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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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判词:胭脂判

“胭脂:身犹未字,岁已及笄。以月殿之仙人,自应有郎似玉;原霓裳之旧队,何愁贮屋无金?而乃感关睢而念好逑,竟绕春婆之梦;怨摽梅而思吉士,遂离倩女之魂。为一线缠萦,致使群魔交至。争妇女之颜色,恐失‘胭脂’;惹鸷鸟之纷飞,并托‘秋隼’。莲钩摘去,难保一瓣之香;铁限敲来,几破连城之玉。嵌红豆于骰子,相思骨竟作厉阶;丧乔木于斧斤,可憎才真成祸水!葳蕤自守,幸白壁之无瑕;缧绁苦争,喜锦衾之可覆。嘉其入门之拒,犹洁白之情人;遂其掷果之心,亦风流之雅事。仰彼邑令,作尔冰人。”

如此绝美的描写,却是判词。“铁限敲来,几破连城之玉”,美丽的姑娘原本冰清玉洁,就像无瑕的美玉,危险的处境却如那即将击来的铁棒,要将美玉击得粉碎;“为一线缠萦,致使群魔交至”,只是一点点少女的怀春相思,竟让各色妖魔鬼怪纷至沓来,以至于引出这千古奇案……

判词美,案更奇……

胭脂是山东东昌牛医卞氏的女儿,正是如花的年纪,“身犹未字,岁已及笄”,生的宛若“月殿的仙人”。一天,胭脂偶遇秀才鄂秋隼,顿生爱意,相思成病。她的一个闺密王氏得知后答应为其牵线。但这个王氏却并不是一个安分的妇人。她背着丈夫与一个名叫宿介的秀才私通。宿介得知此事后,顿时生了歹心,欲假冒鄂秋隼前去渔色。夜里骗开了胭脂的房门,欲行不轨,却被胭脂坚定地拒绝了。“葳蕤自守,缧绁苦争”,“幸白壁之无瑕”。又因胭脂正在病中,宿介也就没有强求,但强夺绣鞋一只作为信物,“莲钩摘去”,以便日后再来纠缠。不料宿介将绣鞋遗失在王氏家门口。无赖毛大一直对王氏有意,今夜也来纠缠王氏,走到王氏门口刚巧拾到绣鞋,又听得屋内宿介被迫向王氏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也心生歹念,想要去胭脂那里占便宜。但他路不熟,错跑到牛医卞氏窗下说调戏胭脂的话。卞氏一听大怒,持刀就来追赶毛大,不想反被毛大所杀。“丧乔木于斧斤,可憎才真成祸水就因为一点相思,竟让父亲丧命!胭脂真是惹下大祸!

这篇判词出现在小说《聊斋志异》中。这种出现在文学作品里的判词叫“花判”。它们不是真实的判词,而只是作家们为了作品的需要而杜撰的。著名的还有《三言二拍》中的花判。胭脂判是花判中的杰作。

然而,我最近越来越觉得它并非花判,而是实判,即真实的判词。

首先,这肯定是个真案子。生活比我们高明:人编不出这么曲折又合情合理的案情。就像几年前,重庆王立军的一幕。虽然全中国人民都在那里猜测重庆的结局,但我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真实的生活竟然是这样。哪个人写小说也编不出这样丰富离奇的过程。所以《聊斋志异》应该取材于真实的案件,才能写出这篇“胭脂”。

胭脂案发后,县官一问胭脂便将鄂秋隼抓来了。可怜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被想当然地定了罪。的确,谁知案情如此曲折呢?只以为是普通的情杀呢。幸得济南知府吴南岱发现疑点,顺藤摸瓜,抓获了宿介。吴南岱十分得意,以为自己抓住了真凶。他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的真凶毛大是山东学使施闰章明察秋毫,看出了宿介作案的矛盾之处,使用巧计抓获的,真可谓一波三折。

据“聊斋”所说,施闰章破案后提笔写下了这篇胭脂判,左右传扬,皆称颂不已。那么,它是施闰章写的,还是小说的作者蒲松龄写的呢?我越来越认为,它应该是施闰章写的,这就是判词的原文。这篇判词写作的水平非常高,不像是山野村夫能够写出来的。施闰章是山东学使,相当于正厅级的教育厅长。判词的水平与他的身份是相符的。不是身居高位的庙堂人士,很难有这样的水平。武侠小说里总是说在深山老林里藏着世外高人,武功高出皇上的御林军多少倍。实际上,绝大多数人才还都是为官方所用的。民间存在高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篇判词的用典繁多、对仗工整,不像是一个民间的文人有的水平。再者,写花判的人为了吸引读者眼球,哗众取宠,往往把花判写的格调不高,甚至流于情色。而这篇判词虽有美丽的文学描写却始终格调高雅,颇有“官气”,所以我觉得它应该是实判。

原判共分三段,分别写的是胭脂、宿介和毛大。这里选的只是胭脂的一段。宿介的那一段写的是他的“冤”和“错”。一方面替他申冤,另一方面指责他的错误,最终把他的功名降为最低一等,以惩罚他行为不端。不过,“假中之假以生,冤外之冤谁信?”宿介还是应该大大感谢施闰章的,否则这么离奇的案情,他的冤枉真是没有人信呀;而“风流道恶魔”“温柔乡鬼蜮”的毛大则被立地正法;胭脂则由官府做主,得偿所愿,与鄂秋隼成百年之好。

说起这施闰章,与蒲松龄还真有一段渊源。蒲松龄一生不得志。他最辉煌的时候就是少年时参加科举,连中了县、府、道三个第一。不想其后却终生屡试不中,真是令人唏嘘呀!而当初在山东省,即道一级的科举中点他做第一名的人,就是施闰章。施赏识他的才华,蒲松龄则在自己的作品中让施千古留名,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判词并不是以文学欣赏为主要目的的文字作品。我们看判词不是为了享受美,而是为了享受公正。那么,判词写得这样美有用吗?有用!德国的大哲学家康德说过:美是至善的表现。古希腊的武士都把自己打扮得很美,以向敌人说,上天把我造的这样美,不是证明它很宠爱我吗?你怎么还敢和我征战?!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得上天宠爱的人,谁能战胜呢?美还是有用的。能够美丽绽放的花朵都是上帝的杰作。一篇能够美丽绽放的判词,本身就是公正的完美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