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座城堡到另一座城堡(9)
所有那一切后来都怎么样了?……我问你们……那些影星和群众演员?……现如今?……还有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呢?……还有那雨……那是什么样的骤雨啊!……我呢,我对所有那些已经远去的岁月能够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便是:正儿八经的东西已经死了!……我很清楚,像我这种依然专注于“正儿八经”的人……看上去很可笑!……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还为此扬扬得意……没有任何理由就把那些妓院和“讷伊的狂欢节”给取缔了……惨不忍睹!……妓女四处流散!……现在到处都是窑子!还有“讷伊的狂欢节”!……从摇篮到坟墓,全都是窝囊废!正儿八经的东西已经死了,凡尔登把它们给扼杀了!阿门!……
我会让你们觉得乏味……讲点更有意思的事情?……更刺激的?也许?……你们都知道,我唯一操心的事便是……博你们一笑!在苏珊娜出现之前,我就知道了跑马场,知道那里的马匹和猛兽!还有那个巨大的马房!那个人山人海啊!……人流大到公共汽车都开不动了!……到了“三位一体”教堂就不再往前开了!狂热的观众把公共汽车都压扁了!被那些表演,那些人,狮子和马匹,海军士兵,义和团拳匪,还有攻占北京!让你的精神为之一振!多有艺术感哪!我认识的那些所谓的左翼或者右翼的作家并不多,那些所谓的“圣水缸”,那些“共党”,地下酒吧或者小屋里的谋反者,他们从未像我那样看见过北京被攻占,在克利希广场!我们那些小小的海军陆战队战士手拿刺刀发起冲锋!在弥漫的硝烟中攻击木头做的壁垒!……然后“轰”的一声!……至少二十门大炮!……同时开火!……波比奥中士单枪匹马与一百个义和团成员进行搏斗!……并扯掉他们的旗子!……插上我们的,我们的三色旗!插在他们尸堆上!他们的尸体堆积如山!……北京是我们的了!还有舰队,从舞台上空吊布景的地方降下来!就像库尔贝[118]的油画作品!……全都在那里了……我告诉你们,这才叫表演,能够摄人心魄!
哦,等一等!……还有比北京更可怕的事情!……“攻打驿马车”!……三个印第安人部落,都骑在马上……没有马鞍!……你们一定要搞清楚!现如今,你们去哪里才能看到两百号印第安人骑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比野牛比尔[119]还要威风!……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射击那些从空中飞过的鸡蛋!你不用着急!……可不是好莱坞那帮小丑的滑稽表演哦!……你们想象一下从空中飞过的鸡蛋!……野牛比尔和他的那帮牛仔!……千真万确,嘴巴里吐出火焰!……啊,然后,还有更过分的!……我忘了告诉你们……露易丝·米歇尔[120]!……当今,他们都跟你们说什么“震撼效果”“悬念”之类的东西!可是他们给观众留下了什么呢?啥也没有!……那个时候,在克利希广场,你不会叽叽喳喳说话,你只有目不转睛地看和瑟瑟发抖的份!目不转睛地看!……最精彩的场面来了!露易丝·米歇尔突然从黑暗中出现!脸色惨白!脸色惨白!所有的聚光灯都转到了她身上!……一秒钟!……“汪!汪!”……她好像在往一张椅子上爬……汪!汪!……勃然大怒!……灯光再次熄灭!……我外婆经历过巴黎公社时期,在蒙特戈依街,她能做出判断……“那不是露易丝·米歇尔,我的孩子!……那既不是她的鼻子,也不是她的嘴巴!”……他们糊弄不了我外婆……
现在,再也不可能了,你们再也看不到赫鲁晓夫、毕加索、特里奥莱特爬到一张椅子上了……还有德穆兰[121]在王宫的那种效果!……再也不可能看到了!那些面色苍白的嚎叫者!……在聚光灯下面汪汪地叫……也许多列士可以?莫里亚克呢?……
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可以肯定的,不管是她的鼻子还是不是她的鼻子,露易丝完全有自己的权利!有权利“汪!汪!”和勃然大怒!……当然可以!……我说了!我还会厉声说……过些时候!……当我有空想这件事的时候……
“德雷福斯事件发生之后我就认识他了!……他一年比一年恶劣!……一个月比一个月恶劣!……是所有强盗当中,是整个出版界最卑鄙无耻的!……他和他手下的那帮土匪……没有比他们更下作的……你是他们出版社最可笑的作者!……他们那帮口交鸡奸齐上阵的乌合之众!……他们修理你、诈骗你的方式何其下流!……超级王八蛋……他们把你踩在脚下,大肆掠夺,还往你身上泼粪!……意外的收获啊!……不错的生意嘛!……被他和他那个大太监总管卢库姆盘剥!”
