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吴伯雄四代佛光人
吴家的不远处就是中坜分局,
我们进入分局后,
里面的警官、警察立刻起立向他敬礼;
吴议员便交待说:“替这个师父报户口。”
那些警察只有恭敬配合,
也没有谈到入台证的问题,
所以我就顺利报了户口,并且取得居留证。
现在回想,
如果当时没有得到吴鸿麟老先生支助,
无法报得成户口,
那就是和台湾无缘了,
那么现在的我,
又将会流落在何方呢?
“我们一家四代都是佛光人!”这是吴伯雄居士在很多场合常说的一句话。
说起我和吴家的因缘,应该要从吴伯雄居士的老太爷吴鸿麟先生说起。
一九四九年春天,我随“僧侣救护队”到了台湾,当时举目无亲,身上别无所有,唯一的随身之物,就只有一张身份证。
初到台湾的一二个月期间,几经飘泊,到处挂单无着,后来好不容易才得以在中坜圆光寺栖身。但那时台湾刚刚经历过“二二八”事件不久(一九四七年二月),社会弥漫着一股肃杀气氛,对旅居在台的外省人的安全来说,更是饱受威胁。尤其继陈仪之后,陈诚所主持的台湾省政府,虽然对台湾实施“三七五减租”、“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对整个经济成长贡献很大,但在治安方面,他以军事管理为主,使得全省的百姓也如同身处军营一般。所谓“白色恐怖”,指的大概就是那一个时期吧。
我居住在中坜圆光寺,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只不过暂时挂单而已,于是就写信到香港求助。因为在一九五一年左右,家师志开上人是栖霞山的住持,当时栖霞山在香港建有一所下院叫“鹿野苑”,我想此时应该可以借助这个关系,请他们帮助我到香港居住。
据说那边的师长接信后,为了我可不可以去香港,还召开过一次会议;会中,五个当家师法宗、超尘、速醒、悟一、达道等法师都异口同声说:“我们今天可以到香港来,都是志开上人当时独力承担,发心留下来照顾栖霞山;因为他的慈悲成就了我们,现在他只有这么一个徒弟星云某人落难在台湾,我们能不助他一臂之力吗?”因此大家决议,托人带三百块港币到台湾,要给我买船票到香港。
但是带钱的人到了台湾,这时我因被警察逮捕,先是关在中坜的拘留所,后来移到桃园的一个仓库里,因此与香港来的人失之交臂。那个时候,佛教好像大难临头,从大陆来台的僧侣,如慈航法师等一百多位法师,一起遭到当局逮捕拘禁。后来幸经前台湾省主席吴国桢的父亲吴经明老先生,以及孙张清扬女士和多位“立委”、“监委”奔走呼吁,终于在二十三天后,把我们保释出来,我才又回到了中坜圆光寺。
这时候,我们同道中有几位因为没有身份证明,其前途命运就可想而知了。所幸我在离开大陆时,把所有的行李、衣物都放弃,身上只留了一张身份证;万万没有想到,这张身份证竟然成为我的救命符一样,我不但仗着这张身份证而获释,甚至我也知道,未来在台湾的居住安全,就得全靠这一纸证明了。
在经历此事之前,因为过去在大陆没有领过身份证,根本不知道身份证的重要,只是某天跟人闲谈时,有人提议说,现在国民政府八年抗战,胜利还乡了,大家需要有一张身份证明,以后行事会比较方便。那时候刚刚正在学查王云五的四角号码,字典里有“星云团”这个名词;“星云”,浩瀚无比,我想,不妨就用它来作为名字,领个身份证吧!
我虽有身份证,但是没有入台证,照说还是不能报户口。正当我在犹豫、思索着如何才能在台湾报户口时,有一位非常关心我们大陆僧青年的智道法师对我说:“中坜圆光寺有一位信徒总代表,叫做吴鸿麟,如果你能找到他,也许就能报得成户口了。”
当时吴鸿麟先生是县参议员,也是中坜的名医,仁心仁术,嘉惠病患,同时担任中坜警民协会会长。我心想,这种有地位的名门望族,我哪里能高攀,哪里找得到他来帮我报户口呢?智道法师说:“我找个时间带你到他家门口,去拜访、拜访看看。”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到门口拜访,意思是看看有没有机会遇得到。
真是因缘凑巧,这天正当我在中坜吴家的门口徘徊时,吴鸿麟先生刚好要外出,我赶快上前自我介绍说:“吴议员,我是大陆来台,现在正挂单于中坜圆光寺的出家人,我有身份证,想拜托你帮我报户口。”
吴鸿麟先生盯着我看,足足看了大约有一两分钟吧!终于说:“好!好!你跟我来,你跟我来!”
