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避得繁华难避世 清闲怎堪入皇家(三)
仙真分不清此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木然的随着元怿上了马车,早上的满心欢喜,如今却是思绪万千,她不知道元怿到底跟元勰说了什么,但是他们的表情分明告诉了一切,她明白不是相爱就可以,也许还有更多的隐情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愣愣的看着坐在前面驱赶马车的元怿,他的后背僵硬,徐徐的晚风,吹拂着他披散的发丝,他却无所留心,只是默然的驾着车前行。这条来时的路,如今显得如此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仙真决定问个明白,她觉得元怿应该给自己一个答案,而不是这样一言不发的让自己胡思乱想,心思已定,仙真让元怿停车。
在洛阳城的护城河边,元怿缓缓的停下马车,因为他清楚仙真的脾气,只是却真的不想她问,这次他没有扶仙真下车,只是自己脚步沉重的走到堤岸边,呆呆望着那护城河的水。
仙真跳下马车,箭步奔到元怿的身边,一把拉住他转身面对自己,只是那个曾经充满深情的双眼盈盈溢着泪水,仙真心疼了一下,看着元怿的哀愁她分不清自己到底该不该问,竟一时语塞,呆呆看着元怿。
元怿却再也忍受不住自己内心的煎熬,一把将仙真抱入怀中,男儿的热泪滴落在仙真的颈上,心里对仙真的内疚折磨的他快发疯了,却只是一个劲的跟仙真道歉,“真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元怿的连声抱歉击碎了仙真心底仅存的期许,她挣开元怿的拥抱,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需要听他的对不起,她需要的是直接的真相,太多的疑问盘绕在她心上已经太久,仙真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近乎绝望的大喊,“你不要只是对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需要你只是知道跟我说对不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阿怿,如果你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求你告诉我实情。若是王爷不愿相帮,没有关系,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成婚需要去找王爷,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你说,你说啊!”
元怿从模糊的双眼中看着这个自己愿意用生命去爱的女人为自己痛苦,他多想告诉她全部的真相,只是知道这些真相她还会和自己在一起吗?他不愿意去赌,也不敢赌,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一生的幸福,元怿冲上前,拉开仙真捂住耳朵的双手,死死攥在手中,放于自己心口处,“真儿,感觉到了吗?这是我的心,它的跳动是因为你。真儿,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我元怿对天发誓,此生非你不娶。”元怿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冷静自若,他分开仙真的双手置于自己的腰上,紧紧将仙真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真儿,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仙真紧贴着元怿的心,感受着它的律动,她能感受元怿的爱,只是却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蒙在鼓里,也许这个男人身上肩负太多的责任,因为他的身份,让他的婚姻都不能自主,元愉和杨婉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敏感的觉得元怿也许也定了亲,“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也被指婚了。”
仙真这一句话就如一根根钢针扎进元怿的心底,刺破了他心底死死保留的不愿触及的神经,他无言以对,慢慢的愧疚,让他觉得不配拥有仙真,慢慢他垂下了手,松开了仙真,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苍白的说了一句,“是。”
仙真突然觉得身体所有的血液全冲进了脑中,一阵眩晕,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击溃她所有的理智,此时的她只想逃离,她想不清楚,只想逃走。她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死劲推开元怿要来搀扶的双手,跳上马车,驾车向前飞奔,不理会后面那声声的呼喊,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死命的赶着车子,任由马漫无方向的狂奔。
人群在马车的奔跑中四散闪躲,摊贩的物品被躲闪的人群撞翻一地,人们的咒骂声,叫喊声混合一起,而仙真如同进入空境什么也听不见,她也忘了自己其实根本不会驾车,马车对她来说现在只是一个逃脱这纷扰世事的工具,泪水混淆了视线。就在此时,路边客栈内正在与人饮酒的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冲出客栈,跟随着失控的马车飞奔,靠近马车后,飞身跃上马车,抢过仙真手里的缰绳,死死拉住,马车继续前行了十多米路终于减慢速度,缓缓停了下来。
男子本想大怒,只是转脸看见那一张倾城绝色的面庞,梨花带雨的娇俏,让他心中惊叹世间竟有此等国色天香,相比之下以前遇见的全是俗物了,转作柔声细语,“姑娘,你这样很危险的。”
仙真目光空洞的望着眼前这个容貌有几分清俊,眼中又带着几分邪气的男子,她还未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劲来,又经过这一阵的奔波,觉得身体向被掏空了一般,幽幽问道,“我怎么了?”
