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地古城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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遒县城

(一)遒城

遒县,西汉时期属涿郡。《汉志上》:涿郡属县“逎,莽曰逎屏”。颜师古曰:“逎古遒字,音字由反。”《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汉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年),封匈奴降王隆彊为遒侯,“户五千五百六十九”。后传则。汉武帝后元元年(前88年),“侯则坐使巫齐少君祠祝诅,大逆无道,国除”。《汉书·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作陆彊。《后汉志五》:涿郡属县“遒,侯国”。刘昭注:“《史记》:汉武帝至鸣译。服虔曰在县北界。”晋时属范阳国,见于《晋志上》。《魏志上》:幽州范阳郡领县“遒,二汉属涿,晋属。有辽城,南、北二遒城”。《水经注·巨马水》:“巨马河出代郡广昌县涞山(经文)。即涞水也,有二源,俱发涞山。东迳广昌县故城南。……涞水东迳徐城北,出焉。世谓之沙沟水。又东,督亢沟出焉。一水东南流,即督亢沟也。一水西南出,即涞水之故渎矣。水盛则长津宏注,水耗则通波潜伏,重源显于遒县,旧则川矣。东过遒县北(经文)。涞水上承故渎于县北垂,重源再发,结为长潭。潭广百许步,长数百步,左右翼带涓流,控引众水,自成渊渚,长川漫下十一许步,东南流迳遒县故城东。汉景帝中三年以封匈奴降王隆彊为侯国,王莽更名遒屏也。谓之巨马河,亦曰渠水也。又东南流,袁本初遣别将崔巨业攻固安不下,退还,公孙瓒追击之于巨马水,死者六七千人,即此水也。又东南迳范阳县故城北,易水注之。”其“出焉”,熊会贞作“桃、垣二水出焉”。《圣水》:“圣水自涿县东与桃水合。水首受涞水,于徐城东南、良乡西分垣水,世谓之南沙沟,即桃水也。东迳遒县北,又东迳涿县故城下,与涿水合。……桃水又东北与垣水会。水上承涞水,于良乡县分桃水,世谓之北沙沟。……(垣水)又东,洛水注之。水上承鸣泽渚。渚方十五里。汉武帝元封四年行幸鸣泽者也。服虔曰:泽名,在遒县北界。即此泽矣。西则独树水注之。水出遒县北山,东入渚。北有百泉水注之。水出良乡西山,东南迳西乡城西,西南注鸣泽渚。渚水东出为洛水,又东迳西乡城南,又东迳垣县故城北,而南入垣水。垣水又东迳涿县北,东流注于桃。”可知涞水在流经遒县河段后又称巨马河,亦称渠水,东南流经范阳县(今河北定兴县南)北与濡水(今北易水)及易水(今南易水)汇合,当大致循行今南拒马河水道。而桃水在遒县北分出,向东流经涿县(今涿州市)北,当大致循行今北拒马河水道。垣水由桃水分出,流经桃水北,当大致流经今胡良河水道,然今胡良河导源太安山,不自拒马河出,其上游非此注垣水之水道[33]。在垣水之北有鸣泽,北临西乡城(今房山区与涿州市交界之长沟城址),西南临近遒县城。古时遒县东北方即以此为界,故服虔注为“遒县北界”[34]

