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老杜是谁
在老杜到来之前,我的内心一直是忐忑不安的,准确地说,是恐惧和紧张的。我不知道老杜到底过了多久才到来,在我看来,在811房间里的每一分钟,都好似一年一样漫长。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811里面房间的姑娘们,还在音乐声中轻盈地起舞。我突然觉得一切恍若隔世,这是我应该遇到的事情吗?我才来北京不过半年,招谁惹谁了?而且我真的和老杜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就算他帮我买菜、买水、买电,我也一分钱没少的都给他了。
在老杜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自认为自己在紧张的局势下,认真思考了一下老杜这个人。
我对老杜的了解少之又少,只听房东提过,老杜有四个哥哥,他是老小。老杜未婚,所以没有妻儿,和八十岁的老母亲一起住在我们小区里。老杜的老母亲至今还在工作,被反聘到某个单位做会计。至于老杜以前的工作,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喜欢养鸽子。除了这些信息之外,老杜对我来说真的就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可换句话说,我还要知道老杜什么事情呢?我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
老杜到来的时候,我都快崩溃了。恐惧、不安和紧张,一股脑儿向我袭来。说句实话,突然把我扔进这样一个环境里,背后是五个彪形大汉,面前是一个笑面虎一样的武老师,畏惧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向我,快要将我压垮。
老杜进门的时候,竟然还是那副蔫蔫的样子,没有紧张,更没有畏惧,说话也还是蔫蔫的,仿佛一切如常,这倒令我颇为吃惊。
武老师一见老杜就笑了:“老杜,你可算来了。再晚点,你的小心肝就要晕过去了。”
我的脸一红,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老杜身后藏。
老杜叹了口气,坐在了武老师斜对面的双人沙发上。我局促地站在一旁,没敢坐下去。
老杜不看我,直直地望着武老师,说:“老武,你这是何必呢?”
武老师亮起了招牌笑容:“不这样,请得动你?”
老杜又是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说吧,你想要啥?”
老杜这句话,说的我有点懵。老杜有啥?
老杜曾经跟我说过,除了小区里的家,他还有套房子。他带我看过位置。不过那个房子,在我想象中,就是一套破旧的结构异常不合理的老房子。
那天,从小公园回来的路上,路过一条小河。北京这个地方吧,河多、桥多。特别是在二环里,貌似有一条长长的河,老杜跟我说,那是以前的护城河。
而我们经过的那条小河,在我看来,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水沟,水沟上有一座小桥。然后老杜就指着小桥那边的一幢低矮的四层楼,对我说,我有套房子就在那个楼里,位置正对着这座小桥。
老北京人,有一两套房子没啥稀罕,再说,这种二环里的四层楼,大都是六七十年代的杰作,都是结构极其不合理,破旧不堪。况且,房子这东西,也不能说送人就送人吧?
武老师笑了,笑得很阴森,他指着我说:“我要她!”
我瞪大了眼睛,要我?
我有啥?
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
要是要漂亮姑娘,满大街的姑娘,十个有五个都比我漂亮。
这究竟是什么套路?
老杜苦笑一声,翘起右手的食指,指点起来:“老武,算你狠,非要把一个无辜的姑娘卷进来。这实在不道德。”
“道德?什么叫道德,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快三十年了,你还不能忘吗?”
