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避得繁华难避世 清闲怎堪入皇家（二）
元怿的话让仙真稍许安心，马车行进中喧嚣渐渐隐没，转入一条静谧悠长、碧树荫荫的街巷，彭城王府的青砖碧瓦出现在仙真眼前。这里似乎就是闹市中的一方净土，只有那对门口的石狮威严的诉说着主人昔日的辉煌。
门口的守卫赵龙见是清河王带着一个如花少女一起到来，慌忙命下属入内禀报彭城王，自己则亲自上前迎接，“王爷，小的已命人前去通报了，王爷先请稍后片刻。”
元怿淡淡的点点头，牵着仙真的手立于门外。不一会守卫通报彭城王有请，让元怿去花园相见。元怿挥手让守卫退下，自己领着仙真步入府内。
彭城王府内院完全有别于正门的威严雄武，却是一派民间雅致清幽的风韵，错落的楼阁上绿色的琉璃瓦，院中参天的古树，无不诉说着主人心境的淡然。踏着地上的青石台阶，转过一道古藤覆盖的回廊，王府花园尽在眼前。只见亭台楼榭，嶙嶙假山衔水而立，碧草繁花引来莺歌蝶舞，仙真不禁心里感叹真是好一派柳依杨花落，曲径自通幽的美景。又见园中央的一亭台上书“山泽居”，知此亭名取自陶渊明的《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中的诗句，低声念出最后几句“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
彭城王元勰正扶着已有三月身孕的王妃李媛华从山泽居后的假山走出，听见仙真竟然知晓自己亭子名的出处，见此女似曾相识，“不错，诗念的不错。哈哈，小姑娘，你眉宇间似曾熟悉，不知我们可曾见过？”
李媛华也打量起元怿身边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突然想起曾在静梧院见过，只是除去那青衣，一袭淡蓝色的长裙，用银丝线绣之兰花，一根碧色腰带勾出袅袅细腰，百花分肖髻上只插了一只碧玉翡翠簪，比当日相见更显清丽脱俗，盈盈浅笑：“那日静梧院中见到的可是你？”
元怿见元勰和李媛华都见过仙真，拉着仙真一起施礼道，“皇叔皇婶安好，侄儿带真儿拜见皇叔皇婶。”
仙真也跟着行礼，“胡仙真拜见王爷王妃。”
元勰听说仙真的名字，恍然想起那日思恩亭所见的小丫头，“原来你就是当日思恩亭那个小丫头，如今却是有缘啊。”说完眼睛瞅向元怿，眼中笑意深浓。
李媛华也盈盈笑意，缓步和元勰在山泽居内坐下，让元怿和仙真分坐两侧。
仙真看着李媛华清雅妆容下流露着恬静怡然，享受着夫君的深情，偶尔抚抚凸起的小腹，心想要是有天能和元怿如此，就算闲居村野却也就满足。今日的她收敛了平时的灵动，只是静静坐在一边，憧憬着自己的将来。元怿也察觉今日的仙真不同以往，也许今天太多的事情发生，让她的心有所思，从石桌下轻轻握了握仙真的手。仙真见元怿偷偷握住自己的手，又怕被元勰和李媛华看见，不由脸上一红，缩回了手，回以元怿一个嗔怪的眼神。他们的神态举动早被元勰和李媛华察觉，惹得他们开怀大笑，却让仙真更加羞赧。
元勰自被元恪责难退隐之后，虽生活清闲，但是心中却忧挂朝政，郁结难舒，今日却是难得的高兴，心里明了元怿来的用意，但却不直言，“怿儿，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元怿恭敬回复，“皇叔，近日朝上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那高肇如今位居尚书令，又娶了高平公主，在朝中的势力渐渐做大，只是他心思歹毒，日日谗惑皇上，现在皇上对我们这些王爷是日益疏远，侄儿担心日后怕又有萧墙之祸。侄儿听闻皇叔手中有父皇一道密旨，可以凭旨诛杀奸佞，为何皇叔却...”元怿小心翼翼却不敢往下说，看了看元勰的脸色沉重，便低下了头。
元勰无奈的长叹一口气，“非是我不愿意动用圣旨，只是如今我宗室已是渐渐凋零，他高肇宵小之辈，专擅经营，每日在皇上面前谗言惑主，诋毁我等。若是皇上不是防范我等，又是几句谗言可以降罪？你没看见那门口的侍卫，几个是真正我府里的？也许此时皇上就已经知晓你来看我。杀他高肇容易，杀他之后，又怎知皇上会不会认为我真为保宗室，而杀他？我死无碍，只是要牵连其他王爷被皇上怀疑，我死后如何面见先皇？”
李媛华担心元勰的话被有心人听去，拉了拉元勰的衣袖，轻声唤了一句，“王爷。”
元勰明白李媛华的担忧，温柔的拍着她的手安慰，“没事，我元勰虽被小人所记恨，但是自信认人甚清，山泽居周围自有忠心之人为我护卫，不怕隔墙有耳。”
仙真心中暗暗惊讶于这万人艳羡的皇室风光的外在下，却隐藏着如此诡谲多变的命数和血雨腥风的杀戮，本是一脉相承的血脉之亲，何故没有半点的人伦温情，这些同室操戈的惨事，以前只是听徐纥在讲史书的时候听过，而眼前的元勰的处境分明将书上的文字幻化成现实呈现眼前，无限的凄凉无奈，如同岁月的痕迹镌刻在元勰俊毅的脸上。她分不清现在是想如愿获得清河王妃的封号，还是与元怿浪迹天涯，牧马放羊，也许此时的李媛华当年也和自己想过一样的事情，只是现在的她惟愿静静守护在元勰身边，虽不能挡风遮雨，却是一脉温情，滋润元勰那被政事烦忧已经渐渐干涸的心。
元怿见仙真眼中含忧，以为她是怪自己还未提及此次来的正事，于是起身向元勰和李媛华深鞠一躬，“侄儿此次前来是想求皇叔皇婶一件事，侄儿想娶仙真为妻，本想请皇叔能帮助侄儿。”
