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艾达的回忆--逃离
“这些年,我一直跟一些安于现状、毫无创造力的人生活在一起。”我说,“而演员和乐手,他们对我来说是圣人。”
“圣人?那些戏子吗。”我微笑着摇摇头。我想告诉他我怎么和那些演员逃跑的这段经历,我想得比什么都多。我从未向别人说过这件事。从未跟别人提过那些天里,那些演员们给我带来的快乐。
“给别人送去快乐,自己也得到快乐。这些难道不是美好的事吗?”
他摇摇头。我知道,他有话要说,可是这些话会冒犯我。
“艾达,罪恶总是让人感觉很好。”他阴郁地说,“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你想想,为什么教堂总是斥责演员们?剧院是从酒神演变而来,酒神是让人尽情纵欲的神。你在舞台上感觉很好是因为它让你放纵,让你下流,这样,你就能背叛你的父亲,你的家族”
“不,居伊,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这么看待我。”
他再次微笑着说,“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们都行为恶劣,完全彻底的臭名昭著。这才是把我们连在一起的原因。”我因居伊的话感到难过和痛苦。那晚我们不欢而散,
没过多久居伊就重新来找我,他向我认错,他说他喝多了,他应该尊重我的想法,应该对舞台怀有敬畏之心,他说他会努力转变,让我原谅他的失言,他说了很多很多,“我们逃跑吧,脱离你的家族,我离开我的父亲,我们去意大利”我错愕的抬起头看着他:“可是我们怎么生活”
“我可以拉小提琴赚钱,你可以去剧院,你一定会是一个好演员”我忘了居伊是何时离开的,但是他说的话不停回响,我知道我动心了,我想再次逃跑和居伊一起。
但是我思考的时间不多,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女仆闯了进来“居伊的父亲知道了你们的计划。”
她说。“不好意思偷听了你们的谈话,但是居伊的想法已经被他父亲知道了,你必须马上离开。你乘清晨那班公共马车,带上这些钱,这是家里留给我的全部财产,一到意大利就给我写信。在佛罗伦萨集市附近的街巷,有专替人写信的人。找个能帮你写意大利文的人,这样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人能看懂你的信了。”
她离开了房间,可我还是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久久地站在那儿,盯着我面前的东西。我盯着那稻草垫做成的床,盯着我的大衣,盯着那件红色斗篷和壁炉。我朝窗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从小就熟知的那黑色山野。
于是,我冲下楼,跑下山,去找居伊。我要告诉他,我们一定要去意大利,这次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他正和家人一起看篝火。一见到我,他就伸出手圈住我的脖子。我抱着他的腰,把他从拥挤的人群和刺眼的火光中拉出来,向草地的尽头走去。空气清新,草地青翠欲滴。这样的景象只有春天才有“居伊,我们这就走”“去哪”,“去意大利”我盯着居伊蓝宝石般的眼眸,很怕他会拒绝我,那样我可能会直接疯掉,接着我看他微微一笑:“好,我们走”那一刻,我感觉我的灵魂被救赎,我觉得我的人生是那么的星光熠熠。
大约过了三个星期,我就站在佛罗伦萨那拥挤的人群之中了。在嘈杂声和污浊的空气中,我弯下腰,请一位意大利人替我给送我离开的仆人艾比写信。是的,日夜兼程之后,我们终于安全到达了意大利,并在一间屋子里安顿下来。那兴奋之情难以形容。意大利的温暖、美丽和绚烂,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真希望自己能够亲自提笔给她写信。
我希望能向她描绘这里的一切。这里的高楼大厦、弥漫着远古气息的街道、这里的乞丐、这里的毒品贩子、这里的贵族,还有那四五层楼高的银行大楼以及熙熙攘攘的大街。我还想跟她说说那些马车——用镀金和玻璃装饰的,盛满糖果甜食辘辘而过的马车。我也想跟她说说这里的人。这里的绅士们穿着花纹装饰的长袜,拄着银色的手杖,脚蹬色彩柔和的拖鞋。女人们头戴镶嵌珍珠的假发,轻轻挥舞着丝线和薄纱制成的小背包。
我想告诉她,她所带给我的一切;我想告诉她,和居伊挤进咖啡馆与他的学生密友讨论英国咖啡是什么感受,应居伊的请求穿上他的华丽服饰是什么感受,还有,站在法兰西喜剧院的脚灯下,怀着崇敬的心情看台上的演员是什么感受。但我信里所写的是精华中的精华——我们称之为家的,阁楼的地址。
我所没有告诉她的是,我们必须爬上六层楼才能到自己的家;男人、女人们在我们窗下的走道里打架、尖叫。我也没有告诉她,由于我什么歌剧、芭蕾和戏剧表演都要去看,我们已经囊中羞涩。