想想戴着天蓝色单片眼镜的热尔特鲁他可什么新鲜事也没跟我说!……再见!……我呀,我本来可以向热尔特鲁·贝朗热尔,向他兜售一些流言蜚语的!……要是我知道阿西尔是如何背弃我!噢,是的!是的!……我发现……热尔特鲁这个老家伙……可以抽出足够的时间,还有钱……他比任何人都更有钱有闲去揭露一些也许除了他本人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会关注的丑闻……一九〇〇年代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
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热尔特鲁!阿西尔!……所有那些瞎鸡巴搞的骗子!……说句实话!我只关心一件事!……给我一笔现金然后拜拜!……我准备给莉莉留点什么呢?……怎么留?……如何是好呢?……留什么呢?……那一小笔积蓄吗?……可是那点钱,他妈的!看仔细点!……关键是!说起来好听,那一笔积蓄!……要是我一走,要是我一咽气,会是什么景象呢?我看见“债权人”蜂拥而至!……眨眼之间就把家里挤得水泄不通……牲口一死,你就会看见他们突然出现,乱躜乱动,冲进人群!……叽里呱啦!……“债权人”……全都是!有票据的,没票据的……盖了个人印章,单位图章的,蜡封的!或者什么图章都没有的!……从四面八方的地铁站里钻出来!……就像流着眼泪的鳄鱼!……或者没有眼泪!……露出一嘴的牙齿!……全都是“债权人”!莉莉很快就被逐出家门!……流落街头!我要是还在那里我会看见的!……她无力保护自己!……上演着跟吉拉东街……或者圣马洛……或者哥本哈根海滩街20号……一模一样的故事……同样的教派……绝对具有国际性……“债权人”……适合一切气候环境……而且上演的是同样的你抢我夺的大混战……无论到哪里,都是如出一辙!无论是什么样的政治制度,无论什么哲学、教派和肤色!……随便就能找个什么借口!……他们蜂拥而至,摩肩接踵!……把你的一切都据为己有!……莉莉压根儿就不是他们的对手!……真不是!……恰恰相反……我可以想象……很凄惨……喜欢浪漫的人的那种凄惨……一个舞蹈演员……
不抱任何幻想!……个人的小麻烦……你们肯定会这么对我说……可是再怎么说,小麻烦也是麻烦啊!不管是热尔特鲁还是布洛丹,还是别个,谁也不会再为一个《诺尔曼司》[122]那样的故事出一个子儿!我说过了!……读者想要的是开怀大笑,就这么回事!……首先吧,巴黎从未被轰炸过!……没有任何纪念碑!……这就是证据!……只有我,依然记得两三个被掩埋在废墟堆中的家庭!……《诺尔曼司》这本书的销量惨不忍睹!……因为这个……因为那个……还遭到了阿西尔的破坏,阿西尔和他手下的那帮喽啰,他的那些评论家,他那些可恶的奴仆,还有来自报刊的恶意攻击!……那些人希望我挑起事端,希望我辱骂巴勒斯坦,希望我把自己玩进牢里去……为了那些自称为“恩人”的人的利益!……说什么“胆子大一点,小伙子”!……然后再来个有罪判决!我亲爱的先生,二十年……“无期”!……噢,可是他们错了,他们出了差错!错误!我呀,恰恰相反,我坚决希望被抓进牢里的人是他们,他们所有的家伙!……把那些打情骂俏的流氓都送上断头台,让他们做苦役,把他们幽禁起来!为他们重新开放美丽的圭亚那[123]!重新修复“恶魔岛”!……再额外给他们每个人的舌头上来点东西……来点小小的上皮癌……各种各样!在颈动脉和咽喉之间……
很好!……可是眼下,布洛丹告诉我:失败!……“您的书销量越来越少……您的《诺尔曼司》吗?简直就是灾难!……里面找不出任何能把您再次关进牢里的东西!……没有色情!也没有法西斯思想!您真是个倒霉蛋!……可是,那些评论家……已经把獠牙露在外面!准备好了!恶语相加!不一而足!……咬住不放!……您让他们讨厌!……他们吃什么呀?……您没心没肺!……他们的薪水袋怎么办?……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别再写了!”你们会这样跟我说……你们说得很在理!可莉莉,还有我们家的那些狗、猫、鸟和雪花莲怎么办?……碰到这样的寒冬!……你们也许能给我支个招?……
事实上,我可以向你保证,尽管省吃俭用已经到了极限……在一切开销上精打细算……同基本生活必需品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大事小事,寒风,穿堂风,潮湿,煤块!……花椰菜,烟熏鲱鱼!为了活命而斗争……还有胡萝卜!……甚至还有那些面包头!
