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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世界不仅存在不同的本能,它们之间无法被强行简化,并且这些本能也在不同水平运动。鉴于这远非简单情境,移情(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本能过程)极难解释和分类就不足为奇了。本能及其特定幻想内容一部分是具体的,一部分是象征性的(即“非真实”的),时而为此,时而为彼,而当它们被投射时,它们都有同样的自相矛盾特性。移情远非是仅有一种意义的简单情境,而且我们永远无法预先辨认出移情到底和什么有关。这一点对移情的特殊内容,即一般所说的“乱伦”,也同样适用。我们知道可以把本能的幻想内容,要么解释为征兆,即还原性地解释为本能的自画像,要么解释为象征——自然本能的灵性意义。在前述情况下,本能过程会被认为是“真实”的,而后者被认为是“不真实的”。
对于任何特定的个案而言,是几乎不可能说清什么是“灵性”的,什么是“本能”的。它们形成了令人费解的一团迷雾,就如一股喷发自太初混沌深处的岩浆。当一个人遇到这些内容时,立刻就能理解为什么神经症的精神平衡会被扰乱,以及为什么精神分裂症中整个精神系统会崩溃。它们散发出一种魔力,不仅仅抓住——早已抓住——了病人,而且对中立旁观者,也就是医生的无意识也有一种诱惑效应。这些无意识与混乱内容的负担,沉重地压在病人身上。虽说它们在每个人身上都会有,却只有在患者身上才变得活跃,以一种灵性的孤独把患者隔离起来。这种灵性孤独无论是患者还是任何其他人都是无法理解和必然会被错误解释的。不幸的是,如果我们不摸索着进入这个情境,只是从外部靠近它,那么就很容易用轻描淡写的话把它打发走,或者把它逼到错误的方向上。这正是长期以来病人对自己做的事情,给了医生每一个错误解释的机会。最初,这个秘密依附于他的父母,但是当这种纽带松解、投射退缩时,全部的重量就落在了医生身上,医生面对着这样问题:“你将要如何处理移情?”
医生通过自愿地、有意识地接手病人的精神苦恼,让自己暴露于无意识的不可抗拒的内容中,从而也暴露于其诱惑性作用中。个案开始“迷住”了他。这里再一次(强调),我们很容易用个人的喜欢或不喜欢来进行解释,却忽略了这个事实:这是一个“不解的谜团”(ignotum per ignotius)。在现实中,这些个人的感情,哪怕它们具有一点点决定性程度,也是由那些被启动的相同的无意识内容所统治的。现在,在病人的幻想中,一个无意识的纽带已经被建立起来,就如文献所充分描述的,呈现出所有的形式和维度。由于或强或弱的投射产生的诱导效应,病人将一种激活的无意识内容施加于医生身上,使相应的无意识材料云集其身。如此,医生和病人发现,他们处于一种建立于共同无意识之上的关系之中。
但是医生要让自己意识到这个事实远非易事。人们自然不愿承认,自己会被任何一个病人以最个人的方式影响。但是这个过程发生得越是无意识化,医生越是会被诱导采取一种“避邪”的态度,而且他躲藏其后的“医学面具”正是(或者不如说看起来是)一种达成此目标的令人赞赏的工具。不离于此面具是医生的常规,还有他伪装事先知道一切的把戏,这是老练的从业者和所有从不犯错的权威最喜欢的小道具之一。然而对此缺乏洞察就成了无良庸医,不能低估的是,无意识感染带来的可能会是,疾病转移到医生身上。当然,我们必须假定,医生能更好地让群集化的内容意识化,否则这就只会导致双方被囚禁在同样的无意识状态里。这里最大的困难是,那些经常在医生心中被启动的内容,一般都会保持潜伏状态。医生可能是如此地正常,以至于不需要任何无意识的立场来补偿其意识情境。至少经常貌似如此,虽然在更深层次上是否如此有待商榷。他可能有充分的理由选择精神科医生这个职业,并且对神经症的治疗特别感兴趣;但是他要是不能对自己的无意识过程有所洞察,就无法把工作做好。同样他对无意识的关注,也不能完全由兴趣的自由选择来解释,还不如说,是一种命定的性情,一开始就让他倾向于医学专业。一个人对人类命运知晓越多,对人类行为的秘密源泉探查越多,就越会被无意识动机的力量和自由选择的局限所打动。医生知道——或者至少他应该知道——他并非出于偶然选择这个职业的;心理治疗师尤其应该清楚认识到,精神感染,尽管在他看来是多余的,实际上是他工作的宿命,因而完全符合他自己生活的本能倾向。这样的认识也使他对病人有了正确的态度。于是病人就对他个人有了某种意义,这为治疗提供了最有利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