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吸血鬼新世界--约瑟夫的愤怒
威廉看来并不喜欢他这么迟疑,但也只能接受。他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他从未信任过的艾达,又厌恶地瞪视正忙着整理衣装,梳理一头油亮黑发的理查德(新人物,远古战争艾达的的同盟)。理查德的视线忽地与他对上,他恶意地让头发竖起,艾达转过头去。
约瑟夫静静站着聆听思考。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复元,他很惊愕於自己的再次完整。凡人是逐年衰老体弱,不死之躯则是愈发强壮,这现象令此刻的他发狂。还不到一小时前,他才被艾达从冰冷的坑洞里拉上来,而现在他已完全不像是被困在冰穴里十天十夜。在那期间,双胞胎的梦魇不时来造访。一切再不会与过去相同了。
双胞胎。红发女人在屋里等着,艾达已告诉过他,威廉也知道,但她是谁?他为什么想知道答案?为什么这是他最黑暗的时刻?无疑地,他的身体已完全痊愈,但是有什么能治愈他的心呢?
谁会在山脚这间奇怪的木屋里?经过这么许久,再度出现?
威廉正打量着他。“他在等你,”他说:“你的卡尔。”语气充满敬意,并无嘲讽或不耐的意思。
在约瑟夫丰富的记忆库里,有一段是被忽略的。威廉在十五世纪那快乐的年头来到威尼斯,在先前约瑟夫工作过的画坊见到那个当学徒的小男孩卡尔。奇怪的是,当时的蛋彩、颜料、死腊尸的气味、以及威尼斯特有的腐败味,如今想来还是鲜明无比。
“所以你挑上那一个了?”威廉曾这么直截了当地问约瑟夫。“等时候成熟吧。”约瑟夫没当回事的回答。然而一年不到他就犯错了,“到我怀里来,孩子,没有你的话我活不下去。”真是可怜,对凡人男孩动心的百年吸血鬼,事实证明,约瑟夫和卡尔就是个错误。
约瑟夫看着远方的屋子。我的世界在颤抖,我的心思念着他,我的卡尔!卡尔!他的情绪忽而变得像近代交响乐,有着他喜爱的布拉姆斯和萧斯塔高维齐的悲伤调调,既苦涩又甜美。但此刻不是庆祝重逢的时候,没时间感受温暖,没时间高兴,也没时间和卡尔畅谈。
与他目前的感受相比,苦涩都嫌肤浅。母神和父神应当毁灭他们的,应当毁灭我们每一个。
“感谢神明,”威廉说:“你没那麽做。”
“可是为什么?”约瑟夫问:“告诉我为什么?”
艾达耸耸肩。她感觉理查德的手环抱着他。为什么这令她生气呢?她急促转身面向他,想揍他、推开他,但她看到他的表情後住了手,他的眼甚至不在看她,他在沈思,神情悲伤到令心情低落的她更加承受不了。她想哭。岩的幸福向来关乎她自己的生命,他不需在她身边--最好是不要,但她必须知道他在哪里,如此他们才能再度重逢。现在理查德在她身上看到的,让他有不详预感,一旦他痛苦,她就跟着绝望。
“来吧!”艾达说:“他们等着呢。”语气极客气有礼。
“我知道。”约瑟夫答道。
“唉,我们这叁人组。”艾达忽然低声说。她倦极、弱极、困极,却要保护谁似的,更加抓紧约瑟夫的手腕。
“我自己能走,谢谢。”他不领情的语气颇反常,而且是对着他最爱的人。
“那就走吧。”她答。一时他又见到她旧日的温暖和幽默。她轻推他一把,独自向屋子走去。
酸楚。他跟在後面,心中酸楚。他对这些不死者来说根本毫无用处,但他还是跟着威廉和艾达进屋。红树林没入黑荫,片叶不摇。然而这里很暖和,空气还有淡淡芳香。
卡尔,这让他想哭。接着他看到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有着长而发红发的精灵。
他没停下,但确实感到一丝害怕。她绝对有玛丽那么古老;她的白眉毛几乎看不清,嘴唇已无血色,而她的眼……她的眼不像是她自己的,不,那是从凡人的身上挖下,会老化的眼,她无法清楚看到他。啊,她是梦境中的盲眼双胞胎,而她与眼球相连的微细神经线现在也在作痛。
艾达在接近台阶时停下。
约瑟夫超过她直接往门口走去。他立在红发女人面前,惊讶於她与他几乎齐高的身高,和她那张面具一般的脸。她穿着件高领长袖、黑色毛织的飘逸礼服,宽松的衣裳从小小胸部下系着的那条黑色纽结的紧身束带垂下,真是件漂亮的衣服。那使她的脸更突出、更具光泽,如同从面具後方打光,照耀在红发的光圈。
然而六千年前的她,比之现在的简单造型当更为惊艳。这女人的活力让她显得无比刚毅,极具威胁性,他甚感震慑。她才是真正的不睡、不住口、永远疯癫的不死之神吗?她就是那个几千年来一路清醒,理智地精打细算的人儿?
