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静水流深（下）
差不多已经快到子时了，丰子洵在房间中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出门走到屋后面，发现顾梁寒居然仍然在那里卖力的练剑。本来以为他根本吃不了太多苦的，可没想到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如此的认真。
丰子洵靠在墙上，端起手臂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刻苦啊！”
顾梁寒一招收势，用袖口擦了擦脸上都汗水，看他一眼：“呼……那当然了，不拼一些，怎么追赶上明媚的脚步呢？”
“……哈，还真是够坚定的目标，我都快要被你打动了。”
“打动你有什么用？我说，既然出来了，你来陪我一起过两招，怎么样？”顾梁寒朝他挑衅的勾勾手指。
丰子洵摇摇头：“现在已经挺晚了，这样子肯定会吵到别的弟子的，这样吧，以后你要练的话就来叫我，咱们去展剑台那边练如何？”
“可以呀，那就从明天开始吧！我这可也是督促你认真练功了！”顾梁寒挑眉道。
丰子洵失笑：“行行行，那今天就早些睡下吧！”
顾梁寒点点头：“好吧。”
……
后山崖前平台处，唯见一片草木幽深，四下安静。
明媚与宁昔月各自站立一角，抬手亮出武器，蓄势待发。微风送过，两人眸色一凛，刹那间接连发招。一者常长剑凌厉挥扫，沙尘蔓延，一者弯刀旋转如风，身形飘忽，袖手生风，兵刃相接之处，只见银光迸射，铿锵发声。
明媚被强悍剑气逼的连退三步，反应迅速，立刻双脚一撑，饱提内力，宁昔月凝神以待。
只见明媚稳手执刀化圆，霎那间，一道刺眼白光，直化云霄。似近月之处，白光凝作一团，倏得直垂而下，向着宁昔月飞攻而来。
宁昔月见状，不慌不忙，再度提剑转腕，直面抵挡。明媚此时刀尖相向，脚步生风，取人面门而来。宁昔月锋回剑转，挥袖横扫，打落刀气之后疾速运力一冲，剑尖直指刀锋。强劲相对，明媚感到手臂微微一震，一时未能使上内力，竟是被震的连连退却数步。
宁昔月转腕收剑，对明媚说道：“还不够快，而且你这刀使的前十几招很强硬，后面刀劲就缓下来了。”
明媚甩了甩胳膊收起刀：“茗渊前辈说我用刀的时候有时会显得戾气太重，让我先学会明心诀，再去精进刀法。”
宁昔月微微讶异道：“明心诀？那可是高阶心法，学会以后，不光体内纯净灵力大增，那对身体的好处也是很大的！”
明媚歪过头：“这个我也不太懂，不过练过之后我感觉五感似乎越来越通透了……”
她仰了仰下颌：“我当初练明心诀用了半年呢，你这才不过练了几天，以后会感受到它更多的好处的！”
明媚走到宁昔月旁边，两个人一起在旁边大石上面坐下来。
“昔月师姐，你说，是不是只有经历世间万般事态之后，才能够飞升啊？”
宁昔月摇了摇头：“这也不一定啊，有的人生来命数好，天资高，从小开始修炼，心无旁骛，也不涉足其余的任何俗事，等到有一天，修炼的能力到了，自然也就得道飞升了。”
“这样的人真是多么幸运啊！”明媚感叹道。
宁昔月接着说道：“幸运……应该算吧，而有的人不一样啊，这一生要经历太多的东西，三毒七苦，爱恨嗔痴，生离死别，等到哪一天也许忽然就顿悟了，看透了一切，放下了一切，自然而然也能得道升仙了。”
明媚垂眸道：“很多东西说放下就放下，也太难了吧，生而为人，我觉得很多事情在心里是永远难以抹去的……全部都能够看开，真的是需要不少的勇气呢！”
宁昔月撇撇嘴说道：“就这两类人可以得道啊，也许我就是第一类，而你就是第二类。”
明媚笑出声来：“我吗？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升仙的事情，不过师姐你一定可以的，还有茗渊前辈，她是不是也应该是第一类呢！”
宁昔月轻叹一声：“你还是不肯叫她一声师父啊……”
明媚垂眸：“有些叫不出口，毕竟仍然心有所牵……”
宁昔月仰头看了看天空：“心有所牵，自然比不得无牵无挂自在了。”
明媚若有所思：“无牵无挂，嗯……茗渊前辈她一直以来修行都是这样独隐的吗？”
“应该是呢，不过听说茗渊师叔曾经有一个师兄，他的修为好像更厉害些呢，只是没有听说过什么关于他的事情，也一直没见过他在哪里……”
