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日(176)
我的生日并非全是惨痛的回忆,也有美好的。
刚去BJ那年,大家都不愿意向家里要钱,东拼西凑的两三个人住在一间地下室里,我去的比较晚,住在另外一个学长的屋里。在学校时我们互相看的都不顺眼,我万般不得以的住进去,几天过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好,完全忘记了在学校时相互敌对的事情。
人总是这样,在共同的利益驱使下,环境的恶劣会加固情感的升华。
记得有一次我问他:你们刚来时是怎么住在地下室的?他外号老狗,除了长得丑点儿,性格很好,家庭环境也很好,虽然在农村,与我舅舅家的家庭氛围几乎无差。他告诉我,别人都是两两一对的入住,到他这只剩他自己了,有个女生就跟他一起住。我问他,那你们怎么住?睡在一张床上?他说,晚上也会抱抱,亲亲嘴之类的。说的很淡然,也很坦诚。我想在这种环境下,男女之间的性别已经近乎于模糊了,大家为了一天5块钱的伙食费还得精打细算,怎么会为了如此之事浪费心神。这种友谊已经超过了性别。
在那一两个月期间,我每天最开心的一件事儿是在下班后回到地下室附近的一个超市,买一份五块钱的炒饼就着免费的汤和蒜吃完,饱腹感会让我减少对地下室的恐惧。住地下室的那几个月让我在未来的几年时间内不敢坐地铁,不敢独自做电梯去10层以上的地方。阴历6月份的天那么热,棉被盖在身上都感受到了凉飕飕的寒意,我身体本来就弱,所以那几个月的地下室让我患上了摆脱不掉的湿疹。
我记得生日那天,下班后找老狗一起回家,跟他说今天生日,他惊讶的对我说:生日呢?那得吃点好的庆祝一下。我们每天的生活费从五块钱的炒饼到可以加一个煎蛋,庆祝生日完全是不可能实现的。老狗的老板是个俄罗斯人,很多事情都是老狗自己一个人负责,包括订货、卖货、差价、进货渠道诸如此类的事情,所以他老板的抽屉里面有多少钱这位身材高大的俄罗斯人听不清楚。他从他老板的抽屉里抽出两张一百的,关上档口的门对我说:走咱们也去吃点好的。那天晚上总共花费176元,至今我都记得那天我也算正儿八经的过了一次生日。从那天起那家饭店我从来没去过,经过那家店面时,连看一眼都会让我悲痛不已。
他拿老板的钱这件事在根本不算什么,毕竟中间的油水不捞也会让工作打水漂一样,属于约定俗成的东西。而我记挂在心里的这顿饭在老狗看来并非不得了的事情,是很平常的庆生饭而已。
我跟他一直保持了10多年的友谊,这份友谊会一直保持下去,如果我结婚了有了孩子,也会教育我的孩子,跟他的孩子继续我们这份友谊。这并非是捆绑我的孩子必须要接受这份友情,而是告诉他在择友处事时要对得起友情这份价值。
同样是在这一年,老狗他们班的两个同学过生日,他俩招呼大家去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当时足足有两大桌子将近20多个人在一起吃饭,大家的工作辛苦但是钱很少,挣到钱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所以大家那顿饭吃的都比较拘谨,如果要交份子钱,一顿饭钱就会花光几天的伙食费,如果不交吃的肯定更不踏实。我至今记得那位过生日的同学招呼大家抓紧点菜的模样,他双臂高呼着”不够不够,接着点!”他拿起盛饮料的酒杯跟大家互相碰杯,让大家吃好喝好。这种场景不论庆生的主人如何,在我的观念里是永远不会发生的。
我如果请客吃饭,哪怕是为了庆生,且不论排场不排场,只要人数超过4、5个人,我就会惴惴不安,那顿饭期间不知出现多少次我父母的身影,看到他们在集市上、在农田里、在家里吃着没有任何荤腥的饭菜的情景。
一顿庆生饭的含义并不是代表花费的钱多少,有些亲情、友情、爱情、祝福,哪怕是一句小小的问候都是可以保存下来值得回忆的。
大年三十那天,外甥女总是会给我父母打电话祝福他们春节快乐,在跟我母亲说完之后也会央求我父亲接电话,他俩总是异口同声地说:祝姥姥姥爷春节快乐,身体健康。每次我都会嘱咐他们两个,初一是你妈妈的生日,蛋糕要吃,生日祝福也要送到。我小外甥的表达能力特别差,语速跟新闻发言人差不太多,每次我外甥女总是抢着说,蛋糕买好了、饭菜都弄好了,放心吧。虽然我跟我姐姐、姐夫的关系糟糕极了,但情感总是要传达过去。
我父亲在接到祝福的电话时很局促不安,他总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拿着电话大声地说着:好好好。你们也多吃点饭。他除了不善于表达这种情感之外,更多的是无所适从,他希望能跟孩子多说两句,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几乎每次挂完电话,我父亲决口不提孩子的事儿,他总是觉得外孙子、外孙女毕竟不是自己家庭的一份子,如果现在我已经结婚了并且有了孩子,家里的情况肯定会天差地别。
