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童年创伤刻下“木马图式”
对于一些人来说,心理疾病不是偶尔的“情绪感冒”,喝上几口语言艺术的“心灵鸡汤”,就能够摆脱负性情绪和负向认知的心灵浸染。微信和微博上的“鸡汤文”铺天盖地,各种治愈系的暖心故事和励志文章天天刷屏,触目之间感到心潮澎湃,但是短暂感动之后,我们的心灵真正解脱了吗?
心理疾病往往笼罩着过去的阴影,隐含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在我们的心中植入早期适应不良图式(Early Maladaptive Schemas)。那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偏差,歪曲了我们对自我、他人和世界的判断。我们的大脑有时是一个说谎者,会过度贬损自己的能力,夸大危险的后果,许多偏执想法和固有信念的“锚定效应”,产生于核心情感需要剥夺所造成的童年创伤。
并非所有人的童年都是美丽童话,当原生态家庭剥夺了安全感与爱的温度,童年就成为一部辛酸史;当父母养育以粗暴和虐待的面目出现,童年就成为一部恐怖片……
童年镶嵌着我们的记忆、包裹着我们的创痛、牵扯着我们的情绪、锁定了我们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集体封存”在认知框架中,就形成了早期适应不良图式。
童年形成的早期适应不良图式,是心理疾病发作的认知易感因子。一个人在童年或青春期遭受心理创伤,导致安全依恋、自主性和自我认同感等核心情感需要未获满足,就会形成适应不良的自我概念、人生观和世界观等,影响一生的认知结构和价值取向。这些观念一旦形成会长期驻留内心深处,具有不易察觉的隐蔽性,就像植入电脑的“木马病毒”,成为童年刻下的“木马图式”,一旦被激活就会启动我们的心理程序,引发异常的情绪、思想和行为反应。
天才逃不出图式魅影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自己主观的世界。在这个主观的世界里,每一个自身感知的事物,都被当作真实的存在。
在人生的早期阶段,我们就建构起一个认知模板,仿佛我们小时候玩过的画板,将观察到的特定情境“画”在头脑中,将感觉到的身心体验镶嵌在记忆里,将经历过的情绪反应深藏在潜意识里。在每个人的认知模板中,世界已经被抽象概念化:世界是阳光的,世界是黑暗的;世界是安宁的,世界是凶险的;世界是公平正义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
这个存储信念结构的认知模板,是各种图式(Schemas)的集合。“图式”一词来源于希腊语,原意是“形状、形态”。图式最早被应用于18世纪的哲学领域,后来成为认知发展心理学的核心概念。
在认知心理学家阿伦·贝克的眼中,图式提供概念化的认知结构框架,不仅引导对外部刺激的认知反应,也作用于联想或反刍的意识流,影响着各种心理障碍的情绪、行为和生理反应[4]。
图式是指导我们处理外部信息的认知概念框架,是根据过往经验对事物做出的判断,是排除细节的结构化概括认识,具有相对的认知结构稳定性,模塑着一个人对现实的心智模式、对事物的判断尺度。从图式的心智功能而言,图式就是“化繁就简”的解释性术语,是解读庞杂信息的认知捷径。
图式是“潜藏在人类心灵深处”的认知结构,能够产生思维定式效应,使人陷入固定思维的桎梏,习惯于从固定的角度观察事物和思考问题,对一个人的认知判断影响巨大。这种潜移默化的思维定式效应,从下面的故事可见一斑。
智商达到160的美国科普作家阿西莫夫,曾在他的《幽默宝库》中描述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这名天赋极高的天才,遭遇一位汽车修理工的“智力测试”。
这位修理工对他说:“听着,博士!一位聋哑人走进五金店,想买几根钉子,他对售货员做出拳砸柜台的手势,售货员见状递给他一把锤子。聋哑人摇摇头,又伸出两根好似持钉子的手指,又做出拳头敲击的手势。售货员恍然大悟,取出钉子给他。接着,一位盲人走进五金店,想买一把剪刀,你猜想这位盲人会怎样做?”
