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机锋与棒喝
上面我们介绍了慧能以后禅宗各派的独特的认识方式和教学方法,在这些教学方式和教学方法中,禅师普遍运用“机锋”与“棒喝”,这些形式在晚唐时更成为各派的主要教学方式。
(一)机锋
“机”,几微,动作之微妙,此指禅机。“锋”,锋利,尤喻语言的锐利。机锋是禅师与学人的问答迅捷锐利,语言含蓄微妙,不落迹象,语句激人证悟。禅师以锐利的语言开导学人,此种教学方法称为“机用”。禅师和学人用锐利语言表达的主题与境界,称为“机镜”。禅师开导学人的一言一行都被认为含有“机要秘诀”,给人以启迪,令人触机生解,称为“禅机”。随着机锋的广泛运用,逐渐形成了固定的师徒问答句式,这些句式的原始记录,不加文字修饰,就成为“语录”。禅宗所录的问答口语,开创了我国的语录体。由于这些问答句式的每一条都可作为教学的典型事例,因此后来又有了“公案”。“公案”,本来是指公府判断是非的案牍,禅宗认为前辈祖师的问答机缘、言行记录,是一种典型的范例,可以用作判断是非迷悟的标准,所以也称为“公案”,相当于现在的档案。禅宗传灯录编集这类公案一千七百余条,称为“一千七百则公案”。
后期禅宗学者往往以“拈花微笑”的传说,作为机锋的典范和来源。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说法时,有大梵天王献上金色波罗花,佛祖当即拈花示众,听众默然不解其意,唯独摩诃迦叶破颜微笑。佛祖“拈花”示意,迦叶“微笑”以表领悟,师生心心相印。于是佛祖宣布,这个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法门,付与迦叶。“拈花微笑”被禅宗奉为“以心传心”法门、运用机锋方法的根据,迦叶也被后期禅宗尊为始祖。
禅宗机锋涉及的范围十分广泛,提问和回答的内容也相当丰富。当时比较集中和广泛流行的是两个意义相近的热门话题:“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和“如何是佛法大意”。“祖师”指被奉为初祖的菩提达摩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是问菩提达摩自西天来中国传授禅法,其禅意究竟如何。如果能了解“西来大意”,也就了解了佛祖的禅的本意,修禅也就入门了。所以通常禅宗师徒见面,学人首先问的是这个问题,“公案”里大量记载着这种提问,但回答却是五花八门,没有雷同的,如“庭前柏树子”、“好大灯笼”、“一寸龟毛重了九斤”、“破草鞋”、“屎里蛆儿”、“山河大地”、“西来无意”,以及反问“只今是什么意”等等,都是“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答案。
禅宗人修禅毕竟是为了成佛,所以“如何是佛”也是一个常被提及的问题。史载大梅山法常问马祖禅师“如何是佛”,答“即心是佛”。后来马祖又改说为“非心非佛”。法常指斥马祖“惑乱人心”,坚持“即心即佛”说。马祖得知后给以了充分的肯定,说“梅于熟也”(《五灯会元》卷三《大梅法常禅师》)。又如长庆大安问百丈禅师:“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答曰:“大似骑牛觅牛。”(《五灯会元》卷四《长庆大安禅师》)意思是自心是佛。后来禅宗语录有许多类似的“牧牛话”,如有的说死后要“作一头水牯牛”,有的还绘图拈颂,更有的还摩岩刻石,以广流传。
禅宗机锋语句的特点是含蓄、简短、形象,有的直接回答,多数并不正面回答,教人自己去体会、证悟。如对“西来意”的回答“庭前柏树子”,意在截断学人别觅禅法的思路,强调大道就在眼前,要在日常行事上用功。它重在启发、引导,重在问者内在的觉悟、体证,是一种颇有特色的方法。
(二)棒喝
“棒”,棒打。“喝”,口喝。棒喝是禅师接引学人的手段之一,是在机锋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教学形式。禅师对于初学者所问,不作正面的语言回答,或用棒打,或以口喝,以检验其根机是否锐利,并暗示使之开悟。据佛教史载马祖道一已运用棒喝的手段。当有学人向他提问“如何是西来意”,他便打,还说:“我若不打汝,诸方笑我也。”(《五灯会元》卷三《江西马祖道一禅师》)史载他的喝曾使门人百丈怀海禅师“三日耳聋眼黑”。怀海门人希运听说后“不觉吐舌”。棒的广泛施用,通常说始于青原系德山宣鉴(782—865)和南岳系黄檗希运(? —约850),喝的广泛施用,则始于黄檗门下临济义玄,所以有“德山棒,临济喝”之称。禅宗典籍常以雨棒雷喝、石火电光、棘句钩章、悬崖削壁来描述禅宗,尤其是它的流派临济宗的权变莫测、生龙活虎的宗风。
德山宣鉴是青原下第四世,他用棒打的形式开导门人,史载:
小参示众曰:“今夜不答话,问话者三十棒。”时有僧出礼拜,师便打。僧曰:“某甲话也未问,和尚因什么打某甲?”师甲曰:“汝是什么处人?”曰:“新罗人”。师曰:“未跨船舷,好与三十棒。”(《五灯会元》卷七《德山宣鉴禅师》)
德山对门徒经常是“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同上),是一位经常使用棒打形式的著名禅师。
黄檗希运也采用棒打的方法。史载义玄向黄檗希运请教“如何是佛法的大意”,义玄问声未绝,希运便打。如此问了三次,被打三次。后来义玄悟道:“黄檗佛法无多子。”“无多子”,是没什么了不起的意思。义玄领悟到黄檗的宗旨是释迦牟尼的佛法极为平常。此后义玄去回复黄檗,并给了黄檗一巴掌。黄檗说:“这风颠汉来这里捋虎须。”义玄便喝。黄檗见义玄已经证悟,就特许他进堂参见住持(见《五灯会元》卷十一《临济义玄禅师》)。
义玄创立临济宗后,大力推行喝的方法,门人也都纷纷效法,“师应机多用喝,会下参徒亦学师喝”(同上)。下面是义玄师徒同喝的一个典型例子:
上堂,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竖起拂子,僧便喝,师便打。又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亦竖拂子,僧便喝,师亦喝。僧拟议,师便打。乃曰:“大众!夫为法者,不避丧身失命。我于黄檗先师处,三度问佛法的大意,三度被打,如蒿枝拂相似。如今更思一顿,谁为下乎?”时有僧出曰:“某甲下乎。”师度与拄杖,僧拟接,师便打。(同上)
义玄师徒这种师喝僧喝、师打僧喝的动作性问答,是禅宗不立文字的禅法的集中表现,影响深远。临济宗的机锋峻烈、单刀直入,这种宗风是它久传的原因之一。
在禅宗的教学与修持上,棒喝确实是一种能产生振聋发聩作用的强烈手段。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语句或手段,荡涤情识,使人中断和转变习惯性的思维方式,激发紧张的寻思,唤醒学人的觉醒,迅速转向反求内心,形成异常的心理状态,进入神秘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