那我的写作风格和我的那些杰作呢?……阴谋,抵制!……当然!我说……要把所有那些剽窃者统统拉出去绞死!不只是那些剽窃者,还有那帮窝囊废!确确实实!……别的地方不说,阿西尔那里就多得不得了!成百上千!成百上千!……要我说,杜梅尔,莫里亚克,塔特,用同一根绞索!……那十来个得龚古尔奖的,吊到另外一棵树上去!……啊!还要加上巴黎的大主教,我忘说了!在中国人被触怒之前!……别惹事……在布朗雄门把他的脑袋交给他们!
说到煤气和诸如此类的琐事,缴费单明天到期……我欠了两期“账单”……我还欠了税务局的税费……我还欠了煤炭的钱……我在反反复复讲同样的事情吗?……哎哟!……你们要是落到我这般田地,陷入同样的困境,你们会从这里一直嚎到昂吉安[124]的……他们非得跑过来把你们抓起来,给你们使用镇静剂,给你们穿上紧身衣!莉莉和我,我们俩像这样被追逐足足有十五年了……身后都是猎犬……十五年,时间可不短啊!……日耳曼人的野蛮侵占才持续了三年,顶多三年!……你们好好寻思一下!
我明白你们已经很烦我了……说点别的!……说点别的!……把所有的资产阶级统统绞死吗?……各个党派的资产阶级!……我完全赞同,绝对赞成!资产阶级全都是彻头彻尾的无赖!……我尤其想到了他们中的一个:塔特!污水坑里的社会精英!用那种下流手段诋毁我,搞得惊天动地,就想让他们把我五马分尸,我同意让他……在食道和胰腺之间……长出五六个恶瘤!……把优先权给他!……
塔特不仅窃取我的成果,还肆意诋毁我……噢!千真万确!……跟我的那些亲戚一样坏!……但没我婶婶那么逗!……差老远呢……我婶婶看见我回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晕了过去!……我居然没死!……他们居然没把我处死!……“你?你?”……她觉得难以置信……“你回来了?”……
你们可想而知,她也毫不客气地对我下手……顺走了我的三副窗帘,六张椅子,和全部的搪瓷平底锅……并不是因为她需要这些小东西……见鬼真的不是!……那些东西她都有双份……甚至三份……可是既然所有的人都自己动手拿,而我又是她的侄子,她干吗不拿呢?怎么能空手而归呢?当我家的东西被陌生人洗劫……她作为我的婶婶……岂有不拿之理?首先,我应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应该会死在牢里……被绞死?……用木桩刑处死?……就这么定了,她继承我的财产!……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塔特也继承了,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你好,婶婶!”……她从床上跳了起来,穿着睡衣,看见我出现!是我!“他杀了他母亲!……把他抓起来!把他抓起来!……”她脱口而出的便是这种话!发自内心的呐喊啊!她的情绪过于激动,一边奔跑一边呼号着告发我:“警察局长先生,救命啊!救命啊!把他抓起来!他杀了他母亲!警察局长先生!……”像这样从圣雅克城区一路狂奔,然后跑到了滨河路……“救命啊!……救命啊!……”警察们追到她前面拦住她把她抓住,在局子里把她暴打了一顿……把她押到另外一个警察局……把她放了……又把她打了一顿!“是他!是他!”她故伎重演!……深更半夜,在奥尔费佛滨河路[125]……故意的……她要警察局长干预此事……把我重新关进牢里……让我永远也不会跑去跟她索要我的椅子!……这就是我婶婶!……亲戚,朋友,个个如此!……你不受法律保护的时候,他们就变成了拾荒者……当我婶婶在后半夜嚎叫着穿过中央菜市场,说我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从一个货摊跑到另一个货摊,摔倒在一堆韭菜上面……于是他们在那里用绳子把她捆了起来……把她送到了医院……她一直在不停地嚎叫,说我在这里,在那里!……乱说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