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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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唯物史观是马克思创建《资本论》的科学方法论

任何一门科学领域中的大家都是哲学家和历史学家,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和历史观,因而都从自己的角度、用自己的方法去认识世界和揭示历史,经济学家也不例外,他们用自己的经济理论去揭示世界真相和历史趋势。 (180)马克思正是这样一位集哲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于一身的科学大家。科学绝不是简单地证伪或证实的活动。相反,它是以质疑为起点、以批判为特点、以探索为路径、以发现为标志的极为复杂的社会实践系统;科学作为发生在秩序与混沌、已知与未知、过去与未来、现实与梦想之“边缘”的独特的社会实践,一定会以特定的文明形式转化为推动人类社会前进的革命性和历史性的创新力量。唯物史观因发现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而成为《资本论》的科学方法论。

(一)《资本论》架构于唯物史观科学方法论基础之上

1.马克思继承德国古典哲学传统把世界观归结为方法论。

德国古典哲学之开山人康德认为,哲学最终是方法,可以把人类关于整个存在(世界)的认识论表述为哲学方法论。 (181)黑格尔作为康德的继承者进一步说,“哲学是认识,也只有通过认识,人……原始的使命才会得到实现”;“只有(正确的)方法才能规范思想,指导思想去把握实质并保持于实质中” (182),“方法是任何事物所不能抗拒的一种绝对的、惟一的、最高的、无限的力量;这是理性企图在每一个事物中发现和认识自己的意向。”如本书前面所述,马克思在研究经济学之初(1843 年),首先解决的也是哲学方法论问题,十几年后,1859年他在自己第一部经济学著作《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中叙述了他和恩格斯的世界观是如何向唯物史观转变的。而同年,恩格斯在《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书评》中更为有针对性地阐述了唯物史观作为哲学方法论与创建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关系;他说,唯物史观一出现“科学的、独立的、德国的经济学也就产生了” (183),“这种德国的经济学本质上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础上的” (184);“这个划时代的历史观是新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直接的理论前提,单单由于这种历史观,也就为逻辑方法提供了一个出发点” (185),“马克思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就是以这个方法做基础的,这个方法的制定,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其意义不亚于唯物主义基本观点的成果。” (186)晚年的恩格斯更加明确地说:“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 (187)

2.《资本论》把唯物史观作为对理论进行系统设计的指导思想。

如前所述,在唯物史观视阈中,(活)劳动在把人类世界即社会从本原自然界引领出来的同时,又以社会形式改变了自身并由此成为同自然界耦合起来进行交互运动的唯一力量;因此,在由人与自然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体系中,唯有劳动具有自然与社会的“二重属性”,唯有劳动具有沟通自然与社会之间关系的“桥梁”作用。正因如此,唯物史观把“劳动”当作人类创造历史,特别是作为人民大众推动历史前进的原动力或根本力量。唯物史观这一基本观点,不仅成为马克思设计《资本论》的指导思想,而且经过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阐释之后成为支撑《资本论》全部理论的理论基石。诸如,劳动具有自然与社会二重性的学说,在《资本论》中,不仅转化为具有自然与历史二重性,而且转化为具有自由劳动与雇佣劳动二重历史属性的学说,因而为回答古典劳动价值论不能回答的问题———什么劳动创造价值,劳动如何创造价值,为什么能够创造价值,在什么条件下创造价值———提供了科学方法论。如马克思所说:“我的书最好的地方是:(1)在第一章就着重指出了劳动或是表现为使用价值或是表现为交换价值这种劳动的二重性(这是对事实的全部理解的基础)” (188)。他还说:“商品中包含的劳动的这种二重性,是首先由我批判地证明的。这一点是理解政治经济学的枢纽” (189)。据此,那种认为可以抛开或离开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阐述《资本论》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甚至去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主张,不仅是极其肤浅的,而且是极其错误的,不可设想离开了“理解政治经济学的枢纽”、脱离了“对事实的全部理解的基础”的《资本论》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到底是“谁的”《资本论》,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马克思主义?