北周时期遒县省废。隋唐时期于旧址置涞水县。《隋志中》:上谷郡统县“涞水,旧曰遒县,后周废。开皇元年以范阳为遒,更置范阳于此。六年改为固安,八年废,十年又置为永阳,十八年改为涞水。逎,旧范阳居此,俗号小范阳,开皇初改为逎”。《史记·封禅书》记有鸣泽。《索隐》:“案:服虔云:鸣泽,泽名,在涿郡遒县也。”《正义》:“《括地志》云:鸣泽在幽州范阳县西十五里。案:遒县在易州涞水县北一里故遒城是也。泽在遒南。”其“南”当为“北”之误。《孝武本纪》集解引服虔曰:“鸣泽,泽名也,在涿郡遒县北界。”《通典》卷一百七十八:易州领县“涞水,汉之遒县。遒,即由反”。《元和志》卷十八:易州,“涞水县,上,西南至州四十二里。本汉逎县。逎,子由反。属涿郡。后周省入涿县。隋开皇元年又于此置范阳县,遥取范阳为名,十年又改为永阳县,属幽州,十六年改属易州,十八年以重名改涞水县,近涞水为名。涞水,一名巨马河,东北二里。袁绍将崔巨业攻围故安不下,退军南还,公孙瓒击破之于巨马水,死者七八千人,即此水也”。《旧唐志二》:易州领县“涞水,汉逎县,属涿郡。隋属上谷郡”。宋初省废涞水县。《寰宇记》卷六十七:易州易县,“伏图城,一名小范阳是也。西北去州四十五里。隋初自伏图城移范阳名于今涞水县,又于伏图城别置遒县,以属昌黎郡。大业十年又移遒县于伏图城西南,即今州东南三十四里故遒城是。十三年陷于寇,二城俱废”。又:“废涞水县,在州北四十二里,十四乡。本汉遒县,属涿郡。《汉书》年表:景帝封匈奴降王陆彊为遒侯,今县北一里故遒城是也。后汉移于故城南,即今涞水县所理。后周大象二年省入涿县,隋初自伏图城移范阳名于此,六年又改为故安县……十年又于此置永阳县,十八年改为涞水县,以近涞水为名。按县地即周封召公于此也。皇朝太平兴国六年并入易县。巨马河在县东北二里。”辽时复置涞水县。《辽志四》:易州,“涞水县,本汉道(遒)县,今县北一里故道(遒)城是也。元魏移于故城南,即今县置。周大象二年省,隋开皇十八年改涞水县。在州东四十里。有涞水”。所述与《寰宇记》略同;而以北魏时期移治于故城南,则相异。金元以后相沿,即今河北涞水县。

《明统志》卷二:“废遒县,在涞水县治北。汉置,属涿郡,晋属范阳国,后周省入涿郡。”因于旧说。而弘治七年刊《保定志》卷二:涞水县,“城旧在拒马河西北二里周城湾,为河水圮坏。战国时徙置城北一里北庄,亦被河水冲坏。遗迹尚存。后徙置今地,周围三里八十五步,高二丈,阔一丈五尺,池深八尺。岁久湮塞。国朝景泰二年县丞齐肃督工修筑完固东南二角,岁久又坏,成化年间县丞乔登、主簿吾海相继修筑。民力虽废,城复损塌。门有四,东曰朝阳,西曰望台,南曰迎秀,北曰共(拱)宸。县丞齐肃此时将东、西二门筑塞。至成化七年因学中风水不利,教谕张才移文,复开西门。南城外四十许步东、西大街居民凑集成市,往来人马憩息。门有二,东曰忠孝,西曰迎恩”。卷二十二:“废遒县,在涞水县治北。”又:“涞水旧城治二处,在城北二里周城湾,古老相传自汉唐已前之所筑,后被拒马水冲坏,迁至城北一里北庄,亦被拒马水冲坏。基地尚存。”所述与《寰宇记》等不尽相同。或属后世误识。《读史方舆纪要》卷十二:易州涞水县,“逎县城,在县北。汉置。志云:旧城在拒马河西北二里,俗名周城湾。后徙治县北一里之北庄。俱为易水所坏,乃移今治。魏收志云:逎县有南、北二逎城是也”。