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引子
洛河东，夜
穿着月白色儒雅长袍的书生站在海边，盯着晚风决堤的夜。月光照在他的前额上，光滑的皮肤在月光下微微泛出银色的光。他灰蓝色的眼珠像水晶，像是藏着腊月的雪。他长叹一口气，从腰间拿出一支玉笛放到唇边呜呜的吹起来。悠长的笛声伴着远处猿声悲啼交织缠绕，哀转久绝，似一段悲歌泣血的故事。玉笛的声音戛然而止，书生把玉笛扔进洛河，咚的一声，像一只大锤打碎了沉寂的夜。书生掩面哭泣，珍珠划过月白色长袍，散落了一地。月光闪过，书生颈中晃有蓝玉色反光。水中，玉笛沉下的地方成了一个漩涡，晚风呼啸着，也是呜呜的。
一
我名霓贝，我是一只鲛人。我出生在洛河，洛河水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洛河在南海以外，是鲛人们的世外乐园。我听长老们说，我们鲛人是靠体内的濡珠存活的，濡珠会随着鲛人的年龄增长而变化。濡珠能变油，有传闻濡油能燃灯，使烛长明。我从没见过燃灯，也不知道什么为烛，我只是觉得陆上的世界有趣罢了。洛河靠山谷，泉水悠悠，鹿鸣鹤呖，与露水作伴，我生活在这里悠然自得。长老们跟我说陆上有种生物唤为人，容貌与我们相似却生着两条笨重的柱子，没有光滑的鳍与鳞，丑得很。每当说到人，我都要在心里嘀咕一分，陆上多有趣啊，没见过又如何知道是美是丑呢？
我是洛河鲛人里最出名的美人。霓贝这个名字是长老赐予我的，因为我刚出生时，山谷里面浮现了霓色的云。我刚睁开眼睛，众人就一度惊呼，这孩子的眼睛真美。我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像一块藏了烟雨故事的水晶。随着我慢慢长大，鳍也变为浓厚的蓝玉色，发如墨玉般闪耀。我满月的时候，族里最年长的阿公抱着我，月光透过粼粼水波，穿过岸上树叶的倒影的缝隙，明明暗暗细细碎碎投在我脸上，长者说，这孩子将能成东海第一美人，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从那以后，四字箴言跟族人对我的期冀一起，我都要扛在肩膀上。
我十四岁的时候，长老们商量着送我去东海的龙宫里做侍女。洛河毕竟还是小地方，东海不一样，东海里有金碧辉煌的宫殿。虽说是商量，可我没得选。我身上有很重的族人的期冀，我不能逃。我还记得那天是月半，满月之夜，长老们与我别离。大家都沉默着，只是水中多了很多闪亮的透明珠子。只有跟我玩得好的小妹似乎很高兴，她拉着我的手，高兴的问我，姐姐你这么美，会不会做东海皇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只能把她的手抱在胸前。
东海离洛河有五十公里，鲛人身体强健有力，又善于顺水游行，赶三天的路也能到。走的那天长老摸摸我的头，说，孩子，你可以去看烛是怎么燃烧的了。我点点头便转了身，那么就此别过吧。
二
我的宿命就是独自一人。我一个人游了三天，终于到了东海。东海果真比洛河大好多好多，宫殿是晶莹剔透的，门上都有涓流做成的帘子。相比之下，我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小鲛人罢了。到了龙宫后有个专门领事的大宫女，是个蚌精，唤作玉溪。她白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贴在头上，两片乳白色的蚌壳像一张咄咄逼人的嘴在她身后不停翕动。玉溪很早就在龙宫里了，她的母亲是前任的管事宫女。她为我讲解了很多宫里的规矩，何时掌灯，何时传膳，焚香沐浴，事无巨细。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生活，太规矩了，我不喜欢。我勉强记下这些繁复琐事，就好像看见了以后暗淡无光的生活一样。玉溪说陆上也有这样的宫殿，比龙宫更华美，屋顶都是金色的，里面住的人穿的衣服都是云彩做的。我问玉溪你看过吗，玉溪说她祖母曾经看过。她的祖母是族中的逆者，生下玉溪的父亲后便上岸了，那以后就回来过一次，再走就是永别。我问玉溪什么是烛，玉溪说早些年北疆那边的龙有进贡过几只，她看过几眼。有白的有红的，都长着柱子模样，每只半臂长，听说是人类用来照明的。我说烛能燃，你可见过？玉溪说她们不过是小小的蚌精，没有人敢离开水，谁又会见过呢。她垂下的睫毛弯弯的，她的声音里满是悲哀。她心里也是向往的吧。龙宫里看不到燃烛，我的生活便又无趣了一分。龙宫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鲛人，有很多鲛人早在几百年前就来了龙宫，为龙王织鲛绡。冯夷翩跹舞渌波，鲛人出听停绡梭。鲛人得濡珠庇护，只要不离开濡珠便不会生病也不会死亡，他们只能日复一日的织绡，鲛人不出，机杼不停，已百年矣。我不想泯然于众人，我不想呆在龙宫，我要出东海。我跟玉溪说了我的夜行计划，邀请她跟我一起走。她摇了摇头，她说她习惯宫里规矩的生活了。那夜的龙宫也跟以往一样明亮，看门的九头蛇终于熄了夜明珠，打着哈欠往外走。我心想着和我预计的时间差不多，便悄悄躲在珊瑚里隐秘前行，一有动静就伏在海底的龟甲上。我知道每晚九头蛇回去后都会喝的酩酊大醉，今晚也不例外。我看着他醉倒在地上，时机终于被我等到！我伸出手去取他腰间的石牌，却不料九头蛇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这才意识到我中计了。难怪今夜的出逃如此顺利，原来他们早已埋伏好。“想走？你往哪走？”九头蛇嘴里喷着毒气，死死攥住我不放，“多亏了玉溪姑姑提前告知，你以为你能走得了？”是玉溪....是我在龙宫里唯一的朋友，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怕我烛火烧身。破旧小屋子四周瞬间涌出了虾兵蟹将们，腥臭的味道让我感到恶心。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我离开东海，我用力挣脱了九头蛇的手向外游去，他锋利的指甲在我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九头蛇身上自带剧毒，毒能致幻，不能让毒液侵蚀自身血液，否则会丧命。我霓贝绝不可能死在东海。我拼足了劲往前游，甚至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好在鲛人的游行速度占了优势，我甩开了虾兵蟹将，腥臭的味道和黑水离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