阿西莫夫不解其意,只好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剪刀的形状。修理工看后讪笑着说:“不,盲人不需要做手势,只要开口说‘我买剪刀’就行了。”[5]
智商极高的阿西莫夫,也没有逃脱认知图式的影响。图式在提供认知捷径的同时,容易造成认知僵化和思维惰性,形成墨守成规的固定型心智模式。
正如鲁迅评说的那样,在一部“单是命意”的《红楼梦》中,“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不同的人抱持不同的角色图式,形成不同的定型观念,影响着他们对世界和人生的思考角度和判断依据。
偏见:图式的副产品
图式是内在的主观概括,现实是外部的客观存在。当内在图式与外部现实呈现不一致时,我们通常会更新图式,使内在图式的概括认识符合外部现实:一是同化(Assimilation),新的客观信息被并入便于理解的已有图式中,使图式内容更加丰富;二是顺应(Accommodation),调整或改变旧图式去适应新现实环境,或者创造新图式去应对新经验[6]。
在现实生活中,当图式与外部现实发生碰撞时,由于已有图式概念的“先入为主”,图式同化的过程可能会扭曲甚至排斥新事物,从而产生一个副产品——认知偏见(Prejudice),即固有图式可能忽视或摈弃外部信息,仍然顽固抱守已有的定型观念。研究表明,文化图式能够扭曲记忆[7],消极偏差图式是通过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复杂偏差过程而形成,包括遗传因素、选择性注意资源分配、对不利生活环境事件的记忆存储等[8]。
“疑邻偷斧”的故事,反映出图式同化的心理偏见效应。据《吕氏春秋》记载,从前有个人丢失一把斧子,他怀疑是邻居家的孩子偷的,在心里形成“邻居孩子是小偷”的认知图式,观察那个孩子的走路姿势、神色和言语,都觉得对方好似偷了斧子的样子。不久,他发现是自己将斧子遗忘在土坑里,当再次碰见邻居孩子时,感到对方再也不像偷斧之人。
人们还会陷入“证实偏见”(Confirmation Bias)的陷阱,总是寻求那些证实期望为真的信息,从而进一步歪曲人们的判断和决策。就像“疑邻偷斧”故事的主人公,他在观察邻居孩子的走路姿势、神色和言语时,实际上是在反复确证自己的“偏见”。
图式可以分成多种类型。譬如,“水往低处流”是事实图式,“她是个好人”是个人图式,“我很内向”是自我图式,“贤妻良母”是角色图式,“晚宴穿正装”是情境图式,“蜘蛛令人害怕”是情感图式。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深受角色图式的影响,形成对社会地位和性别预期的定型观念,产生角色预期的锚定效应。在家里,修汽车、搬家具,理所当然是男人做的事,而洗碗、照顾孩子被认为是女人干的活。同样在社会上,参军打仗、议论国事是男人的事,接待员、幼儿教师是女人的职业。
“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这种角色图式成为压在男人心头的巨石。他们天生就要强壮,不能被看成弱者;他们要勇于担当,不能随意卸下重任;他们要胸怀大志,不能婆婆妈妈;他们要面露镇定,不能躲在墙角哭泣…… 他们不想被说成“心理上的懦夫”,自我封堵情绪宣泄的出口,最终会造成积聚的压力如火山爆发。
同样,女性也承受着心理图式的负累。当你习惯于“白领丽人”的角色图式时,却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白领丽人的职业装换成厨房围裙,握着鼠标的手开始洗衣做饭,顿时感到容颜早逝,坠入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里。她们自嘲是“宅在家里的保姆”,导致“消极的我”乘虚而入,许多全职妈妈就这样患上了抑郁症。
“木马图式”是潜入的“内鬼”
根源于童年创伤的早期适应不良图式,是潜入我们内隐记忆的“内鬼”。这些图式具有暗中植入的潜伏性、不易觉察的隐蔽性,犹如侵入电脑的木马病毒,因此我们称之为“木马图式”。
被木马图式操纵的人,常常会规避现实或否定现实,过度解读外界刺激,对挫折或威胁敲响错误警报,因而形成迷“图”难返的心理障碍。无法接受现实,正是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典型心理图式。一旦这个“内鬼”鸠占鹊巢,作为主人的你,就沦为任其支配的“牵线木偶”。
这个发号施令的“内鬼”,引导我们习惯于给特定群体“贴标签”,如法国人是浪漫情种,英国人是傲慢绅士,德国人是严肃工匠,犹太人不大方等。即使我们看到一些法国人同样不解风情,发现一些犹太人同样豪爽好客,我们也不会轻易改变对他们的刻板印象。
这个消极的“内鬼”,常常因人生早期的挫败而萎靡不振,给自己贴上“无能者”的标签,形成自我概念的消极木马图式。即使你做某件事取得成功,这个木马图式也会解读为“侥幸”,否定现实取得的成果,不时在头脑中提醒你:下次要倒霉。
这些木马图式主要源自原生态家庭。原生态家庭是孩子的第一课堂,是奠定孩子认知概念框架的起点。父母的教养方式、围绕家庭的微生态环境,帮助孩子建构起观察和认识世界和人生的基本图式。而缺乏爱与温暖的家庭环境、不良的父母教养方式,导致一个人遭受情感剥夺、遗弃疏远或身心虐待,童年的安全依恋、自主性和认同感未获满足,因而在童年或青春期形成许多早期适应不良图式。
碾碎童年心灵的木马图式,包括负面的自我评价,适应不良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及功能性失调的主题概念,潜在熏染我们看待自我、他人和世界的色调。木马图式一旦被激活,会击溃人们的心理防线,影响一个人的精神动力、思维取向和情绪反应,决定一个人的心境稳定性,它们如同捆绑内心的十字架,往往贯穿一生也难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