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澹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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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亏空案中的利益链接

伴随着雍正帝严厉的清查指令,各省钱粮亏空案相继被揭报上来,几乎每一案都牵扯到围绕利益的权钱交易,而尤以山东、山西、江南的亏空巨案最为典型。因此,我们的分析也将以这几起最大的亏空案为例。

第一,一人名下的亲族链接与官僚链接。山东巡抚李树德被查审后,开列出一份《帮借亲友捐纳银两清册》,上有“四十一员共计帮助借给捐纳银五万一百两”,其中有他的族叔、族兄弟、堂叔、堂兄弟等,有汉军旗人、满人、汉人。雍正帝朱批:“李树德开呈此一单人,皆李树德贪婪不法苛取民财、亏空国帑之物以帮助亲友捐纳官职者,今李树德事已败露,其当日受益亲友莫不应其事。”《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3册,雍正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山东巡抚陈世倌奏遵旨查询李树德案追赔各员折,附件:李树德呈帮借亲友捐纳银两清册,491页。

江苏省根据巡抚尹继善的奏报,“前抚臣吴存礼各案亏空共银四十余万两”,随后在审问其家人时得到一份吴存礼借欠40余万两银的清单。这份清单记载了吴存礼多次行贿朝中高官及各级京官的名单及数额参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3册,雍正六年十一月初九日,署江苏巡抚尹继善奏报查追已故苏抚吴存礼亏空银两折,888页。,是他亏空40余万两库银的去向。可以说,这40余万两几乎全部用于行贿。而有关行贿的对象,郑永昌曾据清单作过统计,有大学士5人,部院尚书、侍郎30人,王公贵戚14人,而总人数竟达219人。参见郑永昌:《雍正初年的吏治整饬——江苏巡抚吴存礼的个案试析》,见《为君难——雍正其人其事及其时代论文集》,289页,台北,“故宫”博物院,2010。

除了山东、江苏而外,山西的大贪同样留下了亏空款项的去处。雍正元年九月,据诺岷奏称:自栾廷芳家中挖出并家人出首,“共得银十五万八千七百余两,得金三百五十余两,俱已入库”。附有清单。雍正帝朱批:“惟先将其十八万两亏空全部补完,完后尚有其报年羹尧出资十万两一事。”《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雍正元年九月十八日,山西巡抚诺岷奏报自栾廷芳家中挖出藏银数目折,351页。二年九月,诺岷又查出,栾廷芳给果郡王允礼以及允□银两,又给恒郡王允祺银6500两,为送郡王允□、马畜用银4000两。栾廷芳送银之人,“现任、解任大臣官员颇多,其中图思海得银二万三千余两。附栾廷芳馈送银数折:其中徐元梦一千两,高其倬七千四百两。此外,自内阁学士、侍郎至笔贴式等各数百两至数十两不等”《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雍正二年九月初四日,山西巡抚诺岷奏报栾廷芳馈赠银两情形折,924页。

第二,中央与数省地方的链接。京官的贪腐案几乎都会与地方督抚的亏空案扯上关系。诸如,雍正三年查处的年羹尧案,年羹尧在陕甘总督任内,曾向“西安、甘肃、山西、四川效力人员,每员勒银四千两”,“收受题补官员银四十余万两”。至雍正三年末,年羹尧勒索“共计赃银三百五十余万两”蒋良骐:《东华录》卷27,447页,北京,中华书局,1980。。又如雍正四年六月,在处理皇八子允禩一案时,其罪责之一为:“数遣护卫太监等,私向赫寿、吴存礼、满丕索要银两。”《清世宗实录》卷45,雍正四年六月甲子。

相比年羹尧案、允禩案,隆科多案中牵扯到的亏空内幕尤其令人触目惊心。雍正五年十月,顺承郡王锡保等在审理隆科多婪赃一案时,报出了其收受贿赂的明细,在十六起婪赃罪中收受:直隶巡抚赵世显银1.2万两,闽浙总督满保金300两,山西巡抚苏克济银3.6万余两,云南巡抚甘国璧金500两、银1000两,布政使程光珠银5000两,六格猫睛映红宝石,姚让银500两,张其仁银1000两,王廷扬银2万两,江苏巡抚吴存礼银1.2万两,川陕总督鄂海银1500两,山东巡抚李树德银2.14万余两,江西巡抚佟国勷银2400两,佟世禄银2000两,菩萨保银5000两。参见蒋良骐:《东华录》卷29,476页。

