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残酷与温柔
当薛睿把向冲的失意说给滕波的时候,滕波说:“我这段时间也注意了他的交易。我到不熟悉他,都是听了你们在吹捧了他,就好奇了想看看他的交易。没想到都是些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循的短线交易,也不赚钱。不要以为手续费降低了他会有赚钱的可能,事实上他每一笔交易还只奔了赚够手续费去的——我认真看过他的单,比手续费多一个点,他都没耐心去赚。这大概就是惯性。只可惜现在的市场已经不是赚佣金的那个时代了。成也炒单败也炒单。没办法,他没有变,是期货变了。他那个名字也有问题啊——向冲向冲,向哪儿冲啊?连个方向都没有,就是冲冲冲。”
薛睿苦笑了摇了摇头说:“不去说他了,他离开这个市场久了。你发现没有,这个市场无论你的认知到达如何高度,一旦离开久了,就不容易回来了。它瞬息万变,必须保持对市场的足够亲近,否则很容易出局。当然,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如果老天爷不赏饭,没有悟性的话,哪怕天天腻在市场里也没用。杨锋最近就是和市场太亲近了,你还要找时间和他谈谈。”
滕波就说:“杨锋的事情我也才知道,他就是那种容易上文字的当的家伙,以为把书本吃透了就可以窥探真理。他算是用功的了,但用力过猛又找不到北。那天我无意中发现他在他常坐的电脑桌上贴了一张字条,写的期货交易的各种戒律,上面还用红笔标了无数的惊叹号。学期货,靠悬梁刺股这一套是没有用的。这么多惊叹号,怕是把他都敲傻了。是该跟他好好谈谈了。”
突然,滕波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薛睿说:“糖王这两天总跟我夸你呢,就是那个涂多快,涂老板,燕燕表哥的朋友。你知道他夸你什么吗?说你有文化,什么都懂。惭愧啊惭愧,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却熟视无睹,还是人家客户发现了提醒我的。说说,你怎么忽悠他的?用那方面的文化震撼了他的?”
薛睿被滕波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涂老板最近在做白糖期货,他在白糖未来格局的预判方面毫无疑问是大师级的——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白糖现货的成功人士,但具体到投机,还需要考虑节奏和时机,否则在你预期的走势到来之前没准你的资金和激情就消耗殆尽了。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又非常谦虚,就经常和我讨论怎么有效把握入场时机的问题。我也想从他那里听听他对白糖的看法。所以,这样的交流多了,也渐渐熟悉了,甚至到后来无话不谈。他是那种很会聊天又很喜欢倾诉的人。我只是争取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说说,都倾诉了什么?”滕波笑着问。
“不行,得好烟伺候着。”说着薛睿从滕波桌上摆着的一盒烟里取出一根烟,滕波赶紧假装了殷勤用夸张的动作帮薛睿把火点上。薛睿又说:“涂老板没读过多少书,中学就辍学出来混世界了。这么些年,从不名一文到身家过亿,不仅勤劳勇敢而且足智多谋。他很早就结婚生子,不到五十岁,都有孙子了。尽管事业成功,但生活中也有不幸,他的老婆有严重的心脏病,三十多岁开始就卧床养病。这种事摊到谁头上都是一场灾难。他只顾拼命赚钱,再拿了钱雇人照顾他的老婆,自己就很少回家。一个男人在外边也不会闲着,他又不差钱,身边不缺女人。但都是逢场作戏,没有抛弃老婆也没有养一房小三。然而,去年年底,她老婆在躺下十几年之后,到底撑不住了,终于去到极乐世界了。这无论对她,还是涂老板,都是一种解脱。”
这时候,薛睿的手机响了起来,有短信过来,薛睿打开一看,是关雎发过来的:“我已回到酒店。”薛睿回复说:“先好好休息,晚饭时间来接你去吃饭。”
关雎来到海口,因为在海南的那些年,囊中羞涩,居然只在海口待过,其他地方都不曾去过。薛睿知道了这一切,在她到了海口后帮她办了环岛游的豪华团,先让她去好好看看五指山、万泉河、天涯海角……
回复短信之后,薛睿接着说:“涂老板在老婆走了一年之后,觉得自己毕竟还不到五十,未来的日子还是需要有个完整的家庭,就为新的婚姻做起了打算,这本也是正常要求。偏偏他是在刚卖了糖厂拿到两个亿之后做出的这个决定,是一个敏感的时间段。他的这个决定遭到儿媳妇强烈的反对,并通过她那个孱头老公把反对意见反馈到老公公这里,更过分的是还威胁说如果老公公一意孤行,就不再让他看宝贝孙子。涂老板出离愤怒了,但又放不下孙子,因此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这儿媳妇怕是早已经把老公公的钱,算入自己的金库里了。”滕波说:“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没那些钱,总以为有钱的人生可以爱谁谁。”
薛睿又说:“涂老板深知这种破事法律管不着,就想要扯起中国传统文化的大旗——他问我: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有没有关于这类事情的说法——比如男人丧偶之后的娶妻生子问题,又或者晚辈能不能干预父辈婚姻问题等等,有没有什么说法?你知道,我本不是好事之人,按说不会主动掺和别人家里的事。但是,偏偏是涂老板的求索,激发了我好为人师的一面。而他的求索内容,又恰恰在我的知识储备里,涂老板话一离口,我的知识储备里这段内容就被激活了,脑海里瞬间有序排列出古代文献检索内容。于是再也控制不住,就甩开腮帮子好一通胡吹——详尽讲解了始于西周、立法于唐朝的古代婚姻制度里男性用于休妻的规范——所谓‘七出三不去’。涂老板用心听了这些封建糟粕,且频频点头。”
滕波拍了薛睿的肩膀说:“真有你。”然后又给薛睿点了一根烟。
薛睿徐徐吐出一口烟,说:“到这里事情还没有玩,涂老板记下了我那些话,回去以后叫来儿子儿媳,用这段封建糟粕内容狠狠地给他们上了一课。最是拍案惊奇的是,他那不可一世的儿媳,听了这话,不知是不是被中国传统文化给震慑住了,居然幡然醒悟,从善如流,检讨了自己的言行。只说不再干预老公公的婚姻大事,也不会干预爷爷和孙子之间的亲近。涂老板喜出望外,告诉我他那里有上好的虫草,要找一个时间,带上虫草去饭店里,让他们好好煲一锅好汤。只说还要叫上霍老板和燕燕,滕经理也必须去——这可是涂老板亲口说的。”
“托你的福。看来我也得记下你这‘七出三不去’。哪天我们家小蒋跟我来劲,我也好把这一套搬出来。文化,是可以救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