她让他知道,她的确是。
她无可限量的法力如一道刺眼强生让他清楚可见,但他也意识到对方毫不拘谨的态度与包容力。但要如何解读她的表情?如何知道她真正的感受?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深沈温和的女性特质,他总是把那种娇弱的感觉与女性联想在一起,虽然叁不五时他在年轻男性身上也会看到。在梦中,她脸上曾出现过这种娇柔的表情,现在虽看不见,但同等真实。若换个时间,他会受到魅惑,而现在,他只是留心地看看她烛心型的亮丽指甲和手上的珠宝戒指。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以来,”他用古典拉丁语恭谨地说:“你知道我还保有着母神和父神,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她经过片刻长考作答,眼光忽然扫过此时向他靠近过来的其他人。
艾达虽认识这女人,却怕死了她,威廉也差不多。事实上,威廉似乎以一种作小伏低的态度爱恋着她,至於理查德,他只是有些优虑,他向约瑟夫又靠进一步。
“对,我认识你。”女人忽然开口。她说的是现代英文,不过,这声音明明就是梦中,被暴民关入石棺中的那个失明的双胞胎,哭喊她哑巴双胞胎姊妹玛凯的声音。
我们的声音是不变的,约瑟夫心想。这声音年轻悦耳,她再次说话时态度审慎温和。
“如果我去找你,也许会毁掉你们的神殿,也许会把你们的父神和女神沉到海底,也许会杀了他们,把你们也一同消灭!但我不想这麽做,而且我确实什么也没做。你们以为我会怎么做呢?我无法承受你们的负担。”这答案比他预期中的要好,要喜欢上眼前这个生物并非不可能,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才只是开始;她的回答并非全部的事实。“不信?”她问他。她的脸上突然乍现一丝属於人类的表情变化。
”那麽实情是什么?”她问:”我什么也不欠你,也不会因为你急着认为我应该表明身份,就告诉你我的身世,你这样的货色我看多了,你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我了如指掌。你是我的谁?现在我们会在一起是不得不然,因为我们身陷危境之中,宇宙万物都在危境之中!也许在这一切结束之後,我们会对彼此有些感情、有些尊重,但也可能不会,也许那时候我们全都死了。”
”或许吧。”约瑟夫平静的说。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她说的没错,他喜欢她说话时那副强势的模样。在他的经验中,所有的凡俗之躯都免不了接受岁月的烙印。他眼前这位古老吸血鬼也无法免除。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原始的单纯,虽然音调是那么柔和。”我不是我自己。”他犹豫一下又说:”我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身体是奇迹似的复原,如以往。”他惨然一笑:”但我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我的悲愤,以及彻底的……”
”彻底的茫然。”她接道。”没错,人生从未如此没有意义过。”他又说:”我不是指你我的人生,而是--套句你的话--宇宙万物的生命。这不是个笑话吗?自主意识只是个笑话。”
“不,”她说:”不是这样的。”
“我不同意你的话,你是在阿谀我吗?告诉我,在我出生之前你已活了几千年?有那些事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他再度想起被囚困的那段日子,寒冷的冰雪是如何刺痛他的四肢,他回想起那些赶来搭救的人的呼唤声,以及最後他们如何一个个遭玛丽的大火吞噬。他听到他们被火纹身的声音,虽然他看不见,那时,睡眠对他有何意义?双胞胎的梦。
她忽然伸出双手,温柔的执起他的右手,就像是被什麽机器拴住一样,再也动弹不了。多年来。约瑟夫虽然迷倒过无数的年轻人,但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到别人的魅力。
”约瑟夫,我们现在需要你。”她柔情地说道,她的眼睛在此时从门後映照出的昏暗光线中,泪光闪闪。
”看在上天的份上,为什么?”
”别开玩笑,”她答道:”进屋里来,我们得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谈谈。”
”说什么?”他加重语气:”说母神为什么让我们活下来?我知道为什么。答案让我觉得好笑。她杀不了你,而我们……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岩的求情,你也明白这点,不是吗?两千年,这两千年来我照顾她,保护她,膜拜她,而她最後饶我不死,竟只是看在她那个区区两百岁的岩的面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