在上述行贿的诸人中,赵世显、满保、苏克济、甘国璧、吴存礼、鄂海、李树德、佟国勷等八人都是康熙末年的各直省督抚,程光珠为布政使。其中直隶巡抚赵世显、山西巡抚苏克济、山东巡抚李树德、江苏巡抚吴存礼等,都是巨额亏空的直接责任人。而李树德任内的亏空,虽没有更多资料证明尽属贪赃,但却明确了他亏空银两中有行贿之项,即隆科多“收受李树德银二万一千四百余两”《清世宗实录》卷62,雍正五年十月丁亥。。而且,李树德不仅馈送隆科多,且“为伊亲戚捐纳有八十余人”《雍正朝起居注册》第1册,雍正二年五月五日,235页,北京,中华书局,1993。。这同样都是以亏空为代价的贪赃枉法。另一贪官山西巡抚苏克济行贿隆科多“银三万六千余两”外,还行贿诚亲王允祉,允祉被“查出勒索苏克济银两”《清世宗实录》卷70,雍正六年六月己亥。。此外,还有一行贿人佟国勷,在云南布政使任上曾以贪劣遭巡抚佟毓秀疏参,被革职提问。参见《清圣祖实录》卷225,康熙四十五年四月壬寅。

由上述可见,地方大员的钱粮亏空多与朝廷高层的权势人物的婪赃有关,但地方督抚行贿京官又不止于高层,甚至把握一定权力的小京官也在他们以金钱拉拢的范围之内,而他们用于行贿的金钱大都属于勒索婪赃所得。如此则结成一条上下婪赃索贿的关系链。

第三,一个省内前后任官员的链接。雍正五年二月,山东布政使张保在奏折中叙述了山东省历任巡抚,自李树德、黄炳、陈世倌,以及布兰泰等在任时的钱粮状况,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他们几乎每人都有“流抵亏空”未完。如李树德、黄炳任内有山东省流抵亏空银谷共计34.4万余两银,经过各属弥补,仍亏空26.5万两零。陈世倌任内题明亏空流抵银15.5万两,除完补及归入民欠外,实剩应补亏空银谷12.7万两零。布政使布兰泰任内查出无着亏空银谷共4.2万两银,又有流抵亏空应弥补银7.3万两零。最后张保得出“东省各项流抵亏空银谷共银五十万五千八百七十七两零”的结论。参见《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9册,雍正五年二月初七日,山东布政使张保奏报流抵银谷亏空折,20页。而从李树德于康熙五十五年出任山东巡抚来看,其流抵亏空的数额当积十年之久。

那么,何谓“流抵亏空”呢?从它可以归入民欠,也可以由属员赔补的处置方法来看,它不被视为贪赃之属,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亏空。质言之,就是一任又一任巡抚、布政使留下的无法弥补,而以各种名目被合理化了的亏空。这些亏空因找不到责任人而无法偿还,自然成为“无着亏空”。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由所有官员分赔。

对于不断出新的亏空,内阁侍读学士马喀曾有过精辟的分析,他说:“今日看得,各督抚仅奏参州县之亏空,而不核查藩库钱粮,布政使在任时并不闻库项亏空,而离任后亏空辄达数十万两。查其亏空缘由,皆因靡费过度所致,已经动用在库钱粮视为己物,任意动用,久而久之,为隐瞒亏空,又行贿上司,或曲意逢迎,故彼督抚与布政使不合者少,一经意气相投之后,难免为私事而串通一气,动用正项钱粮。虽于年终由督抚查后给印结,因不过为虚名而已。即遇正直总督、巡抚当销算时,布政使早已筹划妥当,事后照旧亏空,惟被革职或离任之后,才得以暴露其亏空情事。”《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雍正三年五月十二日,内阁侍读学士马喀奏陈定期调换布政使以杜钱粮亏空折,11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