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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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朦胧中被锣鼓声吵醒,睁眼便见到吴云翻身起床,乐天还在沉睡。天未亮,床头小时钟指向五点半,旧的一年在炮竹声中结束,新的一年在锣鼓声中开启。只是这大冬天的,扰人清梦,可厌可烦!

我蒙起头继续睡。锣鼓声还在吵闹着。

吴云洗漱完毕出门去了。

半醒半睡间,听到烟火炮竹声,夹杂着锣鼓声,吵得人心不安。

伸手探探被子外的空气,刺骨冰凉,打个冷颤,再缩回来。

乐天依旧睡得沉,才六点一刻,还是再睡会吧。一转身,似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知觉刚飘远,又被摇醒,睁眼看到吴云:“六点半了,起床吧,全村人都到齐了,要出天花了,起来起来!快叫乐天起床,我还要回去打烟花,你带乐天过来祠堂,快点哦!”

吴云匆匆忙,一阵风似的,又飘走了。

如梦似真,意识渐朦胧,猛一清醒,啊,不是梦,正是大年初一大清早。

一番自我斗争之后勉强起床,迅速穿戴洗漱完毕,六点四十五分。轻声叫唤两声“乐天,乐天,起来看烟花了。”小家伙毫无动静,睡得正酣,外面敲锣打鼓炮竹声皆闹他不醒。

算了,让他再睡一会吧,反正他对天花没兴趣。

年初一的“出天花”活动是村里最隆重的过年仪式,所有男丁一大清早都在祠堂里聚齐,祭祖,燃放不可计数的烟花爆竹,连续敲锣打鼓五六个小时,称之为“出天花”。女人们带着小孩们在祠堂旁边围观。只有老人可以不用参加。

乐天一向对声音敏感,尤其害怕高分贝的声音,所以对于出天花仪式每年都兴趣了了。我对此也毫无认同感,每年都只是陪着乐天在外围站一会,凑个热闹,便早早收场回来。完全感受不到村里人的兴奋和激动,只觉无谓的烟火严重污染空气。

我轻手轻脚出房间,下楼,来到一楼客厅。

爷爷奶奶都在,询问乐天。

“叫不起来呢,睡得正舒服,让他多睡一会吧。”

吴云又回来了,依旧急匆匆:“乐天呢?全村的小孩都到了,不见你们!”

“还没起来,叫都叫不醒,晚点再去吧,反正乐天每次只看一小会。”

“都快七点了,很快就要结束了,还等什么时候?快!叫他起来!一年就只一个年初一,这是全村人都要参加的,这样都不愿起来,你别惯他惯得没分没寸的!”他一边说一边往二楼房间去。

我跟了上来:“我怎么就没分没寸的?!他一向害怕吵声,尤其是炮竹声,往年都是连祠堂都不敢近,就在外围逗留一下就吵着回来,去不去都那样!”

“不行!这是村里最隆重的活动,全村人的活动,大人小孩都要到齐,必须去!”

吴云把乐天推醒:“快起来,妈妈带你去看天花!”回身对我扔下一句:“快点帮他穿好衣服过来啊!”又走了。

一肚子气,可是,从小被灌输过年期间要笑脸迎人,和气生财,不宜争吵。忍了。

乐天总算醒来,虽有点不情愿,听到锣鼓爆竹声,还是快速地起床更衣洗漱。

我带着他来到下楼,准备往祠堂去。

一开大门,冷风嗖嗖,还没全亮的天,被燃放的烟花爆竹熏得迷雾重重。

乐天缩手退回。

跟在后面的爷爷马上上前哄着:“快去,别怕,很好看很好玩的!”

我帮乐天带好帽子围巾:“来,妈妈帮你用帽子捂住耳朵,这样就不会很大声音了。其他小朋友都过去玩了呢,我们快点过去。”

说着,拉起乐天的小手冲进重重迷雾中。

祠堂离家只隔了三座房子,祠堂门口的小广场被重重人影包围住,水泄不通。外围也站着几圈妇女小孩,稀稀疏疏。

震天的锣鼓,呛人的烟雾,渐近渐浓烈,乐天捂着耳朵,止步不前。

我干脆陪他远远站着观望。

吴云又来了,提高声音喊着:“快来快来!”乐呵呵一把牵过乐天往人群里钻,我来不及反对,目送他们挤过人墙往祠堂去。

不一会儿,乐天哭着跑出来,梨花带泪,嘴里喊着什么,完全听不清。吴云跟着在后头,看着乐天奔向我。

我干脆搂着他回家了。

回到家关上门,锣鼓声稍远,乐天尤在哭泣。

“怎么了?害怕锣鼓是吗?”我询问。

“我不……不要放鞭炮!不……不……不要鞭炮……”乐天一边哭,一边磕巴着说。

话音未落,吴云推门进来:“胆小鬼!放鞭炮而已,怕什么,轩轩弟弟比你小那么多都敢自己放呢。”

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是否坏意头,提高声量:“你第一天认识你儿子啊?!这样逼他有意义吗?吓坏他就只为了满足你那虚荣心和面子吗?”