《清统志》卷四十八:“逎县故城,在涞水县北。汉置县,属涿郡,景帝中三年封匈奴降王陆彊为侯国。后汉亦为侯国。《魏书·地形志》:逎县有南、北二逎城。后周省,隋改置涞水县于此。《括地志》:逎县故城在涞水县北一里。《元和志》:涞水县西南至易州四十二里,本汉逎县。旧志:汉时故城在拒马河西北二里,俗名周城湾,后徙县治北一里之北庄。俱为易水所圮,乃移今治。”其“易水”,当为“拒马河”之讹。而以此二城属《魏志》所记“南、北二逎城”,似不确。其城址位于今涞水县北关村北300米,平面近方形,边长约1600米。城墙夯土筑成,基宽5~8米,残高1~5米。采集遗物有铁剪、铁刀和泥质灰陶瓦当、筒瓦、板瓦、方砖、瓮、罐、盆等残片。城址南发现北关遗址,面积约12万平方米,文化层厚1米,暴露遗迹有灰坑。采集有战国至汉代的夹砂红褐陶绳纹釜,泥质灰陶绳纹罐、瓮及弦纹盆等残片。在南关村东南、东关村、北瓦宅村、北瓦宅村东亦发现汉代遗址,南瓦宅村西南发现战国至汉代遗址,在东关村东发现汉代墓葬群,在东关北发现唐代墓葬群。在城址北涞水镇西租村西发现新石器时代和汉代遗址,东租村东南发现汉代遗址,南润头村南发现战国时期遗址,在水北乡石圭村北、宫家坟村北、魏村东南发现战国时期遗址,王村乡孔村西南、辛庄头村东南、杨家台村西发现战国至汉代遗址等[35]。此城规模较大,正与史书所述封匈奴降王陆彊“户五千五百六十九”(《汉书》记为“户五千五百七十”)相应,西汉时期遒侯城及遒县城当在此范围之内。而就此一地区又发现有战国时期遗迹遗物来看,其营建于战国时期或更早一些亦并非没有可能,传世燕国玺文有“遒都右司徒”等[36],其“遒都”当即在此。另就在涞水县旧城东关、南关一带发现汉代遗址及墓葬区来看,东汉时期遒县治所当已迁至今涞水县址,而遒县城之规制当大致与明清时期涞水县城相当,周长三里余,四面各设一门。魏晋以后相沿。而原遒县城已被废弃,至唐宋之际犹可见其完整轮廓,为《寰宇记》所记。其当属《魏志》所记遒县境内“南、北二逎城”中之一座,而另一座遒城所在具体方位不明。又“有辽城”,亦无法确知。元明以后,原遒县城进一步残损,已无法辨识其完整轮廓,遂被误分为两座城。

(二)古燕地

今涞水县西南约10公里明义乡张家洼村西于清末曾出土商周之际的北伯诸器。后又在其南明义乡司徒村西、北封村东南、东官庄村东、西官庄村北、南封村东南、西明义村东北、曹家庄,胡家庄乡富位村南、永乐村西南、姜各庄村西,在涞水县西永阳乡炭山村南、从溪村北、南桥头村西、周家庄村西南,在涞水县西北娄村乡燕翎村西北、娄村西南、庞家河村西,在涞水县北石亭乡渐村东北、高庄村东、东赤土村南、木井村东北、土庄村东等地发现新石器时代及商周时期遗址,面积多在数万平方米,均在今南拒马河西岸。今易县西南神石庄乡北福地村南、易县西北杨谷庄乡下岳各庄村东北等地亦发现有新石器时代及商周时期遗址,均在今北易水与中易水之间。通过对北福地,下岳各庄、富位、炭山、北封等遗址的发掘,得知其在商代所呈现的是商文化与地方文化相结合的一种遗存,至商代晚期出现以堆纹口高领袋足鬲为代表的新的因素。而西周时期遗存含有特征相当显著的三种文化因素,即商文化、周文化及地方性遗存。其地方性遗存与前两种因素迥然有别,自成一系,与本地区早商和晚商期遗存均有密切关系,既不是周人分封带来的,也不是商人遗留下来的,而是从本地区商代遗存中生长出来的,并融合了北方青铜文化的因素。