吴家的不远处就是中坜分局,我们进入分局后,里面的警官、警察立刻起立向他敬礼;吴议员便交代说:“替这个师父报户口。”那些警察只有恭敬配合,也没有谈到入台证的问题,所以我就顺利报了户口,并且取得居留证。现在回想,如果当时没有得到吴鸿麟老先生支助,无法报得成户口,那就是和台湾无缘了,那么现在的我,又将会流落在何方呢?
因此,我能在台湾安住,弘法一个甲子以上,我想,吴鸿麟先生给予我的因缘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后来吴伯雄先生的伯仲基金会为了提携青年,举办“吴鸿麟奖学金”,每年颁发奖学金的时候,我都非常乐意地随喜参加。
吴鸿麟先生是桃园客家人,一八九八年出生,我认识他的时候才五十一岁。和我结了这段因缘之后,时光迅速,他的儿女也不断成长,尤其吴伯雄先生二十八岁就当选省议员,成为当时最年轻的省议员;继而于三十三岁当选桃园县长,乃至后来一家三代都做桃园县长,真可以说是满门荣耀,家族之光。
吴伯雄生于一九三九年,一生仕途虽有起伏,但政绩卓著。他从省议员、县长、公卖局长、市长,到四十四岁成为台湾最年轻的“内政部长”。后来又第二度担任“内政部长”,当时正逢国际佛光会中华总会在一九九一年成立后,翌年在美国成立世界总会。记得当时洛杉矶音乐中心刚举办过“奥斯卡金像奖”,我们就在那里举行成立大会。当我从美国打电话回台湾,征询他的意见,说大众议决要请他担任世界总会副会长。他闻言,欣然答应。
后来他从“内政部长”功成名就卸任,一九九八年时再度被大众选为国际佛光会中华总会的总会长。三年后又再连任,一共六年。他每天都到设于佛光山台北道场的中华总会办公室办公,和信徒多方接触。在他任内,佛光会的会务推动得很有起色,对佛教的发展贡献很大。
记得有一次,吴伯雄告诉我,有个日本访问团到台北道场访问,因为他会日文,就帮忙招待。那时吴伯雄正担任“总统府”秘书长,这些来自日本的人士并不明所以,当中有个人问吴总会长厕所在何处?吴伯雄亲自带路。出来后,就问吴伯雄:“你是做什么的?”旁人说:“他是‘总统府’的秘书长。”那个日本人一听,吓了一大跳,赶忙接连着说抱歉,他说:“我怎么可以叫‘总统府’的秘书长带我去厕所呢?”
这件事后来成为趣谈,吴伯雄自己也很开心,他说,以“总统府”秘书长的身份,带他去上厕所,这也是一种服务啊。甚至后来他在公开场合也一再表示,自己是佛光山台北道场的义工,他要把“政治摆两边,佛教放中间”,真是令人感动。
吴总会长对于佛光会的会务多所推展,每次会员集会,他都亲临会场。由于他善于演说,致词简明扼要,没有冗长的客套,而且善于带动现场的气氛,信徒每看到他莅会,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后来他也觉得担任佛光会总会长,是他一生最大的荣耀,所以心甘情愿地投入。他说,他做过两任的“内政部长”,以及台湾省议员、桃园县县长、公卖局局长、台北市长、“总统府”秘书长、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等公职。但是,上台下台,都引起人的议论。现在做了佛光人,永远也不要上台,也不要下台了。这番话,再度获得了信众热烈的掌声。
他也曾说,过去担任“内政部长”,都是在台上颁赠优秀团体会员奖给人,后来做了佛光会会长,自己代表佛光会在台下受颁“优秀团体会员”,这种心情比颁奖给人更欢喜。此外,每次佛光会举办活动,结束之后,现场迅速复原,都没有留下一张纸或一点垃圾,他为此感到非常光荣。他肯定地说,事实证明,在人的一生当中,除了父母、学校的教育,宗教教育的力量也不容小视。
佛光会自从一九九一年成立以来,发展迅速,现在分布在世界七十多个国家地区,有一百六十多个协会,数千个分会,每两年在世界的名都召开一次会员代表大会(最初一年一次)。吴伯雄居士可以说每会必与,如法国的巴黎,加拿大的多伦多、温哥华,日本的东京,澳大利亚的悉尼,香港的九龙,他都前往参加。我当会长,他任副会长,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是高官厚爵而不甘屈居人下;他对我担任会长,是真正心悦诚服,我也很感谢他对我的护持。
尤其早在一九九〇年代初期,我请他担任佛光山的信徒总代表,他也欢喜接受了。后来在一九九四年,吴伯雄有意参选首届“台湾省省长”,而同党的宋楚瑜先生则是国民党所属意的人选,一时“二雄相争”,僵持不下。我知道后,就约他检讨选举的得失。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竞选到底,哪怕台湾省就只剩下一个阿里山,他也要竞选省长。
当时宋楚瑜先生背后也有很坚强的后盾,拥有很雄厚的竞选资源,他们两位在国民党里都是一时之选。我就跟他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果真有心为民服务的话,什么不可以做,为什么一定要选省长呢?我说,就像佛光会,其实也可以乘兴而为,不是一样可以拥有无限的挥洒空间吗?