元勰早就猜出元怿带仙真来的用意，只是其中的关联也许仙真并不知晓，于是示意李媛华带仙真去花园赏花，待李媛华由仙真搀扶着步出亭外欣赏一隅正在妖娆绽放的牡丹后，神色凝重的对元怿说，“怿儿，若是叔叔猜的没错，你想娶她，但是你娘并不知道吧。”
“侄儿想请叔叔劝劝娘，侄儿爱真儿，今生矢志不渝，不做她娶。”元怿目光坚定的投向元勰。“今日在来找叔叔的路上，正好遇见三哥新纳的杨婉瀴被皇后毁容，侄儿更加确定一定要娶真儿为正室，不让她将来受半点委屈。”
元勰早就知道清河王太妃想让元怿娶自己的侄女罗漪云为王妃，想着亲上加亲，却忽略了元怿想寻得真爱的心思，若是清河王太妃知道元怿要另娶他人，肯定又是一场风雨，但是感情的事情却又是何人能阻扰半分，“那胡姑娘知道你已定亲吗？”
此问刺痛了元怿的心，多少次他想跟仙真坦白，可是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双眸，不忍心摧毁那难得的纯真，痛苦的摇摇头，低语，“真儿不知道，我不想她难过。”
“我就猜到你瞒着双方，所以支开了胡姑娘。只是你娘的性格你最清楚，她认定的事情，外人很难左右，更何况关系到她河南娘家的事情，你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就不该多惹个人伤心。”元勰语气充满了责怪的意思，见元怿痛苦的将拳头捶在自己身上时，语气渐渐和缓下来，“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知道吗？关于胡姑娘的出生之事？”
元怿不明白为何元勰会提到仙真出生时候的事情，他也从未问过仙真，转脸看见仙真扶着李媛华望向自己，那眼神中的疑惑让元怿赶紧别转目光，不敢让仙真察觉此时的异常，“侄儿却是未曾问过。”
元勰也注意到仙真的疑虑，便故作轻松的拿起桌上的茶盏，一个递与元怿，一个自己拿着，品了口茶，“那日在思恩亭胡姑娘自报姓名后，也是隐隐觉得你们还会再见，所以留心回来找人打听了下，胡仙真，武始候胡国珍长女，生于临泾，本是普通之事，但是她却不是普通之人，听胡府下人说，胡仙真出生之时红光耀天，满星日显，更有一个叫赵胡的高人批下乃是天地之母，生天地之子。”说到这元勰顿了顿，见元怿脸色突变，惶恐不安，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放松，别引仙真怀疑，又继续说，“怿儿，叔叔知道你们情真意切，只是须知道我轻易能打听出的事情，在别人那更容易，就算我们劝动了你娘，可是万一哪天你真娶了胡仙真，那就是给自己头上悬了把随时掉下来的剑，那是满门之祸啊。”
一字一句敲打着元怿的心，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万把尖刀刺着自己的心，痛彻心扉，却无力怒吼，他不知道他与仙真之间横亘这这么多的坎，每道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如同已走在鸿沟边缘，一脚腾空，进退维谷。怎么办，如何办？每句说话都是苍白的透着无力，他深深明白仙真的出生之事若是被皇上知晓，就是谋反大罪，清河王府那几百条人命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引颈就屠。这一年和仙真朝夕相处，私定终身，却是又如何能割舍的下？元怿想不出给自己什么样的出路，无力的瘫坐在石凳上，目光空洞的望向元勰。
而元怿和元勰在亭中的一举一动，每个表情都被仙真捕捉在眼底，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一定和她有关，眼泪不自觉的溢满脸颊，对李媛华行礼别过，飞奔入山泽居，双手抓住元怿的手臂，逼着元怿直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让元怿不敢直视，痛苦的低下头，“阿怿，怎么了？”
元怿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却一字都答不上来，元勰上前解围，拉仙真在凳上坐好，含着笑意说。“姑娘，没事，我们谈了些国家大事，怿儿是为朝事忧心，没什么。”
仙真狐疑的盯着元怿，语带怀疑地问，“阿怿，王爷说的是真的吗？”
元怿心里不知道如何和仙真解释，只能随着元勰给的理由，无力的点点头，他知道如果再留在这里，只会让元勰难做，让仙真怀疑，只有先离开这里，再好好想想办法，打定主意便带着仙真拜别元勰和李媛华离开了彭城王府。
李媛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忍，“又是一对痴男怨女，王爷真的不帮吗？”
元勰无奈的摇摇头，缓缓揽住李媛华让她靠于自己的怀中，“不是不帮，而是不能帮，只是这帮与不帮却都是错，不是无能为力，却是无可奈何啊！”
李媛华看着这个她爱了十几年的男人，此刻他的心里也许比元怿还不好受，她无心理会别人的纷争，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可以与他相伴到老，平平安安，她满心希望这个最平常的心愿，不会是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