明媚点点头：“这一点柳师兄也说过，不过作为修仙之人，来去无踪，神秘一些也不足为奇嘛。”
宁昔月表示同意：“也是！日后等我出师了，也要寻一处静地隐世修行！”
明媚靠向她笑道：“昔月师姐藏起来了，我若想你怎么办呢？”
宁昔月故作嫌弃的推开她：“那你就慢慢想好了，总之我可不会想你呢！”
明媚一手抚上心口：“师姐窥破红尘了，变得无情了，真是令人心痛啊……”
宁昔月站起身，手指点了一下明媚的额头：“装的太不像了，好了，我要去修炼剑术了。”
明媚朝她挥挥手：“昔月师姐慢走呀！”
……
黑幕低垂，万籁俱静。在万丈深渊之下，那道黑色身影盘腿静坐。已经过了好几日，但他依旧未能对木匣之中的东西琢磨出一二来。
他有些失望的自言自语道：“莫非，这真的不是沧笙珠？还是我自己无法操控炼化它……”
他又蹙了蹙眉头，思绪飘远：“那些紫幽花，又是怎么回事呢……会是谁种在那里的……”
……
明媚闭目凝神，将周身起劲提至心口，运用近来所学心法指尖聚力，意念化出刀气，虽是微弱，倒也打下了些许树叶。
“不错，进步很大。”虽是夸奖之言，但茗渊还是以往那般平淡如水的语气。
明媚有些呆滞，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怎么了？”见她如此，茗渊问道。
明媚开口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似乎这些心法我好像……曾经练过呢……”
茗渊眉头微动：“本门心法也不会轻易外传，是你天赋极高，所以练得快些。”
“可是昔月师姐说过，她练明心诀，用了半年的时间……”明媚有些疑惑的看向茗渊。
茗渊淡然移开目光：“或者……那便是你曾经练过类似的功夫。本来所有的修行之法也并非全部都大相径庭的。”
明媚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茗渊不再继续话题：“好了，毋须多想，今日所学，要好生消化。”
“是……前辈。”明媚拱手告退，茗渊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眼眸中透出一种别样的意味。
晚上用过饭，明媚在房间有些待不住了，准备出去到崖边坐一坐。
刚刚关上房门准备离开，迎面就走来了谷雨霄，他走近说道：“明媚师妹要外出？我正好找你呢。”
明媚颔首一礼，随后问道：“谷师兄，请问找我何事？”
“我是特来通知师妹，明日辰时，凌缈峰大殿一定要准时到达，所有弟子都要听讲天道。”
明媚好奇：“嗯？那是做什么？”
谷雨霄解释道：“每半年都会有一次的，三位长老亲讲修习之道，所有的弟子务必都要到场，为防众弟子之中有人在修行的过程中会因为执念而误入歧途。”
明媚点了点头：“这样，我知道了，多谢师兄告知，我一定准时到场！”
谷雨霄微微一笑：“好，那师妹忙吧，我先离开了。”
“师兄慢走。”明媚向人行礼，待谷雨霄身影消失后才迈步离开。
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崖边，想着上一次来这里，身旁还有别人，现下只有自己，和荨悠靠过的那棵几丈高的大树了。
“哎……不知道小道士和顾梁寒怎么样了，还有荨悠……已经两个月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她躺平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漫天繁星，闻着青草味道，一片树叶掉落到了脸上。
她一手拿起树叶，搁在眼前看了看：“秋日已至，时间过的真快啊……师父，师娘……真想你们……”
微风瑟瑟，静夜凄凄，残月孤星，唯一人孤影黯然伤神。此刻回首往事，仍然历历在目。那般揪心的痛，撕扯着孤独的灵魂，在无声落下的两道泪痕中渐渐睡去……
……
天幕最尽头的边缘幽幽泛着血红色的迷雾，苍白的孤月悬挂在清冷的沉墨一般的夜空之上。风的呼啸像野兽在仰头咆哮，在一处没有一点星辰的痕迹陷落的废墟之中，回荡着爬行着的鬼魅的喘息和贪婪的笑。森森鬼界，浓稠的液体渐渐汇聚成鲜血一样的河，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静静坐在暗黑殿宇的耀石座上，一手撑着额头，苍白的面上无半分表情。数道怨气深重的鬼之气飘落聚集化作人一般的形态，拜服在他脚下。