3.《资本论》基于唯物史观把生产方式作为研究对象的主躯干。

第一,唯物史观把“人类社会”理解为一个以劳动为自组织活体、以自然为母体、以社会(组织、制度)为载体、以生产方式为主躯干、以法和国家等政治的上层建筑为制度形式、以主流文化及多样化意识形态为社会精神风貌的社会模板。在这个模板中,生产方式是最为重要的,它为具有特殊历史性质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嵌入,例如为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嵌入,提供了基础框架与主体躯干。顺便指出,学界对《资本论》研究对象有种种理解及误解,很大程度上是来自对唯物史观框架中生产方式在理解上的歧义。

第二,笔者要强调的是《资本论》中的生产方式并没有背离唯物史观框架中的基本含义。生产方式作为人类最原初的活动方式即劳动活动的社会形式,即是“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 (190)。在这里,要强调的是生产方式是因“活动” (191),即因“劳动”、因“生活”而形成或借助的“方式”。《资本论》揭示的正是雇佣劳动者维持生命的方式、劳动的方式、生活的方式,就是他们所隶属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第三,生产方式因生产活动而形成的社会方式,很像生物有机体中的“干细胞”或“起源细胞” (192),它们也是在活动中高度分化,或者说是在高度分化的活动中才能始终保持自我更新和分化潜能,从而成为保证有机体持续发育成长的“万用细胞”,而不像那些因适应不了高度分化活动而完全丧失再分化的活动能力,因而衰老死亡的其他细胞。因此,没有活动就没有活动方式,以及活动方式的社会性质,理解活动(生活、生产增殖等活动)是关键。

第四,由于人类和社会都具有二重性,所以生产方式也具有二重性:一方面,它具有自然的、物质的、技术的、工程的属性,另一方面,还具有社会的、人文的、价值的、制度的性质。生产方式的这种二重性,使它又很像生物有机体中具有“双螺旋结构的”DNA。 (193)虽然双螺旋中的每一单个螺旋不能单独发挥作用,但却可以单独进行“裁剪”、“拼接”或“重组”。因此,生产方式中的技术方式或交换方式也可以按不同的时空顺序,发生“技术革命”或“制度革命”,但这种“革命”在时间上不能太长,否则会因生产力系统与生产关系系统之间发生激烈矛盾而产生“危机”。

第五,像生物有机体一样,社会生产方式也有各种各样的组织形式:宏观的国民经济组织、中观的产业组织、微观的生产组织,以及以网络形态出现的区域性经济组织(群落)。在特定的具体的时空框架中,《资本论》还将生产方式表述为具有特定财产所有权性质的经济制度。例如,对合作工厂这种联合劳动的合作制,马克思说:“对这些伟大的社会试验的意义不论给予多么高的估价都是不算过分的。工人们不是在口头上,而是用事实证明:大规模的生产,并且是按照现代科学要求进行的生产,没有那个雇用工人阶级的雇主阶级也能够进行;他们证明:为了有效地进行生产,劳动工具不应当被垄断起来作为统治和掠夺工人的工具;雇佣劳动,也像奴隶劳动和农奴劳动一样,只是一种暂时的和低级的形式,它注定要让位于带着兴奋愉快心情自愿进行的联合劳动。” (194)

第六,马克思在阐述生产方式的时候还特别强调“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这是一种普照的光,它掩盖了一切其他色彩,改变着它们的特点。这是一种特殊的以太,它决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 (195)总之,由于生产方式的最独特的性质、功能和形态,它便成为《资本论》理论体系中唯一可以承载“资本”的理论基础。

(二)《资本论》是研究和处理复杂经济关系的方法体系

1.复杂与复杂科学方法。

第一,复杂是与简单相对立的一种存在状态。例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是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复杂的经济存在。复杂存在往往呈现出许多各自独立的因素缠绕在一起,以独立系统的形式进行自组织、自繁衍、自调整、自更新并相互作用而形成的一种“混沌状态”,使人很难认识其内聚力、连接方式以及结构与形态。作为一种混沌状态,复杂还是一种具有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突变性与演化性等二重属性同时显现的状态。例如,古代物种和生态系统常常稳定保持了几百万年,而后却在地质期的某一瞬间灭种或演变为新的物种。再如,当前世界各国共同应对的“全球气候变化”问题,就是因为如果不把全球气候变化的速率控制在一个可控的“阈值”内,那么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就可能在瞬间发生“灾变”。

第二,复杂作为一种科学方法,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是以耗散结构理论、协同论、突变论以及混沌动力学为代表的进化论物理学的最新成就而被人们所关注。《探索复杂性》就是因提出耗散结构理论而获诺贝尔奖的比利时科学家普利高津向世人介绍复杂理论的著作。20世纪90年代,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基本粒子物理学博士米歇尔·沃尔德罗普又以《复杂———诞生于秩序与混沌边缘的科学》一书介绍和传播了复杂科学方法。