“我这是锻炼他!谁家小孩五六岁还怕鞭炮的?要不是你一直这样宠着,他也不会这么胆小!”吴云声音比我还大。

怒气在心中升腾,萦绕,爆发还是消散只在一念间。

爷爷奶奶闻声过来调解,自然护着孙子:“不去就不去,没事,乐天乖,不要哭了!”

算了,大年初一,不宜大动刀戈,再忍!

吴云见孤立,又回祠堂去了。我带乐天回房间画画看书,于吵杂声里自觅静土。

八点多,炮竹声渐小,锣鼓声渐远,吴云进来,站儿子边上,脸对着我,讨好地说:“天花出完了,他们巡村去了。我们快去吃早饭,吃完早饭还要去拜年呢。”

“不……不要鞭炮!”乐天仍心有余悸。

“知道了,胆小鬼,等下只是拜年,像昨天晚上一样,可以拿很多糖果,不会放鞭炮的,好不好?”吴云俯身逗乐天。

父子俩和好,一同下楼,我跟着下楼吃早饭。

正吃着,门口传来:“拜年咯!拜年咯!”一班人马到达,全家忙起身,倒茶水,敬香烟,派糖果。

一阵寒暄,送走客人,继续吃饭,饭未毕,又来一波:“拜年咯拜年咯!”

再次起身,倒茶水,敬香烟,派糖果。

等人走后,吴云催促:“快吃吧,怎么今年大家都这么早,我打电话让大哥他们早点过来。”

吃完收拾完毕,二伯和子侄们先到,等大伯家到齐,一大家子出发拜年去了,依旧剩我和公婆在家招呼客人。

闹哄哄直至正午,他们拜完年回来,方告一段落。

短暂的停歇,是为了应对接下来从初二到初六的各色走亲戚及被亲戚走。吃饭、打牌是每个春节假期的主旋律,无处可逃。

顺应习俗吧,既完成生活的仪式感,又照顾了所有人的感受,只是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厌烦,对安静清闲的生活愈加渴望;及至真的可以从热闹繁杂的人情世故里解脱,又对寂寞冷清的孤单望而却步。人的矛盾就这样时刻充斥于生活中。

不知年少如乐天,是否也会有这种矛盾?见他每天开心满足地过,乐不思蜀,就是结巴日趋严重,抽动越发频繁,是因气候不同引起鼻炎病发而导致的,还是生活方式的变迁引起的?

我持续担忧着,又手足无措地,只能密切观察着。

热热闹闹,吃吃喝喝,恍恍惚惚,一下就到了年初六。按计划,结束江西老家的行程,下午先坐动车到南昌,宿一宿,初七一早乘七点的动车回广东,先回我娘家,一个南方的海滨小城。

六个多小时的车程,乐天显得比去程安静许多,连同结巴和抽动也缓解些许。

下午一点多到达,我大哥早已在站外等候多时。

远嫁女,对娘家的定义分外亲切。虽说生活的地方离家不过三百公里,可一年到头也只是回三两次。故,这份亲切,又不免带着些许见外。

乐天倒是不见外,自来熟地,一进屋就舅舅、舅妈、表哥、表姐叫个不停,屋前屋后自顾自地到处巡场,还抱着头发斑白的外婆,亲亲搂搂,把外婆乐得一整个下午见牙不见眼。

乐天一岁到两岁期间,是外婆过来广州帮忙带的。都说三岁以前的小孩不记事,本以为一年时间的相处对于不谙世事的乐天是不着痕迹的,谁料想,此后每次回来,一见到外婆,他都显得特别地亲近和心安,经常是自然而然地往外婆怀里一钻,搂着外婆,叽里咕噜讲一通外婆听不怎么懂的普通话。大概,年幼时的相伴,刻在记忆深处,就如同火红的烙印印在泥板上一般,不带色彩,却层次分明,远看浑然一色,毫无波澜,唯有靠近,方窥见其中凹凸分明的印迹吧?

海产丰富的海滨小城,吃是永恒的重头戏。各色小吃,海鲜,连最普通的家常菜,都吃得让人不愿离去。

饱食两日后,归期在即。

乐天心满意足地跟大家告别,竟然没有往年的不舍,甚至哭闹,大家都笑着称赞:“过了年,长一岁,果然不同了!”开开心心地,再次坐上动车,回花城。

好玩又疲惫的春节假期划上满足的句号,一家人朝着远方继续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