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进宫(二)
秦榛从翊坤宫出来时却不是走来时的正门,而是从侧门出去的。
程公公只道是贵妃娘娘今日这时辰找了容妃娘娘叙话,因此便从侧门出去方便些。
这容妃娘娘是太子殿下送入宫中的美人,近来也十分得皇上的宠爱,公主与太子素来不和,贵妃娘娘找容妃前来,想来不会是心平气和的一场叙话,不过这都与她无关了。
其实从正面走不过是多向位娘娘行次礼,倒也不用特意避讳,只不过人家愿意省事,秦榛自不会多言。
翊坤宫侧门所在的西面从远到近分别是咸福宫、长春宫和启祥宫。其中咸福宫离乾清宫最远,平时也没什么人走动。
秦榛还没走出去多远便隐隐约约听到有极细的女声在唱歌,歌声断断续续,一点调也没有,她只大概听清了‘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月明’这两句话,想是某位冷宫的娘娘在抱怨帝王薄情寡恩吧。
然而没多时便又听见有肉体撞在门上的闷响声音,那声音大概是从咸福宫传出来的,她驻足回身看去,只见一形容无状,行迹疯癫的女子,素面朝天,光着脚的从咸福宫跑出来,身后还跟着宫女和太监拼命的把她往回拽。
那女子嘴里还不住的喊着:“杜鹃是坏人,孩子没了,章儿啊......我的章儿啊,我要杀了杜鹃,杀了她......”然后又疯疯癫癫的哈哈大笑。
秦榛听她言语含糊不清,口中絮絮念念也不知何意,看她的样子像是疯了很长时间,出言无状,神志不清,皇上居然只是把她关在咸福宫里,倒还算是厚道。
一旁的程公公叹道:“哎,这陈昭仪疯了已有十数年了,每日送去的饭食也不好好吃下,皆是打翻在地,又从地上捡起来吃,嘴里还常唱些抱怨皇上的怨诗说些胡话,也是皇上仁慈才许她继续住在咸福宫中,而没有移入冷宫”
“陈昭仪口中说的杜鹃是何人啊?”秦榛问道。
“杜鹃哪里是什么人呐,不过是杜鹃鸟罢了,陈昭仪未疯之前喜爱侍花养鸟,各种类皆有,疯了之后不知怎么把之前养的杜鹃鸟全部折磨至死,宫人怕她会继续折磨其他鸟儿,便把其它鸟儿都放了,如今咸福宫中可是一只鸟儿都不敢有的”程公公道。
秦榛回过头,跟着程公公继续往宫外走,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那陈昭仪已被宫女们拽了回去,她往后的人生恐怕也是一日复一日,然后将一生葬在这金碧辉煌的宫城之中。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都耗在了这宫里,宫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信任,没有爱情,这已是很悲惨的事了,听那陈昭仪的疯言疯语中大概是她失了孩子,失了依仗,漫漫长夜在这宫中该如何熬过,也许疯了忘记了,什么也不知也是一种解脱吧。
待出了宫门,老远就看见富余穿着一袭青色罗衣冲她热情的挥手呢。
往日见她皆是男装打扮,头一次见她穿女装才意识到她也还是个青葱般的小姑娘。
“秦姐姐,哎呀,不对,该是姜姐姐了,好些日子没见,你都已经是姜府的小姐了呢”富余改口道。
“私下里叫我阿榛就好,我还是比较习惯秦榛这个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等你大哥下职吗?”