第三,复杂科学方法实际是研究客观存在的实体与演化、同一性与多样性、有序与无序、渐变与突变、必然与偶然、可逆性与不可逆性、决定性与随机性、内生性与外生性、对称性与非平衡性、遗传与变异、本质与现象等等,那些看似独立且相互联系又界限模糊、看似相互作用且又彼此不搭界的耗散结构。复杂科学方法作为一种科学,它的出现也不是偶然的。

第四,在马克思那个时代(19世纪),复杂科学方法同现代复杂科学一样,是与生物科学的研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是因为客观事物的复杂性最早就是与各种生物的性状、性能或属性联系在一起而被发现的。在经济学说史上,最早应用复杂科学方法研究充满复杂性的现代社会的是《资本论》。

2.现代社会的复杂性与复杂的科学方法。

第一,马克思说:“资产阶级社会是最发达的和最多样性的历史的生产组织” (196);“现在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 (197)这是因为构成现代社会的一切因素,都是互动的、变化的、发展的;其生产方式构架的一切自然关系、社会关系、人文关系,都是相对的、二重的、辩证的;现代社会结构包括其物质结构、政治结构、文化结构,都是运动的、演变的、变迁的;在其自身成长的历史阶段上所经历的一切经济形式、制度形式、人文环境、精神风貌,都是与时俱变的、革命的、跨越的;现代人所经历的全部实践活动,包括各种阶级或各个阶层的社会活动、历史活动,都是以具体的自然条件、社会条件、人文条件的整合支持为基础的,而所有这些条件都伴随着生产方式的内部革命、市场机制中的价值革命、资本分配中的权能革命而日益带有不确定性。

第二,为揭示现代社会的复杂性,《资本论》借用生物科学解剖有机体的细胞方法,解剖社会有机体的微观组织形式。如马克思说:“对资产阶级社会说来,劳动产品的商品形式,或者商品的价值形式,就是经济的细胞形式。在浅薄的人看来,分析这种形式好像是斤斤于一些琐事。这的确是琐事,但这是显微解剖学所要做的那种琐事……物理学家是在自然过程表现得最确实、最少受干扰的地方观察自然过程的,或者,如有可能,是在保证过程以其纯粹形态进行的条件下从事实验的。” (198)

第三,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复杂,《资本论》中还“用了很大的篇幅来叙述英国工厂立法的历史、内容和结果”,介绍了“德国和西欧大陆及其他国家的社会统计与英国相比是很贫乏的”,以及“过时的社会关系、政治关系还在苟延残喘。不仅活人使我们受苦,死人也使我们受苦,死人抓住活人”等等多种因素的相互作用与相互联系。 (199)

3.复杂的系统论与复杂的《资本论》系统。 (200)

第一,用系统论处理复杂问题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常常使用的方法。所谓“系统”,按照系统论创始人贝塔朗菲的话说,是处于一定相互联系中与环境发生关系的各个组成部分的总体,或者说是由两个以上构成要素的相互作用耦合而成的具有一定结构的整体。 (201)我国系统论主推者科学泰斗钱学森非常赞成恩格斯关于“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 (202)以及把“集合体”与具有复杂性运动过程联系起来的观点,因而“把极其复杂的研究对象称为系统,即由相互作用和相互依赖的若干组成部分结合成具有特定功能的有机整体,而且这个系统本身又是它们从属的更大系统的组成部分。” (203)

第二,由上述可以看出,系统论既强调总体、整体、集合体,又强调充满复杂系统之间的相互联系与相互作用,还强调复杂系统运动过程中的变化、转变、演化和发展。如果我们把《资本论》看作是一个表现充满复杂性的现代社会的“人造系统”即理论系统,那么只要看看《资本论》及其三卷的研究对象,我们就会看到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是怎样使用系统论方法的。

第三,《资本论》的研究对象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在这样的整体框架中,第一卷的研究对象是“资本的生产过程”,第二卷的研究对象是“资本的流通过程”,第三卷的研究对象是“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由此可以说,《资本论》系统完全称得上是当代“有机体哲学”和“过程哲学”(A.N怀海特)以及“系统哲学”(E.拉兹洛)的楷模了。 (204)

第四,在这里,虽然我们不能具体展开在这些过程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雇佣劳动与资本是如何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但我们可以提及几个关键范畴的转化和转变。例如,商品是在具有二重性的劳动过程和交换过程中转化为货币的,货币又是“既在流通中又不在流通中” (205)转化为资本的,资本则是在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二重统一过程中生产出剩余价值的,剩余价值又是在资本再生产过程中转化为资本积累的;资本积累又是在广义流通过程中实现资本价值和剩余价值,以及在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中实现剩余价值分配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总体运行的。

4.如何理解《资本论》的辩证法?

