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忆当年旧人相见 思恩亭琴瑟和鸣(二)
天空的明亮渐渐化为一抹斜阳,湖中的水气氤氲,清风拂面送来少女的芬芳,迷醉了少年的心。恍惚回神,元怿想起亭中案桌上放的早已准备好的葡萄,便站起身来,整理好皱褶的衣摆,走到仙真面前,温柔地说:“真儿,弹了许久,定是累了些,过来吃些零食吧,我还准备了上好的清茶,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仙真说了许久,早已口渴,忽然听得元怿提起,便忘了刚刚的羞涩,一转沉静的性子,露出了调皮的表情向前望去,见到桌上的吃食,眼前一亮,“是紫晶葡萄呢!真儿都很久很久没有尝到了!”
说罢便轻轻推开琴桌,来到面前摘下了一小串,放进嘴里,眯着眼睛,一副满足的表情,“嗯,好吃!记得还在府里的时候啊,俨哥哥常常给我带好吃的,紫晶葡萄是我最喜爱的水果了。每次都是他看着我吃,我却是问他为何不吃,他说怕酸,这葡萄清甜可口,如何酸,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舍不得。”想起郑俨仙真心底莫名有些思念,只是那灵性好动的性子,却让她转念想到的有些惋惜,“哎,可惜现在寺规森严,也不方便经常出去了,每次想起这酸酸甜甜的味道,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还是阿怿好,让我今日又得偿所愿了。”
元怿见仙真总是提起这个郑俨,心下想着是否是当日两位翩翩少年之一,他如此疼惜仙真,怕不是也喜欢这个娇俏女子,心底不禁有几分酸醋之意,转眼看见仙真那馋猫一样的吃相。忍俊不禁,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自剥给她吃:“那真儿多吃些,这瑶光寺是皇家寺院,我出入方便,以后常带来给你吃。只是你这吃相,日后进了王府,怕是娘亲要费些心思了。”
仙真却没留意他的后半句,只是听他说要经常带与她吃食,回首望望他笑了:“真的啊,如此就太好啦!阿怿要记得常来哦!寺里斋食太素淡了。”
元怿黯然于仙真未听得自己后面半句,却又侥幸于她的没听见,自己如何初次见面便出如此唐突佳人之语,转而道,“恩,元怿言出必行!真儿还有何喜爱之物,下次我都带过来……对了,为何你爹武始候要把你送到寺院里来呢,得儿女承欢膝下,尽享天伦不好吗?”
仙真看看四周,附到元怿耳边轻声说道:“阿怿听了可莫要声张,其实,当年爹爹是怕我被登入三年后选秀名单,疼我入宫辛苦孤独。他说我从小就性子耿直,脾气又倔,说话也不懂委婉变通。若是进了那深宫之中,这莽撞的性子,万事不能小心行事,容易惹祸上身,这才将我送到寺院带发清修的。爹爹常书信于我道,寺中虽然日子清苦,却也平安祥和,总比宫中风云涌动要好的多。”
看到仙真近前,元怿忽觉幽香萦绕,轻轻浅浅,如丝如缕,沁人心脾,禁不住侧目,看着真儿谈吐中露出的灵动娇俏的神情,心中又似一动,连忙轻咳了一声,顺手拿起茶盏,轻抿一口,定下心神,遂说道:“原来如此,宫中却是诡谲多变,还是你爹爹最知你。”不知为何心中倒是些许庆幸和疏朗。
仙真一听不满意地嘟起嘴,“原来阿怿也是嫌弃真儿粗枝大叶,不似大家闺秀,如今却是后悔不成?”说完她“呀”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其实她如何没听见那句“日后进了王府,怕是娘亲要费些心思了”,心思荡漾却也要顾着那点矜持,如今倒好,心底的那点心思全然遮掩不住地脱口而出了。
元怿见她原来听见了自己的那句话,原来彼此是心意相通,他欣喜万分,又见她那嘟起的樱唇,比那紫晶葡萄还娇艳欲滴,强忍着欲亲芳泽的心,清清嗓子,故意道,“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这心就跟这葡萄一样,落入了你的嘴,融入了你的五脏六腑,如何逃得脱了。”
仙真不觉羞红了脸,粉拳轻捶,“阿怿如此轻薄,真儿,真儿不依了,却是不能再见了。”
元怿见她恼怒,以为她真的生气了,慌忙解释道,“如何不见,不见你,我以后做什么?若是真儿不喜欢我这么说话,今后再也不这样,只是不要真的不见了才好。”
仙真见他着急的手足无措,噗嗤笑出,塞了颗葡萄入嘴,嘟囔道,“又不是真的,看你急的,还有半分王爷的仪态么。”
元怿这才悟到是仙真故意惹他着急,心下释怀,“如此就好,真儿,你可吓死我了。”
风吹云动,薄雾散尽,思恩亭依旧安静清幽,比往日却更多了一份脉脉柔情,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便过了两个时辰,真儿望望天空,又望望元怿,依依不舍地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寺了,再晚些师太又该罚我抄写经文了,阿怿也早些回去吧。”
元怿虽依依不舍,却也只好应允,背起双琴,送真儿漫步走下思恩亭。恰好,远处湖边走来一人,一身武衣,腰带佩剑,边走边望,真儿一见便大声喊道:“俨哥哥,我在这里呢!”
