的患者，当然是有的。来找我的人各种各样，不论男女，也不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有着不同的要求，其中大部分都想把自己的胸变得更挺拔、更好看，不过也有一小部分有着奇怪的要求，希望我能弄平她们的胸，这类人大部分是同性恋或者双性恋。

其实来找我的患者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觉得自己的胸太大，想要缩小一点，希望我通过缩小手术，让乳房的大小和形态都得到改善，使得整体看起来，乳房和身体的比例也更加协调。小胸有小胸的烦恼，大胸有大胸的烦恼，甚至彼此还羡慕着对方。适当地缩胸我当然可以做，但是要我弄平它们，就像男人那样平，我是不同意的，毕竟它们本来就是健康的乳房，又不是因为疾病要切除，我能做的只是把胸缩小一点。

俗话说，人要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要我说，这意思就是干该干的事，不干不该干的事。做一个好的医生也是如此，患者的要求不能一味满足，还要从长远来考虑，让患者知道其中的风险，在保障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去满足患者的需求。

就拿隆乳来说，在由我主持编写的《硅胶乳房假体隆乳临床技术指南》里，我们第一次提出“隆乳手术的目的，是让患者获得安全、美观、持久的手术效果及良好的远期生活质量”。我们给所有整形外科医生提出这样的要求，做手术不仅仅是为了让患者当时好看，而且要对患者的后半生负责。提出这样的一个理念，就是要对患者负责，这是我们做隆乳手术的最终目标。提出这一目标并不是靠想象，或者是为了商业目的而炒作，而是有根据的，也有科学的工具和技术能让我们达到这个水平。

因此跟患者前期的沟通工作显得尤为重要。在沟通中了解到患者的真实意图，把患者含糊、抽象的目标具体化，确定其可行性，用既有的手段尽量达到患者的要求。作为医生，并不是说患者进来跟你说要做隆胸，你都没有给患者做检查测量，看一眼这个患者是什么样，就大概给她用一个多大的假体，或者是患者说要多大的乳房，你就根据她所说的准备多大的假体。这种全凭经验的做法我们是坚决抵制的。

找我做乳房的人实在很多，因为手术量太大，所以我经常给她们推荐其他医生，很多人一听不是我做，便请求我一定要亲自给她们做手术，我一般时间安排不过来，但她们表示哪怕等几个月也要我亲自做手术。有些不了解的医生以为是我比较会说话，用花言巧语吸引了她们，这可就冤枉我了，相反地，我说的风险可比其他医生多，即使如此，也没有吓走她们。我常跟学生们说的一句话就是：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有风险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不知道有没有风险、有什么风险。面对患者，我们要讲实话，不欺骗才行。

对于医生，如何判断他是否负责且有水平呢？我这里总结了三点，纯属个人看法，大家可以参考一下。

第一，一个负责任的医生一定要告诉患者相关的风险是什么，知道得越多，说明他越有经验。如果一个医生回避谈风险，要么他经验不多，要么他有意躲闪不想让患者知道，这是很重要的参考。医生讲的风险多，其实不是坏事，关键是要知道哪些风险基本上是可以回避的，哪些是不能控制的。你不知道做这个手术有什么风险，这就是最大的风险。

第二，不要轻易相信承诺，一个有责任、讲诚信的医生，反而不会给你承诺什么。

第三，不要过分相信好听的话。每个人都喜欢听好话，如果有人总是顺着你的心意，挑好听的话说，你就很容易被忽悠。忠言大多逆耳，所以患者应该了解自己可能达到什么效果，要达到这种效果会面临多大的风险。不要相信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整形美容手术的效果和你付出的代价基本上是成正比的，这是基本的常识。

除了要有责任心之外，对医生来说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创新。我不喜欢重复的事情，喜欢变化和挑战。其实我会转到整形外科，原因之一是我不愿被束缚在一个固定的模式里，况且能为那些痛苦的女性把失去的乳房再造出来，我感觉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

有创新才有进步，医术才会越来越精进。我给学生讲课或者和同行开会交流的时候，会把自己了解到的最新技术告诉大家，不保留，这样大家知道了以后，也会去学习，去研究，我们在交流中或许也能碰撞出新想法来。假如没有新的东西了，我就会强迫自己再去发现问题，研究新技术，无论如何，不能停止前进的脚步。

有人问我，在这个行业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基础研究呢？我觉得这与眼界有关，当你眼界开阔了，就会发现自己的不足，发现还有新问题摆在眼前。为什么要不断钻研？因为问题在那里。看着远方，虽然不一定能达到或超越，但每次进步一点点，对你所在的行业也是一种推进。比自己原先更高一点，就是值得肯定的进步。

我喜欢这种不断发现问题再解决问题的经历与过程，不断突破自我很有成就感。在带研究生时，我告诉他们要静下心来好好做研究，不要急功近利。但有些学生不理解，他们会觉得你现在有名有地位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才会这么说。其实不然，我得到的这些都是别人给的，不是主动要的。只要做好了自己，你会得到很多。人的一生很短暂，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都很难，所以更要踏实做事。虽然有很多困难，但既然我们选择了这个行业，为什么不把它做到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