“不能。”
“那好,放她走,咱俩单挑。”
“老杜,你耍什么心眼,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这姑娘你带回去,明天上午9点,你准时到我这儿报到,咱有账慢慢算。”
那一夜,我几乎彻夜未眠。这对于年轻的我来说,几乎从未有过。真可惜,我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就连高考前夜,都安睡如猪,就连上了考场,都跑神跑到了孙猴子身上。可这一次,我却死活睡不着了。
老杜带我出了811,下了电梯,就打车回了月坛北小街。五分钟的车程,却似乎无比漫长,一路上,我一直想问老杜为什么,可他沉着脸,整个人都蔫得像要缩到地底下去,我干脆就用这点时间,去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去了,是啊,我的确需要时间去回过神来。
下了出租车,进了小区,老杜陪我走进单元门,然后指着楼梯下面角落里的一堆菜,对我说:“菜都买好了。”他还是那样,一脸委屈样儿。
“现在重要的不是菜,是你要跟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火了,刚才被挤压到底层的情绪突然反弹起来。
“安子,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为什么要骗我去811;不关我的事,为什么不让我走!你也看见了,5个大男人堵在门口。你倒跟我解释清楚!这肯定不管我的事,可为什么要拿我开刀……”
老杜突然捂住了我的嘴,他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才叹了口气,松开手,缓缓地说:“安子,你别急,先回去睡觉,有空我慢慢跟你说。”
“我睡得着嘛!”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老杜把菜拎了起来,推在我手里,说:“明儿哪儿也别去,和你的同事在家好好吃饭。”
老杜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点紧张,甚至,有点心疼,低声问他:“那你呢?”
“我,你放心。”
是啊,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和老杜又有什么关系?
上午十点,雷海生如期而至,手里还拎着肉馅,进门就说:“安子,我给你包饺子吧。”
雷海生一脸春风,那张如石膏像般精致的脸依旧诱人,然而对于此刻的我来说,他的出现,就像一盘隔夜的螃蟹,虽香味尚存,但我已心有余悸。当然,这份不安与他无关,只是此刻的我看整个世界,都觉得不那么美好。
“怎么了?”
唉,敏感的青年。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那你歇着,我来包饺子。”
“不,不,我们一起来,我买了不少菜。”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去仔细研究,老杜昨天到底买了什么菜。这心神不宁的一夜啊。
走进厨房,和雷海生一起忙碌起来,内心才逐渐安静下来,准确地说,不是安静,而是麻木,强迫自己不去想老杜,强迫自己专心地去洗菜、择菜。
然而今天真是衰,做个水果沙拉,切苹果的时候扎伤了虎口;炸个花椒油拌凉菜,端锅倒油的时候两个手指都烫出了泡;就连往小碟子里倒醋,都洒到了桌子上。
我一脸窘色,忍不住喃喃自语:“今天真是衰。”
雷海生脸色温柔,将锅里翻滚的饺子捞上来,微笑着说:“看样子你不常做饭吧?”
“哦”。
是啊,我一个人生活,能懒就懒,很少张罗做饭。倒是老杜隔三岔五地用保鲜袋,装了煮好的饺子,热乎乎的包子,在我下班的时候偶遇我,送给我。老杜的理由很简单,家里就他和老娘两个人,做多了吃不完,扔了可惜,趁热给我,要是不好意思收就给个功夫钱。当然,每次我都会按照菜市场包子、饺子的价格给老杜钱。
雷海生的饺子包得很不错,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精致的大男孩会做得一手好饭,这倒让我对雷海生更加刮目相看。
“手艺不错嘛!”
“我是巨蟹座的嘛,巨蟹座男人做饭最好吃了。”
我忍不住噗的一声笑起来,“说你胖你还喘了!”
压抑的心情,就在与雷海生你来我往的对话中,逐渐释缓。
这顿饭,我打心底里感谢雷海生,他将我心中的不安渐渐打散,以至于饭后,当我们坐在我的电脑前,一起看影碟《苏州河》时,我并没有推开他悄悄环绕在我腰间的那只暖洋洋的大手。
我喜欢雷海生吗?
说不清楚。我喜欢他那张脸,这是真实的感受。
那么对于他的人呢?我不知道。
但至少来到北京后,他是第一个让我感到心神荡漾的男性,第一个让我见到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期盼的男性。到底期盼什么,此刻的我,还真说不清楚。
然而,当看到《苏州河》里,小姑娘被绑架,哭叫着跳下苏州河时,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鸽哨声。这平日里在我听来悠扬安详的鸽哨声,此刻,却仿佛是一声闷雷,炸得我心惊肉跳。
老杜,回来了吗?
老杜,怎么样了?
我挣脱了雷海生温暖的手臂,猛然站起,几步跨到窗口,将头探出窗外。
“怎么了?”
“鸽子,老杜的鸽子!”
天空里,老杜的白鸽像往日一样从容地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