系统方法与辩证法在很多方面是相同的。如恩格斯所说:“辩证法是关于普遍联系的科学” (206),可以把“辩证法就归结为关于外部世界和人类思维的运动的一般规律的科学” (207);“相互作用是我们从现今自然科学的观点出发在整体上考察运动着的物质时首先遇到的东西……相互作用是事物的真正的终极原因。我们不能比对这种相互作用的认识追溯得更远了,因为在这之后没有什么要认识的东西了……在这里出现的就是不断变换的运动,一个表现为原因,另一个表现为结果” (208);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整个伟大的发展过程是在相互作用的形式中进行的” (209);19世纪“三大发现使我们对自然过程的相互联系的认识大踏步地前进了……由于这三大发现和自然科学的其他巨大进步,我们现在不仅能够说明自然界中各个领域内的过程之间的联系,而且总的说来也能说明各个领域之间的联系了,这样,我们就能够依靠经验自然科学本身所提供的事实,以近乎系统的形式描绘出一幅自然界联系的清晰图画。” (210)如果说系统论与辩证法有所不同,那么不同之处在于:前者侧重于方法论,后者侧重于认识论;前者往往在系统工程中得以实施,后者在系统认识体系中作为构建系统的指导思想。

5.对《资本论》应用复杂科学方法的评价。

第一,马克思认为,使用复杂科学方法,除了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复杂关系之外,还可以在研究前资本主义经济形态方面有所收获。因为“那些表现它的各种关系的范畴以及对于它的结构的理解,同时也能使我们透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资产阶级社会借这些社会形式的残片和因素建立起来,其中一部分是还未克服的遗物,继续在这里存留着,一部分原来只是征兆的东西,发展到具有充分意义,等等。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反过来说,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因此,资产阶级经济为古代经济等等提供了钥匙。” (211)

第二,与马克思同时代的一位资深评论家对于这种方法如是评价:“在马克思看来……经济生活呈现出的现象,和生物学的其他领域的发展史颇相类似……对现象所作的更深刻的分析证明,各种社会有机体像动植物有机体一样,彼此根本不同……由于这些有机体的整个结构不同,它们的各个器官有差别,以及器官借以发生作用的条件不一样等等,同一个现象就受完全不同的规律支配……这种研究的科学价值在于阐明支配着一定社会有机体的产生、生存、发展和死亡以及为另一更高的有机体所代替的特殊规律。马克思的这本书确实具有这种价值。” (212)

第三,我们也必须看到,《资本论》中这种跨时代的科学方法,既为后人提供了科学方法论的典范,也为后人加大了学习和理解《资本论》方法论的困难。然而,我们不应该把这算作是马克思的过错。

(三)《资本论》的逻辑方法

1.逻辑与逻辑学。

第一,逻辑本质上是存在于统一世界运动中的一般发展顺序或次序。《资本论》的逻辑表达的是运动过程中的系统内部之构成因素发生的变化、转变、发展的次序。它作为一种方法与辩证法同宗同源,所以列宁说:“在《资本论》中,唯物主义的逻辑、辩证法和认识论[不必要三个词:它们是同一个东西]都应用于同一门科学” (213)

第二,学习《资本论》不能不了解逻辑学。这一方面是因为在《资本论》中的有些部分,例如价值理论,马克思使用了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另一方面马克思在写《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时,下决心采用黑格尔逻辑学的方法重构《资本论》的理论体系。他在1858年1月14日给恩格斯的信中说:“完全由于偶然的机会……我又把黑格尔的《逻辑学》浏览了一遍,这在材料加工的方法上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以后再有工夫做这类工作的话,我很愿意用两三个印张把黑格尔所发现、但同时又加以神秘化的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使一般人都能够理解” (214)

第三,马克思为什么极其重视黑格尔的逻辑学?这是因为对于具有复杂性的客观事物即“关于整体的一个混沌的表象” (215),如果不对其进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抽象分析,那么它对研究者来说就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清晰的“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了” (216)。然而,如果要对其进行复杂的系统分析,那么就不能不借助逻辑分析。