正如我前面提过的那样,我除了酒馆之外,几乎没有在小木屋里住过。这间屋子的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石灰制成。这是真正的意大利,地上铺着刨光的木地板,甚至还有个小小的壁炉,虽然那个新烟囱只是摆设而已。我们不得不睡在硌人的集装架上,有时被邻居的打架声吵醒,我们就会手挽着手,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中闲逛,透过商店窗户窥视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碗碟、挂毯和雕塑。城市的破败和嘈杂,数以千计的劳工、职员、手工艺人永不知疲倦地忙碌,还有无穷无尽的人流的来来往往,都让我兴奋。
但有时我会看见某条肮脏的小巷里无人理会的尸体——其实有很多;或是我偶然看见广场上对犯人的公开处决。这时,我就会颤抖着走出广场。居伊变得越来越烦躁,在和他有钱的学生朋友聊天的时候,他变得更加愤世嫉俗了。他们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个疯子。至于我,他们认为我不过是个帮助女演员换衣服和负责倒泔水桶的仆从,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评论。
当然,这些年轻的中产阶级的梦想就是成为贵族。为此,他们出资购买贵族的封号,并随时准备和贵族家庭联姻。这在历史上成为一个小玩笑——在大革命中,他们所要帮助消灭的阶级正是他们曾经梦寐以求融入其中的阶级。我不在乎是不是能再见到居伊的朋友。我工作的剧院演员们不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他们对于我的全部了解仅限于我的名字,其实这也毫无意义,因为我已经隐藏了我的真正姓氏。
在到达佛罗伦萨第三个星期,艾比来信告诉我父亲已经宣布跟我们脱离关系,并声明不许任何人再提我们的名字。
当我们迎来意大利第一个冬天时,我已经成为剧院女二号的不二之选,在观众中,我开始注意到一张奇特的脸。它时常出现,而且每次都让我分神。有的时候,它甚至让我忘记自己在做什么。接着,它就消失不见了,似乎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想而已。最终,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居伊。而在此之前,我肯定已经见到它两周了。
我觉得自己愚蠢得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有人在注视着我。居伊”我说。
“每个人都在注视着你,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他最近说话有点尖锐。因为他不可能在小提琴上再有什么进展了。他现在开始小提琴事业已经为时过晚了。他说他并不嫉妒别人,他只是有些难过。仅此而已。我决定不再与居伊讨论那张神秘的脸,而是努力地找法子鼓励他。我让他不要忘了,他演奏的音乐能够激起人心灵最深处的情感,他的天赋毋庸置疑。
“艾达,让我坦白地告诉你吧,”他说道,“很多事情对你来说很容易。只要你看准的事情,你最终总能做到。你看,你决心到意大利来,我们就在那一天启程了。”
“你不是后悔来意大利了吧?”我问他。
“当然不会。我只是说,很多你认为可行的事情,其实是毫无可能的,至少对我们旁人来说是如此…”他从火炉那里把头扭转过来,看着我,故意流露出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我们只是演员和给别人逗乐的人罢了。是社会的弃儿。”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我们是在做着善事,我们让别人忘却忧伤,让他们即使在很短的时间里感到快乐。这不是毫无意义的”
“我爱你,艾达。”居伊阴郁地说。“在我的生命里,我几乎没爱过什么人像爱你这样。可是,在现实意义上说,你那些所谓的美好善事的想法真是愚蠢至极。”我愤怒的摔碎了面前的酒杯,走出了房间,我的演绎事业开始发展,剧院的负责人每月会给我一笔奖金,我们换了新的住所,干净整洁,安静,有着独立的房间和客厅,居伊也与我在同一个剧院,负责小提琴的演奏,一切都好起来了,但是居伊一直抱有的想法,让我感到难过。
当我再次回到客厅时。“对不起。”他的声音几乎要碎了。我抬头看着他,发现他的姿势和刚才迥然不同。他显得那么年轻,那么痛苦,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抱着他,告诉他别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