富余挽着秦榛的胳膊道:“我听哥哥说你要请他吃饭,便跟着来了,多一双筷子而已,阿榛姐姐可不要舍不得哦”
秦榛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也甚是好笑,想到若是芷兰妹妹也能如富余一样开朗一些便好了。自从上次的事儿后,她俩人在府中虽然还时常在一起相处,但她总觉得芷兰心里像是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说来也是她不好,若不是她故意引诱姜夫人怀疑,芷兰也不必介意她母亲的所为,她心里不由得想当时若是寻个更妥当的办法便好了。
她还在低头想着,那边富衍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已经等候多时了吧,今日户部要处理的事情有些多,故而出来的稍晚一些,今日还是我来请吧”
富衍着一袭青色官服,如早春时节里的柳枝,清爽舒朗。
“诶~说好了是我请,可不能因为你们家是首富之家,就不给我表示谢意的机会呀”秦榛道。
“好,那便听阿榛的”富衍无奈笑道。
“上次在富元楼吃的鱼到现在还是齿颊留香、余味无穷,可惜富元楼闭楼三月,如今是吃不到了”秦榛叹息道。
“无妨,如今富元楼的厨子们暂时安置在富春楼里,只要厨子在,在哪儿都能吃到美味的”富余道
于是一行三人移步至富春楼。
果然地方虽换了,但是鱼还是那个味。
菜一端上来,秦榛便开始施展她的挑鱼刺大法。
富余看的是目瞪口呆。
富衍只是笑笑。
秦榛不好意思笑道:“以前和师父吃饭习惯了,要用工具先把鱼刺挑掉,这习惯一时没能改的过来”
“哈哈,我不介意的,有人给挑鱼刺真是求之不得呢,像我哥哥就不会这么体贴”富余扫了一眼富衍,“但我看哥哥倒没什么反应,莫非阿榛姐姐之前便给哥哥挑过鱼刺”
富余藏着一脸八卦的笑容。
“自然”富衍道。
秦榛回想一下当时在富元楼里吃饭,她很自然的就去挑鱼刺,富衍并什么反应,想来是见识的人多,什么习惯的人都有,才会不觉得奇怪。
鱼刺挑好了,其他菜也都上齐了,三人津津有味的吃着。
“阿榛姐姐,前几天姜府去的戏班子可好看”富余问道。
“富家旗下的戏班子,怎能不好看呢,那故事唱的是一个娓娓动听、催人泪下呀,只不过我从你们家借戏班子的事,还是不要让我爹知道,免得他以为不是他主动请的,没有讨我开心而有所失落”秦榛道。
“阿榛姐姐真是善解人意,还能顾虑到姜大人的心情,看来回去我得对我爹好点”富余道。
听她这么夸赞,秦榛颇有些惭愧,微笑着看向富衍。
富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笑回应她。
他如何不知这戏里多加了一出从未唱过的戏,只是看破不说破,她那么做必是有原因的罢。
秦榛心想富衍其实很是体贴,明明心里有所疑惑,但是很有分寸,她不主动说,他便不问,给足了对方空间。
只是富余现在还不成熟,看到的更多的只是表面上的体贴。
三人吃的差不多了,望着窗外的街景熙熙攘攘的,很有烟火气。
有几个小乞丐互相嬉闹着路过窗下,口中还唱着大概是从别处听来的歌。
“十八子,十八子,菩提子散落九州,鸿雁高飞鸟归处,日升月落水中影”
“这些小乞丐唱的是什么诗呀,怎么从未听到过”秦榛道
她对这首类似打油诗的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作诗之人前言后语有些不太搭调,亏得还被小乞丐唱出来,被更多的人听到了岂不是会被更多的人会笑话。
“我也没听说过,只是近来偶尔听到过一两句,今天才刚好把这诗听全,想是这作诗之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吧”富衍道。
小乞丐们追逐着很快的跑远了,歌声渐渐也听不见了。
富余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阿榛姐姐可听说过集花大会?”