第四,逻辑本质上是秩序,是存在于统一世界运动中的一般发展秩序或自然秩序。现代科学哲学家怀海特说:“我们如果没有一种本能的信念,相信事物之中存在着一定的秩序,尤其相信自然界中存在着秩序,那么,现代科学就不可能存在。” (217)美国著名思想史学家斯特龙伯格也说:“我们应该意识到,科学必须是以假定事物有一种合理的秩序作为前提条件,否则观察就一无所获。” (218)

2.逻辑的分类。

第一,从统一世界的两大构成部分的视角来看,逻辑可以分为客观逻辑和主观逻辑。客观逻辑作为存在于客观世界中的秩序、规律、内在联系,是主观逻辑表现或把握的对象。主观逻辑是基于客观逻辑之上表现在人的精神活动中的逻辑;在这里,主观逻辑作为方法,一方面表现为思维逻辑,如恩格斯所说,它“不过是在自然界中到处发生作用的、对立中的运动的反映” (219);另一方面是范畴逻辑,它作为思维逻辑的表达方式,不仅是构建理论体系的工具———从各个侧面反映研究对象的本质、属性、内在关系与相互联系,而且是叙述这种构建和这种理论体系的手段;因为在一个由思维和语言构成的系统语境中,如果没有范畴,那么思维就无法推进、思想就无法表达、理论就无法构建,因而也无法诉诸受众即无法叙述。所以,主观逻辑不仅包含思维逻辑和范畴逻辑,还要包括叙述逻辑或话语逻辑。

第二,逻辑还可以分为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形式逻辑表达的是一种静止不变的形而上学的秩序,或者说是以基数、序数表达的顺序、次序,是类似于计算机系统的初级程序。辩证逻辑表达的则是一种伴随运动过程,系统内部的构成因素会发生变化、转变、发展的秩序,或者说是用拓扑数学、混沌数学表达的非对称的、非秩序的秩序,是类似被自组织功能嵌入计算机程序而引发的那种智能化的复杂系统中的秩序。

3.逻辑的方法。

第一,理解逻辑方法的困难所在。在马克思那个时代,人们对于逻辑作为方法,特别是“对《资本论》中应用的方法理解得很差,这已经由对这一方法的各种互相矛盾的评论所证明” (220);在《欧洲通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说,马克思的“研究方法是严格的实在论的,而叙述方法不幸是德国辩证法的。” (221)但马克思认为,这种观点表明该作者并不理解研究方法与叙述方法之间的关系,从而并不理解客观逻辑与主观逻辑之间的关系。

第二,如何理解与思维逻辑相关的研究方法和与话语逻辑相关的叙述方法?马克思说:“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 (222)

第三,几个与逻辑相关的范畴。在这里,“形式”指的是《资本论》的文本;“叙述方法”即叙述逻辑或话语逻辑;“研究方法”即在主观逻辑与客观逻辑之间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媒介;“现实的运动”是客观逻辑的运动,即马克思借助主观逻辑处理、反映、叙述的研究对象。

第四,马克思非常重视他“方法的唯物主义基础” (223)。他说:“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甚至被他在观念这一名称下转化为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 (224)在这里,“独立主体”指的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观念的东西”则是人的意识即精神对客观物质的反映。

4.辩证逻辑与辩证方法。

从主观逻辑对统一世界发展规律、发展秩序或发展法则表达的角度看,可以把辩证逻辑、辩证法理解为“同一个东西” (225)。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从不忌讳把黑格尔的逻辑学作为《资本论》方法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说:“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 (226)恩格斯也说,黑格尔的伟大功绩是第一次“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写为一个过程,即把它描写为处在不断的运动、变化、转变和发展中,并企图揭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 (227)。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一定要借助黑格尔的逻辑学构建《资本论》理论体系,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个人偏好”,而是因为只有黑格尔逻辑学的框架中“人类的历史已经不再是乱七八糟的” (228),因而思维的任务就可以“透过一切迷乱现象探索这一过程的逐步发展的阶段,并且透过一切表面的偶然性揭示这一过程的内在规律性” (229)。事实上,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正是借助黑格尔的逻辑学,将其一生的两大科学发现(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理论)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还将资本主义经济社会发展的历史逻辑和他自己的思维逻辑有机地融合起来,甚至还将其思维逻辑与其叙述逻辑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地表现出来,以至于列宁(在《资本论》发表40多年后)说:“虽说马克思没有遗留下‘逻辑’(大写字母的),但他遗留下《资本论》的逻辑,应当充分地利用这种逻辑来解决这一问题。” (230)