很可能是土著燕人的文化,尚游离于西周燕文化之外[37]。另在今北京房山区大石窝镇镇江营村北、塔照村南等地发现新石器及商周时期遗址,前者位于今北拒马河西,后者位于今北拒马河东。通过对两处遗址系统发掘,探明此一地区商周时期文化发展系列可分为五期。第一期为塔照一期遗存,碳十四树轮校正数据为公元前1881~前1429年,年代当在夏后期至商前期,与大坨头文化相当。其葬式头向东,有屈肢葬的葬俗,与商文化头向南、夏家店下层文化头向西北和多仰身直肢葬的习俗差别较大。陶器组合中既含有典型的商式风格,又有与辽西夏家店下层文化相似的风格,同时还有与其他各文化均有较大差异的器类。第二期为塔照二期遗存,碳十四树轮校正数据为公元前1266~前1070年,相当于商代中晚期,与围坊三期文化相当。其在陶器形制、制陶方式等主体方面都继承了一期遗存风格,而高领鬲和领部有附加堆纹等则是新的气象,是集北方的高领堆纹鬲、本地的小口鬲和瓮、商文化的假腹豆为一体的具有特色的文化遗存。第三期属张家园上层文化,碳十四树轮校正数据为公元前1408~前930年,相当于商末至西周中期。其墓葬均为单人仰身直肢葬,头向东。以筒腹鬲、鼓腹鬲、深腹甑盆、大型瓮罐、袋足模具、鹿角镢、人面陶印、圆台形纺轮构成其独特的主体成分。以袋足鬲、四系罐、罍、部分类型的簋构成主要的辅助成分,是殷墟的常见器物,属商文化因素。部分类型的鼓腹鬲、浅腹甑盆类、部分类型的簋构成次要成分,其中的鬲、簋是琉璃河西周中期燕国墓葬随葬品中的主要成分,浅腹甑盆类是本地西周晚期的主要形制,是带有周文化因素、与沣西的先周文化又有区别的器物。所以该期遗存中商末至西周早期的第一、二段是本地因素和商文化的综合体,西周中期的第三段则为本地、商、周三种文化因素的综合体。本期遗存尽管包括三种文化因素,但第一种成分占主导地位,从早至晚有完整的发展序列,仍是一种地方特色相当浓厚的文化遗存。该文化分布区域东至滦河沿岸,北到承德一线,西止太行山,南达大清河。在这样大的范围内,永定河以南地区与商文化和周文化首先发生碰撞,而永定河以北地区与北方的文化有着更密切的联系,因此以永定河为界,将张家园上层文化划分为镇江营、张家园两个类型。由大坨头文化、围坊三期文化一脉相承而来的张家园上层文化,商末达到鼎盛时期。该文化具备建立国家政权的实力,否则很难抵御商文化的强大攻势。商王帝乙、帝辛之前,燕国的族徽就出现在金文中,如果商代有燕国存在,那必定是张家园上层文化建立的古国。第四期遗存属西周中晚期至春秋早期,其遗物中最大量的、引人注目的器物为灰陶袋足鬲,伴生有各类灰陶的罐、盆、甑、簋、豆、碗等。袋足鬲、簋与卷沿的罐、盆、甑构成一组面目独特的器物群,与琉璃河遗址西周晚期的器物一致,因而属西周时期的燕文化。第三期遗存的西周早期较少见的袋足鬲和极少的C型簋则是第四期遗存最主体、最大量的器物,其中袋足鬲与第三期遗存的主要器物筒腹、鼓腹鬲毫无相似之处,二者之间不可能有形制的承袭关系,第三、四期遗存是两种不同的文化。镇江营遗址西周燕文化的初期曾与张家园上层文化的最晚期并行过一段时间,但前者很快覆盖了整个遗址,迫使张家园上层文化的人们离开了家园。镇江营遗址与琉璃河遗址在陶器方面共性较多,是燕文化的组成部分。