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期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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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潮江春而南大桥

向冲是海南岛有外盘期货的那段时间里,期货界的风云人物。

他的出名,只是那个特定阶段的显赫。他不是靠在期货市场盈利获得的名声。外盘期货时,也鲜有交易盈利的传说。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他那时的盛名,放到今天来看,也许会演变成骂名。

向冲是靠炒单获取丰厚的返佣而闻名一时的。

当然,他最终赚到的钱,放在今天来看,也算不得什么。然而,任何事物都不可以抛开它存在的背景条件去谈——比如你不能去说张辽大战逍遥津的时候,如果东吴一方有人端了一挺机关枪的话,张辽就无法牛逼闪闪——在属于他的光辉岁月里,他就是那个阶段的“传奇”。

向冲的传奇,在于他只有一个五万资金的客户,却能在连续的几个月里,每个月从期货公司拿到二十多万港币(高的时候甚至还拿过三十多万)的返佣,而且客户的资金还始终能保持在五万左右,当然,也没有什么盈利。但你可以算出这个五万资金在没有亏损的前提下交出了多么巨额的手续费,这显然是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的。这种反自然规律的行为,在特定的条件下,就构成了传奇。

做外盘的那个阶段,所谓成功——无论是哪个方面的成功,尤其艰难。没有及时的资讯信息,从递单到交易成交有较长的时间差——你看到的价格到你的单报进去有可能面目全非,需要提前挂单。再加上不少对赌公司的“吃点”行为……结合巨大的投机杠杆所带来的巨大风险。通常一个行情稍微波动大一些,盘房里就不停传来“margin call”(追加保证金)的声音。

说外盘期货阶段的交易是“两眼一抹黑”、“火中取栗”,并不夸张。那个时候的期货经纪人,好不容易找来一个客户,往往做不了几天就要追加保证金甚至爆仓,新开户的喜悦通常维持不了多久。

有这么一句话,高度概括了那个阶段外盘期货经纪人的真实写照——朝饮潮江春,夜宿南大桥。

93年海南从事外盘期货交易的公司,多聚集在国商大厦。国商大厦的一楼,正是当时极负盛名的潮江春粤菜馆,也是喝早茶的好去处。这句话描述的是期货人早上还踌躇满志地在潮江春喝着早茶,还想着怎么把日元干到90以下去呢。到了晚上,没准格林斯潘跳出来说两句浑话,又或者俄罗斯那边的局势轻微地动荡了一下下,一下下,保不齐自己的外汇期货账户就分分钟爆仓,只有卷了铺盖卷到南大桥下,与乞丐为伍。

薛睿那年月刚大学毕业就来到海南,还是个小屁孩,被一位大哥带入期货市场,很艰难地才找到一个小客户,好容易认真算了算账,想自己下个月就可以拿到一万港币佣金的时候,正满心欢喜、满怀希望,期货公司老板就跑路了,不消说,他的佣金也泡了汤。

在薛睿他们公司出事后,向冲他们的公司继续撑了约半年的时间,而那段时间,正是向冲的光辉岁月。薛睿作为旁观者见证了这一奇迹。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懵懂失意青年来说,那时的向冲,正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大神。

到向冲他们公司关门的时候,向冲累积佣金收入已经超过百万,而他炒作的那个账户依然资金保持在五万左右。他像一个永动机一样不可思议地完成了那个阶段的神话,带着百万现金,昂着头离开海南这个冒险家的乐园。

向冲再回海口,不是为了访亲探友,而是想回到福地再现辉煌。他来到薛睿他们公司里开了个交易账户,打进二十万,准备再战期货。

向冲的资金达不到进大户室的资金条件,但由于网络时代的到来,不少客户不再来到期货公司看盘交易。因此薛睿找到滕波,希望他给向冲破例安排一间大户室,滕波也答应了。

薛睿空闲的时候会去向冲那里看看,他想了解向冲对期货交易的一些想法,以及当初为他带来辉煌的交易手段,在面对现在的行情的时候,有没有办法继续成就辉煌。

薛睿的想法是,向冲当初能在交易账户没有怎么亏损的条件下获得二十万的返佣,这也意味了他的短线交易,如果不考虑手续费的话,事实上是在市场赚了五十多万的利润。在交易手续费大幅度降低的今天,如果还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就有可能变成交易账单上丰厚的盈利。

逻辑上没毛病。而这其中的关键,是向冲还有当年的功力吗?又或者,当年那叱咤风云的手段,现在还灵光吗?

更多的时候,薛睿和向冲聊的还是这些年向冲的经历。到不是薛睿想了迂回后再奔主题的聊天方式,而是向冲很多时候会回避聊及交易。

在离开海口的这几年,向冲拿了带回去的一百多万,没有再做期货股票,也没有买房或者从事实体经营。而是一股脑儿投身古玩市场。

“如果站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去看我在那个时间段投资古玩市场,相信很多人都会以为我是在最好的时光介入的。毕竟,那时候古玩市场还没怎么火,而现在却火大发了,不是吗?但事实上,我的这段经历,总结起来就是六个字‘烧香买磕头卖’。我不用多说,你就琢磨琢磨这六个字,就知道其中艰辛。”

向冲点燃一根烟,接着说:“果然隔行如隔山,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份好赚的钱,都想着王世襄、马未都他们捡漏的好事呢。我不知道我烧香买来的货,有多少是被骗的,也不知磕头卖出去的货,又多少是卖亏了的。反正折腾这么些年,把从前赚的钱也折腾差不多了,才想到重回海南做期货。可是几天下来,又发现现在的期货,早已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期货……不过,还有比我更惨的呢,我也就靠想想他,来安慰安慰自己失落的心。”

薛睿顺着他的话题问:“怎么了?”

向冲接着说:“和我一个公司的,还有一个炒单不错的家伙,叫岳植,是你们合肥老乡。这家伙平时省得很,是妻管严加守财奴。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拿到的佣金,是两万多港币,装在口袋里,要带回住处交到老婆手里。你说你装了那么多钱,打个出租车回去不是应该的嘛,他偏不,硬要省那十块钱,去挤公交车,结果被小偷偷了去。

“就这么个家伙,临走的时候,也存下几十万要带回安徽,说是未来中国的发展希望在农业,结果这些年钱都砸在农业上了。

“我前些日子才见到他,又黑又瘦,怕是没事就守在田间地头,没少吃苦。我想忽悠他跟我一起来海南,他只说钱全没了。这么有理想、有抱负、省吃俭用、吃苦耐劳的有为青年,比我上劲得多,还不缺家国情怀,偏偏也这么惨。

“想我们当初来到海南,还狗屁不通的时候就早早赚了不少钱,偏偏只风光那么一阵子,就坐上了滑滑梯,一路下滑到今天。所以说,年轻时候太早的顺利,也不是好事。

“我实话实说,现在这个期货市场,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熟悉的市场了,而即便是我还熟悉的那个市场,我也只会炒单炒手续费的路数,没有在市场盈利的本事。现在的市场应该是为和我当年一样年轻的人们准备下的。我不知接下来怎么办,但还有自知之明,我清楚地知道这个市场,已经不带我玩了。”

薛睿静静地听他说完,亲历了偶像的坍塌,心里泛起一丝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