我母亲说有一次我姐姐他们回来,小外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拉着我父亲在院子里挖坑、喂狗、打羽毛球、点鞭炮,他在城里做不到的事情在家里随心所欲的怎么做都行。每次我父亲都特别耐心的跟他玩,那次也不知道哪来的无名之火,越看小外孙子心里越烦闷,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孙子,想方设法的不跟他玩,还冲他喊两声,小外孙子也不怕他的外公,你喊我一句我就回顶你两句。
我母亲虽然是以一种玩乐的语气转述,还是能听出她也想抱孙子的意愿。我曾经问过我母亲,假如我结婚了,生了个女儿,他们会不会有点儿想要孙子的念头。我母亲说只要你有了孩子,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不分男女。现在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吗,你这个观念怎么还不如我开明。
我遇到了我现在的女朋友,如果我没有遇到她,我照旧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结婚更不会提上日程,或许会浑浑噩噩的过完此生,在跟我父母每天的缠斗之间加剧我内心的恐慌,春节期间我哭诉着对我母亲说:好多年我都想自杀,你们知道吗?每当我对我母亲大声嚷嚷两声之后我会一直一直自责下去,我母亲在我父亲身边生活这么多年,生活的痛苦我看在眼里,而心里的痛苦她更加如法释放。
我不信奉任何宗教,更不会排斥宗教。有宗教就会有信仰,而我始终认为生命处处不宗教,而非信仰。
我没有跟随着我母亲参加过一次她们的基督教集会,当然从她每次回来后轻松的表情都能看出来她内心其实是欢快的。有了一处可以排解释放内心压力的地方,这是在她60年来的生命里展现的明亮灯光。
我父亲不信奉任何神明,他又很矛盾,把他无任何建树的一生归结于他命不好,他的运气不好。在他身上我能明显的感受到努力并不能改变命运这就话的充分解释。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发呆。这也跟我姥姥形容的一样,我姥姥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你爸坐在椅子上嘴里不住地念叨,你可怎么着啊?这么大了都不结婚这不是完蛋了吗?
在我的记忆里面我父亲主动去我姥姥家过春节就一次,我们照相那次。至今为止父亲从未跟母亲在春节期间回娘家过年,大部分原因是不想见到我舅舅一家和我小姨一家。在我很小的时候三家的关系很不好,我母亲一直树立起大姐的榜样处处维护弟弟、妹妹。他俩思想很奇怪,时时刻刻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习惯性的跟外人相处如同一家人,跟我母亲的相处跟陌生人一样,甚至是仇人。当然在别人眼里他俩的智商确实存在一定的问题。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舅妈在我们村的集市上当着很多人的面大声嚷嚷我的父亲,说他什么都干不了,没本事。这是我母亲的转述,我没有见到。我如果在场,论骂街水平他们一家人加一块儿也不是我的对手。
今年母亲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我父亲坐在地里双手抱着铁钎看着那一大片需要浇灌的玉米地,7点多钟的天都已经快看不清东西了,他俩还没吃饭。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常年没有换过的背心都已经掉色掉成了纯色,灰白色的背心和满头的白发,我止不住的心痛。
回顾我30年的生命中,我对父亲要说恨是从来没有过的,更多的是默然。我不能用言语表达对他的爱,在他看来我只要是结婚了,有孩子了就是对他和对我母亲最宽大的安慰。
我跟我女朋友的生日就差四天,这两年的生日都是一起过,买个蛋糕做几个菜就算是过了生日。在过生日的前几天我母亲对我说:要不要给她发个红包,我去找你们,给你们做点饭。我明白她内心的喜悦,好几次的分手已经让她对我的结婚充满了恐慌,她总想把她的热情传达给我女朋友,来促进我们结婚的进程。
每次看着我女朋友充满喜悦的吃着一桌子的饭菜,对着点燃的蜡烛许愿,我也绝对不会吝啬对她的祝福和夸赞。我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在每年都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