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论政党与政治家
霍维周
一国政党,无论声势如何浩大,党员如何众多,如无真正伟大政治家为之领袖,一定不能得到国民信仰,掌握政权。即或一时乘机获得政权,亦不能持久,终必有被人推倒之一日。政治家者,为政党之灵魂,国民思想及行动之中心人物。人无灵魂,不能生存;政党无政治家,何以存在?政党内无人足邀国民之信赖,无人足为国民之模范,又何能引起国民之信仰?国民不信仰,焉能掌握政权?焉能久握政权?政党无良好之政策,不足以与敌党抗;无政治家,则虽有良好政策亦不能完全实行。是盖制定政策为一事,实行政策又为一事,二者截然两事,不能混为一谈,犹之开支票与兑钱,表面上因果互联,实际上,空头支票之遗人恶憾,固不如不开支票之为愈也。政党有政策,而无执行政策之良好政治家,则国民对此政党之信仰,势必日趋低减,终至于无,最后乃发生莫大之反感,不仅不信仰已也,且因被欺,而为反对之声,与攻击之举。夫开空头支票,人皆知其为不道德,政党人皆知其为谋国民福利之政治集团;以号称为民谋福利之团体,而躬为人民所认为不道德,不肯作之事,其愚何可及,其令人痛恨之处,何可言喻!
英国为世界政党政治成功之国家。试观英之现存各党——保守、劳工、自由三大党——无一不有伟大政治家在内工作。过去时期,无一时,无一党,不有性格卓越、智识超群之领袖。伦敦每年四月十九日有樱草节,即保守党大政治家狄士累利(毕康士非德爵士)逝世之纪念日也。一九二九年樱草节,《泰晤士报》曾有其郑重之记载:“昨日适逢樱草佳节,天气和畅,樱草联盟会之会员,咸乘公共汽车,自伦敦赴侯亭登,在海宴威康午饭后,即先后整队齐列于侯亭登附近邱〔丘〕陵之上,缓步而至狄士累利之慕〔墓〕,墓前陈列各地樱草联盟会所赠之花圈甚多,其后又集于教堂,再访狄士累利之私邸。科宁格斯比狄士累利夫妇,款以茶点,纪念仪式遂毕。各人联袂同返伦敦。”席上亨利克罗福特代表同人向科宁格斯比狄斯累利夫妇答谢有言曰:“毕康士非德爵士为英伦唯一政治家,为人沉毅,吾英之国魂也。吾人苟涉足于政治,无论男女,皆当以爵士为模范。夫为政者以人格为重,乃毕康士非德爵士时所主张者也。”狄士累利身为政治家,而富于诗人性趣,极爱美丽之樱草,因名为“春之使者”。女皇维多利亚心知其意,亲折俄斯磅宫中之樱草赠之。待彼死后,女皇亦以此花圈赠之,故英人至今有樱草节。
各国政治家受其国民之尊敬爱戴者,固不乏人。当时则荣,死者已矣。夫继任总理二次至三次之人,诚可谓为政治家中之最幸者。然此辈政治家,能遗留信仰于后世者,实不多见。纵世人能记忆其姓氏,而印像〔象〕薄弱,忘却其性格者,比比然也,至于百年后、数十年后,犹邀国民信赖者,举世能有几人?巴克尔曾有言曰:“许多政治家,当其盛时,虽巷里之间,亦闻其名,及其死也,坟上未干,世人已不复记忆矣。”(Backle:Life of Disraeli VolⅥ)狄士累利可谓例外中之例外,逝世虽久,其人至今尚存于一般人脑海中,且其思想足以感动今日之保守党及其领袖者,仍属甚大。一九二九年四月十八日保守党举行演说会于皇家剧场,首相包尔温首先言及此次总选举之事。当提及“一八七二年之狄士累利”一语,言未竟,而台下鼓掌之声不绝如雷。一八七二年距今已五十年矣,狄士累利乃四十九年前已死之政治家也,距今日已历半世纪之久,然一般人士一闻其名,即鼓掌欢呼,手舞足蹈,足证国民对于狄氏之信仰甚深,国民对狄氏既有如是之信仰,即彼政治之伟大精神,犹有指导国人之力也。
布勒斯有言:“最善于指导之人,对于本党,及国民,皆负有责任。”当其登台执政之时,则当先谋国民之幸福,退而为在野党之日,亦应指导国民使之了解政府政策之得失利弊。此种行动,及意见之善恶,皆足以影响国民。为党员者如是,为党魁者尤甚。英国议会论调之趋向,往往以指导议会之首相态度为转移。伟大人物之思想,不仅可使他人与己党同化,且足以当指导国民之责。夫若是光明磊落、性格伟大、思想高超、感化力强之政治家,诚不敢希望于政局纷乱之中国。即比较一时足以邀国民信仰之政治家,亦从未一见。吾人所常见、常闻之人物,颇多为无节无行之政客,不明政治,只知争权,不知节操,只知争利,只知抄袭、宣传,不合国情,无力实行之政策,不肯脚踏实地、任劳任怨,为国家作一番伟大事业。政党而以此种人为领袖,当然不能邀得国民之信仰,当然不能掌握政权,即或侥幸获胜,一旦国民觉悟,必受厌弃、攻击,一蹶而不可复振。吾恨英帝国主义之辛辣,吾惧外交政策之狡黠,然英国历来之伟大政治家,则未尝不心折也。以地域言,英之面积,不如吾广;以气候言,英之天气,不如吾佳;以时代言,英之立国,不如吾古;何英之独富于政治家,吾国独出产政客乎?狄士累利何如人?吾国何敢希望!即次于狄氏,比较开明之政治家,亦何故不一出?若谓此土不佳,管仲、诸葛孔明、文天祥、史可法、王阳明,不亦名垂后世之政治家乎?现时之无伟大政治家者,乃当今国人急近功图小利之风气所使之然也。非中土不产政治家也。国家欲求和平、富强,非实行政党政治不为功;而政党政治之成功,又非有伟大政治家不可;从事革命及爱国者,不可不勉为政治家;而国民亦不可不严行监督政治,使政客无所施其技〔伎〕俩,使政治家得发展所长,而后破碎山河方可收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