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神化、天下取则的阎立本
自古书画同源。与书法的进展大致相似,绘画在隋及初唐也处在融会南北的转折点上。《历代名画记》载有隋代著名画家展子虔、董伯仁二人由南北相轻到彼此相重的情况,在当时颇具典型意义:“初董与展同召入隋室,一自河北,一自江南。初则见轻,后乃采其意。”由于炀帝雅好书画,曾自撰《古今艺术图》五十卷,“既画其形,又说其事”(《历代名画记·述古之秘画珍图》);并于东都修建“妙楷”“宝迹”二台,以收藏书法和名画。加之新建的亭台楼阁需要装饰,于是各路丹青巨匠纷纷汇集洛阳,其中既有杨子华、田僧亮、展子虔、杨契丹等经历北周、北齐的名家,又有董伯仁、郑法士、孙尚子等师承南朝的高手。他们带着各自不同的技法、不同的风格走到一起,乍一接触难免彼此轻视,然而通过相互的观摩和不断的合作,又自然会发现对方的优点,即由相轻到相重,再由相重到相融,从而实现着南北画风的融合。与展、董二人的例证相仿佛,《历代名画记》还记有杨契丹、郑法士这两位南、北画家彼此倾心的故事。有一次,他们与田僧亮一起在京城光明寺小塔作画,“郑图东壁、北壁,田图西壁、南壁,杨画外边四面,是称三绝。杨以簟蔽画处,郑窥视之,谓杨曰:卿画终不可学,何劳障蔽?郑特托以婚姻,有对门之好。又求杨画本,杨引郑至朝堂,指宫阙、衣冠、车马曰:此是吾辈画本也。由是郑叹服”。显然,文化上的融合比血缘上的通婚更有意义。
首先,不同地域画家的交流与沟通有利于扩大绘画的艺术题材。如“田(僧亮)则郊野柴荆为胜,杨(子华)则鞍马人物为胜,(杨)契丹则朝廷簪组为胜,(郑)法士则游宴豪华为胜,董(伯仁)则台阁为胜,展(子虔)则车马为胜,孙(尚子)则美人魑魅为胜”(《历代名画记·叙师资传授南北时代》)。在他们的交流和影响下,人物、动物、山水、台阁、花鸟等各种题材的绘画在隋、唐都有了长足的发展。
其次,不同地域的画家不仅带来了不同的题材,而且带来了不同的风格与技法。以人物绘画为例,南朝的张僧繇是“疏体”的代表,追求神似,手法简洁,富于变化;北齐的曹仲达则是“密体”的代表,追求形似,线条稠密,笔触逼真。这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通过其各自的传人影响着南、北的交流与融汇,在隋、唐均得到了流传和发展,并最终演变为盛唐、中唐时期以吴道子为代表的“吴家样”和以周昉为代表的“周家样”,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到了发展和升华。然而遗憾的是,由于时代的久远,隋及初唐的绘画作品所存不多,已很难辨明其详细的发展脉络了。
展子虔的《游春图》是隋代流传下来的最有价值的山水风景画,此图融山水、草木、人物、舟棹于一体,构图缈远,意境开阔,已彻底结束了前此山水画“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幼稚状态。在技法上,该图在细线勾描的基础上施以青绿,色泽绚丽,细节逼真,从而对李思训青绿山水一派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宋代书法家黄庭坚看了他的作品之后,曾写诗赞曰:“人间犹有展生笔,事物苍茫烟景寒。常恐花飞蝴蝶散,明窗一日百回看。”
与隋代的山水风景画相比,初唐的政治人物画具有更高的成就,这似乎与唐太宗等人的政治抱负有关。为了显示自己与隋代君王的不同,李世民曾言:“沟洫可悦,何必江海之滨乎?麟阁可玩,何必山陵之间乎?忠良可接,何必海上神仙乎?丰镐可游,何必瑶池之上乎?”(《全唐诗》卷一《帝京篇序》)因此,他认为艺术的作用不在于怡情养性,而在于经世致用。他于贞观十七年下诏曰:“自古帝王,褒崇勋德,既勒名于钟鼎,又图形于丹青。是以甘露良佐,麟阁著其美;建武功臣,云台纪其迹。”(《全唐文》卷一《图功臣像于凌烟阁诏》)于是早在武德九年(626)即已绘制过《秦府十八学士图》的著名画家阎立本便再次奉诏,将长孙无忌、李孝恭、魏徵、房玄龄、杜如晦等24位开国功臣的形象绘制在凌烟阁之上。这种以现实人物为绘画题材的艺术创作,显然有利于由观念向写实的转变。曾经观赏过凌烟阁壁画的杜甫在《丹青引》一诗中赞美道:“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足见其人物造型的生动传神。遗憾的是,凌烟阁壁画的真迹已不复存在,今们人只能看到传为阎立本所作《历代帝王图》中的13位古代帝王的肖像了。
不难看出,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彩图8)不仅继承了南派“疏体”画注重写神的风格,而且也吸收了北派“密体”画对于细节的追求。同样,他的名作《步辇图》也显示了融合南、北的美学追求。今存《步辇图》(彩图9)为宋人摹本,画家以唐太宗接见吐蕃和亲使者禄东赞的事件为题材,成功地表现了太宗的雍容大度和禄东赞的谨慎谦恭。我们知道,六朝时期的人物绘画即已讲究“传神写意”了。但“疏体”画所传之神、所写之意往往是超越环境之外的某种观念和理想。而《步辇图》则借鉴“密体”画的细节处理和环境营造,将人物的形貌与环境的氛围极其巧妙地融汇在一起,加强了绘画的世俗色彩和现实意义。在技法上,该图着色古雅而又凝重,沉着而又富于变化,不仅构图严谨,而且细节生动,因而被誉为“丹青神化”“天下取则”,为后来张萱、周昉等人的“密体”人物画开辟了先河。
017 章怀太子墓前室西壁南侧的《侍女观鸟捕蝉图》
画家将三个衣着华丽的宫廷侍女置于春花烂漫的户外环境,其中一侍女仰首观鸟,一侍女摔袖捕蝉,一侍女拱手伫立,似在怀春。整个构图虽然人物不多,但却姿态各异;人物与环境交相呼应,相得益彰。显然是一幅疏密相间、形神俱备的精品之作。
与《步辇图》相似的还有章怀太子墓前室西壁南侧的《侍女观鸟捕蝉图》(017)。我们虽然不能判定这幅壁画的真正作者,但可以肯定其手法是相当高明的。在初唐墓室壁画中,此类作品不止一种,其他如永泰公主墓前室东壁的《宫女图》,也具有相当高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