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形式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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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日本近现代文学起源之文体学、叙事学考察

三、多声调交织的纠葛体“叙事”——明治日本小说《浮云》的描述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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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文学史中,从被认为是“言文一致体”创始时期的明治十年代至二十年代初的表达者们——其中也包括坪内逍遥、二叶亭四迷——绝对不单是想要通过口头讲的话(口语)来创造出崭新的小说文体。他们最终所关心的,是如何把在文学作品中“词”=作品中人物的对白和“地”=作者的话之间的动态关系作为一个有机体统一起来。坪内逍遥(1859—1935,日本小说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译注)在《小说神髓》下卷(明治十九年〈1886〉四月)《文体论》中就这个问题做了详细的论述。他把日本传统的小说文体分成“雅、俗、雅俗折中三体”,并按照文类类别分别进行了讨论。其时,他尤其留意的是作品中“词”与“地”的关系。

……用马琴拿手的文体来写描写文,如果马上又采用为永所擅长的市井俗语写“オヨシナサイナ”(那就算了)这样的对白的话,地与词就会非常冲撞,句调本身也不平稳。但是,如果为了不出现这样的冲撞,过分地使描写句偏向俗文体,又必定会妨碍写出那种豪情跌宕的境况来。这可谓是第一难事。所以,如果用俗文体的话,应当会写出一篇有风骨的文章来。一定不要企图混合使用(江户时期通俗小说家)曲亭马琴和为永春水的句子来写描写句和对话句。(筑摩书房《明治文学全集》版)

如果将很棒的“对白”与“描写句”连在一起就能产生出新的小说文体。但是,坪内逍遥并没有这种乐观。他认识到语言所具有的相互干涉作用,也就是,这两者越是出色,相互之间越会产生强烈的反作用=“冲撞力量”。对他来说,所谓新小说文体的创造无非就是创造出“会话句”与“描写句”能够相互调和的崭新的“一篇文章”来。

站在这一问题意识上的坪内逍遥,尽管认为将“通俗语言”“原封不动地写进句子里”的“俗文体”“在充分地描写心底的感情方面是很妙的”表达,但是他并没有将其选作统一作品整体的文体。在他看来,“俗文体”在“摹写”“故事的台词”=“故事中出场人物的对话”上并无大碍,但是,如果要在“描写句”里使用它的话,则需要进行“一大改良”。正因为如此,当下他把“完全没有描写句和对话相抵触这种担心”的“雅俗折中文体”,尤其是“稗史体”选作“好文体”。

但是,坪内逍遥又发现了“俗文体”(俗语)中所含有的独一无二的性质。按照他的说法,“语言就是灵魂”。在这里“七情六欲全都不加修饰地显露了出来”,说是“如果原封不动地使用俗语,就会有一种如面对面地谈话的趣味”。这些就是与“雅俗折中句”相对照的“俗语”的特质。但是,倘若结合前面的“在表现出心头的感情方面是非常精妙的”这一观点来看的话,逍遥似乎是把“对白”(言)理解成毫无遮掩地表白了人(作品中人物)的诸如“灵魂”“七情”“感情”等内心的东西,从中发现了在“文”中所没有的“如面对面地谈话”的生动性。

由直接表白了人的内心的“俗语”所构成的“对白”,在坪内逍遥那里是通过其《当世书生气质》(明治十八年六月至十九年一月)来进行试验的。但是,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来进一步思考这个问题的契机,乃是和其弟子、小说家二叶亭四迷之间的文学讨论。二叶亭四迷曾携带《小说神髓》前来拜访他,在这本书里“每隔两三页就贴满了红纸条”(1)。和主张“俗语的精神存于兹”(2)的二叶亭相识数月之后,坪内逍遥就执笔撰写了《文章新论》(明治十九年五至七月)。在这篇文章里,《小说神髓》中的那种基于文类类别的文体论被修正,按照“智、情、意”这样的“心灵作用”来对文体进行分类,他断言“文以表达感情为主,不能表达感情的文辞不能算是完美的文”。尽管他认为“俗语”才是最适合表达“感情”的,但是,他将自己的主张同单纯的“言文一致”划清了界线,强调应该把握“俗语其物的精神”,去表达“感情”。进而,作为表达“感情”的具体方法,他提议通过“Elocution读书法”来再现作品中人物在此时此地饱含固有“感情”的独一无二的个性化“对白”。

二叶亭四迷的《浮云》(明治二十年六月至二十二年八月)就是在听取了带有这种问题意识的逍遥的各种建议后才执笔的。他们二人把关注的中心放在了直接表露作品中人物个性化“感情”的“对白”和与之并不矛盾的“描述句”的创造上。这完全是崭新的小说文体的摸索,在这里是要探究一种把对于人类“感情”的新认识形象化的表现手法。本章试图通过在与他关系紧张的先行文学或同时代文学中的“对白”(作品中人物=他者)和“描述句”(作者的话)的关系,来分析在这一过程中二叶亭四迷于《浮云》里所取得的成果及其在文学史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