我的意思主要是告诉他:“退一步想海阔天空,人生不一定要做老大,做老二,也有老二的妙处。”所以后来“老二哲学”这一句话,就这样流传下来了。
最后,吴伯雄经过他九十多岁的老父吴鸿麟先生劝谏,终于欣然同意退让。国民党中央至此也松了一口气。之后有报纸报道说,吴伯雄先生因为我的劝说,他就“回头是岸”了。我想,他的风度雅量不但赢得了大家的喝彩,最重要的是,他结束了一场政治纷争,无形中惠及全民,可说是功德无量。
从此之后,他就一直以当佛光会总会长为乐。确实,做佛光会总会长的掌声,不比他做省长少。我们曾联袂环岛弘法,也常同台讲说,这几年来,光是在林口中正体育馆,二三万人的集会就不只十次以上,所造成的影响,以及带给大众的欢喜,吴伯雄在信众里面,恐怕是独一无二了。
一九九八年,他以国际佛光会中华总会总会长的身份,跟我到泰国迎接由西藏贡噶多杰仁波切赠送的佛陀舍利。那一天是四月六日,我们搭乘华航CI695包机前往曼谷。同行的有心定和尚、慈庄法师、慈惠法师、慈容法师、王金平、陈履安、吴敦义、丁守中、潘维刚、赵丽云等,我们在泰国受到泰国政府隆重接待。
尤其,世界佛教徒友谊会在他们的大礼堂,启建隆重的法会。后来佛陀舍利供奉在王后公园,供民众礼拜,同时邀约数千比丘在场诵经。到了四月九日,会同在泰国的十多位仁波切,搭乘原来的包机一起返抵台湾,数万人蜂拥来到机场迎接。
在迎请佛陀舍利到台湾的过程中,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灵感事迹,感动了无数见闻、参与者。例如,佛陀舍利到了桃园机场,举行过恭迎典礼后,佛陀舍利的专车从机场启动,准备返回台北道场。这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虽然当时政府特地把高速公路净空,让迎接舍利的车队通行无阻,以示对佛陀舍利的尊重。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我非常忧心,因为台北还有数万人正等在台北道场前的街道两旁,准备恭迎佛陀舍利,忽然下起这么大的一阵雨,怎么好迎接呢?