第五期遗存属春秋战国时期燕文化。其上还有汉晋文化遗存[38]。因围坊三期文化分布范围较广,各地发现器物互有不同,亦有主张以永定河为界划分为东、西两个类型。以西面塔照遗址为代表,称塔照类型;以东面围坊遗址为代表,称围坊类型。其塔照类型与张家园上层文化镇江营类型在文化谱系上具有明显的承继关系,而围坊类型是塔照类型向东发展的一个地域类型。张家园上层文化张家园类型是张家园上层文化镇江营类型向东发展形成的一个地域类型,其与围坊类型没有明显的承继关系,而是一种替代关系[39]。此一系列考古发现及研究成果,对探索商周之际所存古燕(北燕)国具有重要意义。

易县涞水县古遗址分布示意图

1.板城 2.士庄 3.石亭 4.东营房 5.宋家碾 6.东赤土 7.大赤土 8.中水东 9.南庄 10.燕翎村 11.娄村 12.福山堂 13.庞家河 14.东垒子 15.炭山 16.南瓦宅 17.西南租 18.南桥头 19.张家洼 20.东明义 21.西明义 22.丁家洼 23.永乐 24.富位 25.中黄蒿 26.下岳各庄 27.五道河 28.北福地 29.西高村 30.潦水 31.北邓家林 32.孝村 33.曲城
(据《考古学报》1988年第4期附图)县,今为涿州市。

《史记·燕召公世家》:“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集解》:“《世本》曰:居北燕。”宋忠曰:“有南燕,故云北燕。”其南燕国初见于《左传·隐公五年》:“卫人以燕师伐郑。”杜预注:“南燕国,今东郡燕县。”又,《左传·宣公三年》:“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杜预注:“姞,南燕姓。”《左传·定公十年》:晋“成何奔燕”。均指此南燕国。其为姞姓国,地在今河南延津县东北,战国时属魏国,汉时置燕县,属东郡。其“燕”,当即此南燕国之本称。《说文解字》:“燕燕,玄鸟也。龠口、布翅、枝尾,象形。”[40]其国名很可能是缘于此燕燕鸟,而简称“燕”。传世铜器庚壶铭文载齐庄公时期齐将“庚率百乘舟,大(举)从河台(以)亟伐燕□丘”;又记另一战事:“其王乘(牡)与(舆)台(以)□燕师,庚捷其兵车马,献之于庄公之所。”其燕作[41],当即指南燕国。其北临河(即黄河,古时在今郑州以北作东北流向),故齐将庚率舟师从河以伐燕。

其北燕国初见于《左传·襄公二十八年》:“夏,齐侯、陈侯、蔡侯、北燕伯、杞伯、胡子、沈子、白狄朝于晋。”杜预注:“燕国,今蓟县。”《春秋·襄公二十九年》:“齐高止出奔北燕。”《左传》:“秋九月,齐公孙虿、公孙灶放其大夫于北燕。乙未出。书曰出奔,罪高止也。”《穀梁传》:“其曰北燕,从史文也。”又,《春秋·昭公三年》:“北燕伯款出奔齐。”杜预注:“不书大夫逐之而言奔,罪之也。书名,从告。”孔颖达疏:“传称燕大夫比以杀公之外嬖,公惧,奔齐,是被逐而出,非自去也。传又云:书曰北燕伯欵出奔齐,罪之。是仲尼新意。”《左传》:“九月,(齐)子雅放卢蒲嫳于北燕。燕简公多嬖宠,欲去诸大夫,而立其宠人。冬,燕大夫比以杀公之外嬖,公惧,奔齐。书曰:北燕伯欵出奔齐。罪之也。”[42]《穀梁传》:“其曰北燕,从史文也。”时为周景王六年(前539年)。