“拜见崔府君上……”
他依然是一动不动，或许是在沉思，他豢养的怨魂数量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的手下，来助他能够在鬼界的地位，扶摇而上……
……
清晨，是小鸟的鸣叫声将明媚吵醒的。她甫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昨夜就躺在外面睡着了！她赶忙跳起来拍拍衣服：“应该没有迟！”转身向着主殿那边冲去了。
路上众多弟子都往大殿中走去。迎面而来的人群中，明媚一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柳公……柳师兄！”明媚朝他微微招了招手。
柳肃萧看到后，本来淡漠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不过明媚没有注意到的是，柳肃萧斜后方的姒含嫣也看到了，她的脸色沉的厉害。
大殿上的的确确能容纳不少人，不过高阶弟子和进阶弟子是分开坐的，高阶弟子在左，进阶弟子在右。明媚十分自觉的往右边走去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好。
似乎没有哪个弟子再看到明媚以后会窃窃私语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光，可能那件事情已经渐渐淡了吧，也可能，是有人刻意要求他们如此的。
谟逸负手而立，朗声道：“诸人需谨记，至上天道乃终极真理，本原、规律、境界皆不可背道而驰。道于万事万物中，以百态存于自然……”
过了半个时辰，明媚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目光扫了一圈，发现高阶弟子都坐的端正，听的认真，也就只有姒含嫣的目光却时不时瞟到柳肃萧身上。他应该也能够感觉到，但仍然是一副漠然的表情静听着谟逸讲道。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是指这个意思吧！”明媚兀自想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面倒有一丝窃喜，察觉到这一点后赶紧晃了晃脑袋，收回思绪接着认真听。
“太上体自然而然，在乎三清之前，象帝之先，大道之主宰，万教之宗元，出乎太无之先，起乎无极之源，终乎无终，穷乎无穷。莫悲，莫嗔，戒骄，戒躁……”
“自然而然，天道即真理。”明媚脑中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好像有谁给我说过呢？是师父？不对……”明媚有些恍惚的揉了揉额角。
“明媚！”澜仪忽然点到她名字。
“啊？弟子在！”明媚身形一顿，赶紧站起身。
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向她投过来，明媚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这是自己走神被抓到了么？
多数目光都是淡定，柳肃萧和宁昔月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忧，但姒含嫣眼里，却是一道等着看好戏的讥讽笑意。
谟逸说道：“明媚，你虽由我凌缈峰主掌亲自教习，但亦要学会修心，回去之后，心得亦要写好上交于我。”
“弟子遵命。”明媚稽首应声。
还好没有什么事情，柳肃萧宁昔月放下心来，大家都收回目光，转过头继续听着谟逸所讲。
明媚坐下来，微微有些苦恼：什么心得，要怎么写，自己可没有写过这类东西啊……
秋色寂寥，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空气都凉下来了。
荨悠在宁临城周围一圈走了个遍，却仍然是一无所获，她算了算时间，已经出来快两个月了，还是先回去看看明媚吧，以免离开太久，她有什么事情自己会不能及时知道。不过她要查的事情，似乎，又多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