说也奇怪,当佛陀舍利经过圆山大饭店,下了高速公路的时候,大雨如同刀削一样,霎时停止,连一丝丝的雨滴也没有。我们到达松山火车站前的松隆路,只听到从电视转播里传来主持人赵宁的声音说:“哎呀!你们看,佛陀舍利来了,松隆路变成佛光大道了。”
佛陀舍利在台北道场供人瞻仰礼拜四十九天,因为人潮热络,延期了八个月,再由铁路局以专车护送南下,分别在台中、彰化、嘉义、台南等站停靠约九十分钟,让佛陀舍利移至火车站前广场,供当地民众礼拜。
现在回想起来,吴伯雄从华航飞机上,手捧佛陀舍利下机时那种虔诚的英姿,不禁感到吴伯雄居士一生的荣华富贵,真是其来有自,一切都有因缘使然。
二〇〇八年,吴伯雄领导国民党在选举中获得胜利,使得国民党重新执政。同年五月,率国民党代表团访问大陆,并与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先生作历史性会见,决定以最快的时间,恢复海基会、海协会制度性协商,两岸直航及开放大陆人民来台观光,让两岸和平发展,做了重要的突破。
此外,他在南京中山陵谒祭国父,并题了“天下为公 人民最大”八个字,影响非常深远。他并且兼程赶到佛光祖庭宜兴大觉寺礼祖,同时为四川汶川大地震的民众祈福。
二〇一〇年五月,吴伯雄又受我之邀,到扬州鉴真图书馆的文化讲坛,以“因缘与福报”为题,对群众作了一次公开讲演。后来,他又多次在大陆主持会议,我深感世间上人与人之间能够泯除对立,彼此相互来往,促进和平,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吴伯雄居士和我,相处已经如同家人。他的事情,我可以随时向他提供意见;山上的法务,他也可以随时给我建议。例如,我筹办大学,他跟我讲,现在是开放私校办学的时候,这必定是非常吃力的事。正如他所言,办大学确实是很吃力,但我是一个不愿意给人失望的人,凡是为了佛教,我都尽心尽力。不过,后来他也赞叹我的运气好,说我有愿必成。
我创办《人间福报》时,他也关心说,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后来吴鸿麟老先生辞世,在追悼会时,他用《人间福报》作为答礼;甚至他参加朋友们的婚丧喜庆典礼,也都推荐《人间福报》作为往来的礼物。
吴老先生过世时,我人正在菲律宾,一听到消息,就即刻赶回台湾,参加第二天早上八点的告别式。没想到,这一点小事令他感动无比,多次在讲演中说我“有情有义”。我感到很惭愧,几十年来,姑且不论他们父子对佛教的护持,就以当初来台湾受老先生帮忙的恩情来说,在老先生舍报时,亲至灵堂为他祝福,实在说,这乃是我义不容辞,应该做到的本分。
二〇〇三年,吴伯雄把他在中坜的老家——吴老先生执医的诊所,捐借作为佛光缘,提供给当地民众有个共修的场所,并在每年新春期间举行祈福团拜。二〇〇五年,马英九和王金平先生竞选国民党主席,双方互有竞争。为了避免两败俱伤,大年初二,吴伯雄邀约两人到中坜佛光缘礼佛、晚宴,他要我写一幅字致意。我写了对联“退一步逍遥自在,让三分吉祥平安”,横批题了“诸事圆满”。后来听说那天的气氛和谐融洽,他为此感到欢喜不已,认为非常有意义。
吴伯雄居士是一个非常重视传承的人,他在佛光会的任期之内,把他的儿子、媳妇带来参加各种佛光会活动。尤其长于吴志扬,是哈佛大学出身的法学博士,曾任律师,后来担任“立委”;参加佛光会后,当选为中华总会的监事长,并在佛光会会员、民众的鼓励下,参选桃园县长,结果以高票当选。二公子吴志刚在万华区参选台北市议员,也是议员中得票最高的当选人。他的大女儿吴璧玲,嫁给名报人《世界日报》发行人马克任的儿子马宏,现在旅居美国。二〇一一年六月,吴伯雄还带他们全家到山上参观礼佛,小住一宿。
吴伯雄的夫人戴美玉女士,与他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是一位爱好音乐的歌唱家。吴家一门,从吴伯雄夫妇,到他们的儿子、女儿,都喜爱唱歌,可以说整个家族都是唱歌的高手。
二〇〇三年佛光山在台北举办“人间音缘”征曲比赛时,吴夫人还带着媳妇、孙女们,在“国父纪念馆”同台唱了一首客家调的《念佛歌》,大众报以热烈的掌声。过去,做官的人都自恃身份,不便在公众场合唱歌,但是我鼓励吴伯雄居士,我说:“做官也没有规定不能唱歌,你有这么好的歌喉,唱歌也是跟大众交流啊。”于是就从吴伯雄开始,后来像程建人先生等许多高级官员,也都跟他一样,莫不以唱歌为乐事。
从吴伯雄的尊翁吴鸿麟老先生,到吴伯雄及他的儿孙,他们世代从政,是政治世家。另外,听说他的家族还有很多都是名医、名教授,名银行家、名企业家,在此我就不一一替他们叙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