由此可知,“北燕”之名原出《春秋》及《左传》,当为时称,其意在区别于“燕”(即南燕)。其“款”,或作“欵”,自古有之,故孔颖达引《春秋》经传作“欵”而无异文(阮元“校勘记”不见有辨,另宋王应麟《诗地理考》等亦引作“欵”)。而杜预注以此“北燕”属召公之国,以“款”为此出奔的“北燕伯”之名,虽为后世所从,然未必合于史实。《春秋·昭公六年》:“齐侯伐北燕。”《左传》:“十二月,齐侯遂伐北燕,将纳简公。晏子曰:‘不入,燕有君矣。民不二。吾君贿,左右谄谀,作大事不以信,未尝可也。’”又,《春秋·昭公十二年》:“齐高偃帅师纳北燕伯于阳。”《左传》:“齐高偃纳北燕伯款于唐,因其众也。”《穀梁传》:“纳者,内不受也。燕伯之不名,何也?不以高偃挈燕伯也。”[43]在此燕简公出奔,其国已另立国君的情况下,为区别两个北燕伯,若“款”为燕简公之名,《春秋》似不会不书。而《左传》于“北燕伯”后增书“款”字,并改“阳”作“唐”(据杜预注,阳即唐),似当视为广存异说。至于《穀梁传》所释,不书燕伯之名,是为了不与齐大夫高偃相提并论,显系牵合。其“款”,既不为私名,则最有可能为国名。或当如楚称荆楚(一为本称,一为他称)之例,其国以“北燕”为他称,而以“款”为本称。《春秋》书“款”于“北燕伯”之后,当属附注、说明的性质。其之所以标注“款”之本称于燕简公出奔齐之事,当是从此“北燕伯”所告。很可能其国时以“北燕”之称通行于世,而本称“款”已鲜为人知。

在铜器铭文中有一多与亞形合书之字(图徽),作等状。如西周早期亚盉铭曰:“侯亞。匽侯易亞贝,作父乙宝尊彝。”[44]刘体智在《善斋吉金十录》之二《礼器录》卷一释曰:“据燕侯盉拓本证文,亞形下当即燕字之上半截,象燕之形也;下作,象在巢形。”其以 象燕形虽有可取之处,然以此 与其下连读为燕则实误。今释为匽,指召公所封之国;而 则多释为 [45]。对其含义需重加分析。其上作廿形以象龠口,中为布翅两分之状,下为枝尾与鱼尾同,正为燕鸟之象形,与甲骨卜辞中释燕字者如 等极相类[46]。《尔雅·释鸟》:“巂周、燕燕、鳦。”邢昺疏:“燕燕,又名鳦。郭云:一名玄鸟,齐人呼鳦。此燕燕即今之燕,古人重言之。……孙炎、舍人以巂周、燕燕、鳦为一物三名。”《说文解字》:“巂周,燕也。从隹,山象其冠也,冏声。一曰蜀王望帝婬其相妻,惭亡去,为子嶲鸟,故蜀人闻子嶲鸣,皆起云望帝。”段玉裁注:“巂周、子巂,异物而同字。《文选·七命》:鷰髀猩脣。李云:《吕氏春秋》曰:肉之美者巂燕之髀。此燕名巂周之证。”又注:“《曲礼》:立视五巂。借为规字。汉之越巂,即此字,音髓。”由此推之,其,当即巂周,与燕燕为同物而异名。 字不见于典籍。《说文解字》有,其释曰:“,未定也。从匕、声。,古文矢字。”而矢字下不载。《说文解字》又有疑字,其释曰:“疑,惑也。”疑字古文又有作 [47],有可能为 之变形。此 、疑二字当皆从 得声(其义或亦可能由燕鸟飞翔不定,使人看不清引申而来;许慎以 为古文矢字,显系猜测,并无根据),如此,则 当读如疑。古音疑属之部疑纽,巂属之部匣纽、周属幽部章纽,其音相近,巂周当为 字之缓读。其 形有可能为北燕人所造,音属北燕方言;称巂周则有可能为中原人所模拟,如同称子巂鸟一般。义则同于燕,故其国有燕之他称(为别于姞姓之燕而称北燕)。《左传·昭公三年》记周景王使詹桓伯言于晋曰:“及武王克商,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其燕,当即为他称,原文作燕(不作匽)。《春秋》经传所记“北燕伯款”当依孔颖达疏所引作“北燕伯欵”,“款”即北燕国之本称,增欠旁作“欵”,“款”为形之讹。