郑俨听到转过头,看到仙真的身影,眉前一松,连忙疾步到近前:“真妹妹,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今日侯爷府里没事,我便过来看看你,师太说你今日告了假,像是来附近游玩,我想你只是对湖边熟悉些,就沿路找来了……”抬眼间竟看到一位翩翩公子跟在真儿身旁,他的脸上立刻恢复了严肃冷清,“这位是?”
仙真解下元怿身上的秋雨疏语塞到郑俨怀中,嘴快道:“俨哥哥,正要跟你说呢,他是清河王元怿,你还记得几年前咱们湖上垂钓遇到一个弹琴的白衣公子吗,就是他啊!”又转过头,“阿怿,他就是我刚刚提到的俨哥哥。”
郑俨听闻仙真对他称呼如此亲密,脸上阴郁更浓,向前一步拱手行礼:“给王爷请安。”
元怿温和答道:“快快免礼,真儿,既然有人护送,我也可以安心回府了,若两日后得闲,我还在这里等你。”
仙真爽快答道,“好呀,真儿一定会来!”说罢,目送元怿翩翩走远,便和郑俨向寺院走去,却没有看到,身边的郑俨悄悄攥起了拳头。
回到寺中,仙真换回素衣,虽然看上去颜色寡淡,两颊却红若桃李,双眸波光流转,和悦温柔,周身笼罩着一束从未有过的光泽,和从前判若两人。等在屋外的郑俨从未见她如此,却不希望是自己心中猜测,只好问道:“真儿今日为何带着琴去找那个清河王?”
仙真俏皮地笑着,心思神往:“阿怿约我去和他弹琴,我们一起弹了当年那曲《洛神赋》,他的琴艺高超,令人赞叹,不过真儿也不输,回头告诉静思姐姐,我可没有屈了这把好琴。”
郑俨心中不快:“坊间传言,那清河王面有桃色,风流倜傥,阅人无数,真儿你一个清清女儿家,切莫和他接触太密,坏了名节,况且他是宫中人,那样的地方那里的人,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仙真听了,转头看看郑俨,做了个鬼脸,拍拍他的肩膀:“俨哥哥,你怎么和爹爹一样多心,真儿知道哥哥对我好,不过他名声在外,又和皇上是同胞手足,总不能连这点名声都不在意的,况且,阿怿谦谦君子,并非礼越之人,哥哥切莫担心。”
“那……两日后,真儿还要去湖边吗?”郑俨问得提心吊胆。
“那是当然啦!”仙真答得理所当然。“我都已经答应他了不是?”
看着仙真期待的神情,郑俨心中翻滚不适,眼前的小女孩在不知不觉中慢慢长大了,蜕变成了豆蔻少女,青梅竹马的情谊,却似船入江心,开始了摇摆和倾斜,她的眼中,不知何时有了其他人的影子,俨哥哥也不再唯一了。他忽然感到呼吸困难,却又无力控制这样的发展,双手紧紧攥着拳,待转念又一想,不,不会的,自己和仙真是父母之言,从小便定下了,仙真又对自己如此依赖,那清河王身边女子无数,定不会瞧上他的真儿,兴许过阵子,便自然淡了,真儿也会回到自己身边的。想到这里,攥紧的拳头这才又放松了下来。
仙真倒不知旁边的俨哥哥如此心思纠结,她的眼前,脑海中都是那琴瑟和鸣的场景,和他深切凝视的眼神。每每想起,心中便如江河激流,澎湃不能自以。她出神地望着窗前的迎春花,点点嫩黄,映着春日的彩霞,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