5.逻辑关系与范畴。

第一,范畴是反映逻辑关系的工具。《资本论》中的所有范畴,都既反映客观逻辑关系,也反映主观逻辑关系。对此,马克思说:“在研究经济范畴的发展时……应当时刻把握住:无论在现实中或在头脑中,主体———这里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都是既定的;因而范畴表现这个一定社会即这个主体的存在形式、存在规定、常常只是个别的侧面;因此,这个一定社会在科学上也决不是在把它当做这样一个社会来谈论的时候才开始存在的。这必须把握住,因为这对于分篇直接具有决定的意义。” (231)

第二,如何确定《资本论》错综复杂的范畴(群)之间的逻辑关系呢?一般来说,“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经过修正的,然而是按照现实的历史过程本身的规律修正的,这时,每一个要素可以在它完全成熟而具有典型性的发展点上加以考察。” (232)例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成长、发展、被取代的历史过程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就被表现为商品、货币、资本、剩余价值等范畴之间的运动、变化、转变和发展的过程,或者说就被表现为商品货币理论、资本生成与生产理论(即剩余价值理论)、资本再生产与积累理论之间的逻辑关系的运动和发展过程。

6.如何规制范畴之间的逻辑顺序?

第一,马克思说:“把经济范畴按它们在历史上起决定作用的先后次序来排列是不行的,错误的。它们的次序倒是由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的相互关系决定的……问题不在于各种经济关系在不同社会形式的相继更替的序列中在历史上占有什么地位。更不在于它们在‘观念上’……的顺序。而在于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的结构。” (233)一般来说,处在逻辑起点是相对简单的范畴,处在逻辑过渡点的是相对复杂一点的范畴,而处在逻辑核心的一定是相当复杂的范畴。例如,商品就是《资本论》的起点范畴,货币是商品和资本之间的过渡范畴(中间范畴),而资本则是核心范畴。这是因为客观事物本来面目就是如此。

第二,需要注意的是:(1)经济范畴本身所承载的内在关系也会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逻辑攀升中不断丰富,进而形成具有不同层次的理论体系或系统结构。例如《资本论》在第一卷“资本的生产过程”相关的范畴或理论的基础上,形成了第二卷“资本的流通过程”相关的范畴或理论;并以第一卷为基础、以第二卷为通道又形成了第三卷“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相关的范畴和理论。(2)由于资本是《资本论》中的核心范畴或主体范畴,因此它是内在关系最具复杂性的核心范畴。从这个意义说,《资本论》是由若干有着内在联系、有着必要关联、有着一定层次、有着一定结构的以资本为核心的超复杂系统。其超复杂性决定于资本本身的复杂性。

7.《资本论》的逻辑特色是用“资本一般”统率“资本特殊”和“资本个别”。

《资本论》创作史表明,为了清楚地揭示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承载的本质、属性、形态的复杂性,马克思曾几度改变写作和出版计划。值得注意的是,他的每次改变都更接近从“资本一般”上升到“资本特殊”再上升到“资本个别”这样的逻辑路径。 (234)显然,他的目的就是要把资本的“抽象本质”作为一个“精髓”在资本的“二重属性”和资本的“丰富个别形态”中再现出来,或者作为“普照一切的光”照耀到所有与资本相关的范畴之中去。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马克思明确指出:“资本一般,也就是把作为资本的价值同单纯作为价值或货币的价值区别开来的那些规定的总和” (235),是“每一种资本作为资本所共有的规定” (236),“是抓住了与所有其他财富形式或(社会)生产发展方式相区别的资本的特征的一种抽象” (237);“与各特殊的现实的资本相区别的资本一般,本身是一种现实的存在” (238);“这种一般形式上的资本” (239)的“一个规律是,为了增殖自己的价值,它必须二重地存在,并且必须在这种二重的形式上二重地增殖自己的价值……二重存在,即自己把自己当作异己的东西来发生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就会是极其现实的。因此,一般的东西,一方面只是思维中的特征,同时也是一种同特殊事物和个别事物的形式并存的、特殊的现实形式。” (240)在1859年6月出版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中马克思又说:“我考察资产阶级经济制度是按照以下的顺序: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第一册论述资本,其第一篇由下列各章组成:(1)商品;(2)货币或简单流通;(3)资本一般。” (241)这第一册论述的资本就是1867年出版的《资本论》的主要内容。总之,用资本一般统帅资本特殊和资本个别,是《资本论》的特色;从经济思想发展史来看,这个特色是马克思特有的。这是一个符合科学规定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