秦榛摇摇头,这东西她可是头一次听说。
“集花大会是京城贵女们比拼展示才艺的聚会,各家贵女都会在此集会上竭尽全力的施展才华,由此赢得心上人的关注,历年来都是由公主组织的,往年都在四月份举办,如今公主禁足,这才延迟到了五月。
今年阿榛姐姐才刚刚被姜府认回,不知道会不会被邀请,我今日已经收到了请帖,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收到的呢,以往商贾之女是很少有这种机会被邀请的”
富余拿出一枝被制成干花形状的海棠花,下面挂着竹片,这便是那集花会的请帖了,果然是贵女们的聚会,连请帖做的都别出心裁。
“想必还不至于轮到我吧,我即便是姜府长女,但也仅仅是庶女而已,何况我并无什么才艺,去了也只是给人家做陪衬的”秦榛自嘲道。
不过她也是实事求是,才艺无非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舞。诗词还会点,别的她好像一样也没有占上,只有脑子还不算太锈逗。
“不碍事的,集会并不分嫡庶之人,只要有才,即使是庶女也会大放异彩,令人刮目相看,姐姐若没收到请帖,随我去观看也是无妨的,京城中的很多王公贵子们也会受邀参加的,到时便又能看到很多俊俏的公子们啦”
秦榛扶额,看来主要目的还是去看美男子呀,她都差点忘了富余的花痴属性。
富衍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你会去吗”秦榛问向他。
“当日若是得空,去看看也无妨”富衍道。
“去嘛去嘛,阿榛姐姐一定会去的,所以哥哥也要去哦”富余撒娇道。
富衍一口茶水差点呛到,连忙掩饰是被富余的撒娇给吓着的,好在秦榛也没觉出别的意味。
“那好吧,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到时候就陪你去看看”秦榛道。
三人又多聊了一会儿,便准备各自归家了。
出了富春楼的门,秦榛道:“富兄,阿余,那我便先告辞了,改日有空再聚吧”
“虽说有南风姑娘和其他人在,但总得给别人表现风度的机会吧,还是送你回姜府吧”富衍道。
“是啊是啊,阿榛姐姐,我今日吃多了,正好多走几步消消食”富余道,然后又瞪了她哥一眼,她的武功低微,自然感觉不到秦榛身边还有其他的暗卫在,还以为富衍说的其他人在是指她呢,她怎么就成了其他人呢,虽说她早晚要嫁人的,不过也不能这么说她呀。
这边富余小姑娘还在忿忿呢,秦榛她二人已经走出了几步远,她连忙追上。
姜府相去富春楼并不很远,很快便到了姜府,姜府外停着辆熟悉的宽敞大马车,一看就知是宁云修来了。
秦榛与富衍,富余道过别后,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府中。
富余走了几步回头看,道:“哥哥呀,虽说你才是我亲哥,但是我看你在天时地利人和上与宁大人相比都差太多了,何况他们还有婚约这个契约在,哎......”她接着又摇摇头。
富余对他哥的爱情路真是很不看好呀。
“就你话多,这两天店里亏的二百多两银子我看还是如实告诉爹好了”富衍道。
“别嘛别嘛,当我没说过还不成吗”富余使劲撒着娇道。
二人一走一追的走远了。
其实他并不想着付出就一定要有回报,如果她有心爱之人,那只要在她的身边能有他的一席之地,偶尔能帮到她,如现在这般相处就已经很好了。
姜府内,秦榛一见他便想起今日在宫内累的腰酸背疼的事。
“宁云修,我还没去找你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居然到处宣扬我会针灸按跷之术,是嫌我太过清闲吗?”