字见于殷墟卜辞,用为方国名及贞人名。而带有 字的亞 诸器多出土于今河南安阳、北京房山及卢沟桥、辽宁喀左等地,时代早者可至商代后期,晚者在西周时期。由此推之,此一部族当在商周之际即存在于北燕之地,且与中原及东北地区联系密切,后即以族徽 称国。《春秋·哀公十五年》:“夏五月,齐高无丕出奔北燕。”时在周敬王四十年(前480年),则至春秋末期 国犹存。然因缺乏相关记载,其所居存地域尚不明了。上述考古发现及研究虽可大致划定其范围,但并未确定其活动之中心区域及所在具体方位。据考古资料,在今房山琉璃河一带发现大面积西周时期匽国墓地[48],周初召公所封匽国当与之相近。而上引亚盉铭文中亞 与匽侯并存,则西周时期此北燕国之东界当不逾古圣水(即琉璃河)。在琉璃河北董家林村并发现有商周时期古城址,依《水经注》所述,其当属“圣聚”,为商代圣国之所在,则商代北燕国之东界当亦不逾古圣水。又,《春秋·昭公十二年》:“春,齐高偃帅师纳北燕伯于阳。”《左传》:“春,齐高偃纳北燕伯款于唐。因其众也。”杜预注:“三年燕伯出奔齐。高偃,高傒玄孙,齐大夫。阳即唐,燕别邑。中山有唐县。不言于燕,未得国都。”孔颖达疏:“经言于阳,传言于唐,知阳即唐也。”江永《春秋地理考实》:“《汇纂》:今直隶保定府唐县东有汉唐县故城,春秋时曰阳也。”其地在今河北唐县北。杜预以其属“燕别邑”,似不确。时此北燕伯出奔,并未得复君位,不可能至于北燕国境。则其西南界当不逾古滱水(今唐河)。如此,商周时期北燕国所在地域当在今易水与拒马河之间,而中心区则极可能即在今涞水县一带。其地在战国时期置遒都,汉魏时期沿置为遒县。古音遒属幽部喻纽(或属从纽),与、巂周音相近,则亦当属北燕国本称之拟音字,或为之通假字。又,涞水自遒县以下得称巨马河,亦名渠水,并见于《水经注·易水》:濡水“又东南流,于容城县西北、大利亭东南合易水而注巨马水也。故《地理志》曰:故安县阎乡,易水所出,至范阳入濡水。阚骃亦言是矣。又曰:濡水合渠。许慎曰:濡水入涞。涞、渠二号,即巨马之异名”。古音巨属鱼部群纽、马属鱼部明纽、渠属鱼部群纽,则巨、渠均与、遒音相近,当亦属北燕国本称之拟音字,或为及遒之通假字。而“巨马河”与“渠水”相比照,其“马”字当属本地土著语“水流”之拟音字,后又于“巨马”后另加汉字“河”。由此可进一步明确古北燕国当即在此。依上引《春秋》所述,周景王在位期间,北燕国曾发生内乱,原北燕国君被逐,另立新国君,而原北燕国君后移居于唐(阳)。今所见残存古遒城或为此一时期新立北燕国君所迁建,至战国时期归属匽国,改置遒都,汉代沿置遒县。而北燕国都城原当在此遒城之南或北,为《魏志》所述遒县境内“南、北二逎城”中之另一座。其地属商周时期北燕国,东临召公所封之匽国。《寰宇记》所言“县地即周封召公于此也”,当即指此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