好久没被人直呼全名了,他突然被这么叫不自觉的产生了一种犯错误的紧张。
“你一治好了余锦生的女神医,若说是不会针灸按跷如何说的过去,而且我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想必也是不用别人为你担心的”宁云修有些理亏的笑道。
他自然是不会说当时是为了她有合理的理由留在王府,才随口跟皇上胡扯的,谁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贵妃居然真的会宣她入宫诊治,他这一天都悬着心,但想着她毕竟是姜府长女,且与他有婚约,宋贵妃必然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怎么样,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你手里拿的什么?”秦榛注意到他身后背着手,似是拿着什么东西。
“榛子酥,你不是总说我欠着你榛子酥吗,这不给你买来了吗”他把身后背着的榛子酥拿了出来。
“买来了就买来了,还藏着干什么”秦榛嘴上嘟囔道,手中却在拆着包装。
“你不是吃过饭了吗,这会儿再吃,小心晚上积食”
“你怎么知道我吃过饭了,莫非你一朝廷三品大员亲自跑去富春楼买榛子酥?那你看到我和富衍富余他们啦,怎么不过来一起呀?”秦榛脱口而出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看你们其乐融融的,我去了岂不是要破坏气氛”宁云修不满道,她怎么能这么自然的说出邀他去一起吃饭的话。
“你们这些大人们呀就是想太多,一起过去吃饭而已嘛,有什么关系的,赞道:”秦榛拿起一块榛子酥放入口中,“咦,今日富春楼的师傅手艺有进步诶,比上次我去吃的时候好吃多了,就是味道淡了点”
她接着又拿出两三块放入口中。
宁云修见她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连忙把剩下的榛子酥包好。
“真小气,都送给人家了,还不让人家吃个够”
“我可不像富大人家财大气粗,唯一的收入就是那点微薄的俸禄,就是小气,好不容易买来了,怎能让你一次都吃完了”宁云修说着叫来下人把榛子酥拿了下去。
秦榛只能干看着那榛子酥被拿走等着第二天再吃了。
这时有下人送上请帖,秦榛奇道,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给她送请帖,不会是集花会的请帖吧,打开一看,果真是和富余是一模一样的海棠干花和系着的竹牌。
“集花会居然会邀请你去,怕是公主知道你无甚才艺,叫你去出丑的,我看你还是想个合适的理由推辞一番吧”宁云修道。
秦榛最不怕人激了,“我已经答应了富余,不管收没收到请帖都会陪她去的,何况芷兰妹妹也一定会收到的,和她一起去参加聚会总比让她成日闷在府中要好”
“公主到时若是让你上去展示,你可有应对的法子,况且集花会不仅仅只是展示才艺,每一届集花会公主都会选两个人上场比拼才艺,场下由十位选出的贵女作为裁判,每人手中十枝花,每一轮都可按她们的喜好投出花枝,以每一轮花枝的多少决出每一轮的胜负,三轮定胜负。
为求公平起见,每年选作裁判的贵女也都是随机的,不过公主若想针对什么人,自会控制裁判的选择,输的人虽说看似只是输了比赛而已,不过在众贵女公子们面前输掉,总是抬不起头的,若给心上人看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输掉了比赛更是无地自容,但想来阿榛心胸宽广,即使被选上,输掉了比赛也不会在意的,这么想想让你参加也是无妨的”宁云修对秦榛粗线条的性格很是看好,并不担心她输掉会闷闷不乐。
“那你可真是太小看我了,若我真的被公主选中,自有办法赢了比赛”还没比呢,就预见她会输,简直是看扁了她,她心里一股不服气的劲儿被激了起来。
大话总是很容易的放出,但真的能信誓旦旦的赢吗,而且连会比什么她都不知道,如何着手准备呢?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是不可能的了。
秦榛于是道:“这些天,我要闭关苦练才艺,你若没有要紧的事,就别来妨碍我,否则到时若输了比赛,我可是要赖定你了”
这下宁云修可没话说了,谁叫他话多,这下子接下来的十天是看不到阿榛了。
宁云修被秦榛以要学才艺的说法,推出了姜府。
他上了马车思忖着,这样也不是办法,阿榛怎么说也是她有了婚约的未婚妻,若是输了,他面子上不是也不好看,虽说公主不一定会选阿榛,但提前准备一番总是有备无患嘛。
秦榛回了屋内,左思右想,差点忘了问让北风去吏部打探林洵的事儿。
还是北风主动跳出来她才想起来的。
“可有查探到什么?”秦榛问道。
“宫内守卫森严,属下还未能接近吏部内部,只能先从外围观察禁卫巡查和换防情况”北风道。
“恩,不急,徐徐图之总比打草惊蛇要好”
她早也想到宫中如何是那么好潜入的地方,若是轻易叫人潜入吏部,那宫城的守卫便成了摆设了。
无妨,反正宋贵妃日后也会再宣她入宫的,待摸清了情况便还有机会潜入。
眼前还是如何准备集花大会的事情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