还未等男子回答仙真,那些被撞伤或损坏货物的人全聚拢到马车前嚷嚷着赔钱,仙真这才回过意识,转头看着那刚被她马车肆虐过的狼藉的街道,围着她的这些捂着头、扶着胳膊的百姓,后悔自己的鲁莽冲动,只是她入寺那么多年,身上哪有银子赔钱,满脸窘迫地道着歉。
那男子看出仙真身无分文,正想为她付钱,可是搜索全身也找不到随身携带的钱袋,他暗想坏了,肯定是刚才追赶马车的时候跑丢了,他打心底也不希望身边的佳人发现自己也没钱的窘态。
正好刚与他饮酒的人也赶了过来,只是这人一见仙真便认了出来,只听那人尖着嗓子惊讶说道,“怎么是你?”
仙真打量了站在马车下,虽是一身棕色皂袍,头戴蛾冠极力想将自己装扮成正常男人却仍掩盖不住身上散发的阴阳失和之气,想起却是那日在静梧院撞上的公公刘腾,于是微微欠身,知道像他们这些残缺的人最忌讳被人挑痛处,而且静思也曾和她提及刘腾帮过她,所以为周全,道了声,“刘大人安好?”
这刘腾本以为仙真这冒失的丫头会直接在这大庭广众下直接揭穿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她却顾全了自己的颜面,心底对仙真的打算又多了几分,笑道,“胡姑娘,这一驾车真是鸡飞狗跳啊。”为了赌一把以后的前程,他拿出自己随身带的银子散给了所要赔偿的人群,挥手遣散了他们。
仙真感激的要下车向刘腾致谢,只是身体尚虚,一个不稳跌进了那男子的怀中,仙真慌忙从男子怀中起身,赔礼说,“小女子胡仙真谢公子救命之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那个救了仙真的男子本见刘腾竟然认识眼前这位佳人,正暗自欣喜盘算让刘腾引荐,却又因仙真站立不稳跌入自己怀中,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还没体味好就被仙真挣脱开去,心下有点懊恼,不过得知了仙真的全名,也算些许安慰,“在下元乂,胡姑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仙真若弱柳一般,微微的点了点头。刘腾看得出元乂眼中的倾慕,只是怎能让元乂毁了自己布置已久的棋子,而且是很快就能用上的棋,刘腾不待元乂搭话直接表示要送仙真回瑶光寺。元乂听刘腾要送仙真去瑶光寺心里有些不解,因为仙真这打扮明明是哪个官宦家的小姐,怎会是寺院的尼姑,但是因与刘腾还有利益关系,所以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刘腾一起驾车将仙真送回了瑶光寺。刘腾却不愧是宫里的老人,知道仙真晚间归寺还由两个男人送回对仙真名声不利,便在寺外半里处便跟仙真告辞,拉着那还依依不舍的元乂往回走。
元乂不舍的跟仙真告辞,只是那娇俏的容貌,身上的清香,仍在挥之不去,尚自陶醉,想向刘腾打听仙真家世。刘腾见他这样不想他坏了自己的大事,便岔开话题,“小王爷如今不仔细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却怎能为一女子耽误正事。”
这一句话将元乂从梦境中惊醒,原来这元乂本是江阳王元继长子,元恪即位时,任征虏将军、青州刺史,后转平北将军、恒州刺史,入为度支尚书。只是元继此人却不善待百姓,在青州为官时,因天灾导致饿殍遍野,元继不但不体恤,反而纵容家僮取民女为妇妾,自己又以良人为婢,被高肇指使御史弹劾,元恪大怒废除了元继的爵位,贬为庶民。元乂此次入京就是为父谋划,刚来的时候便去找彭城公主希望她能帮元继求情。因为他打听到彭城公主自二婚的王肃死了之后,属意一个叫张彝的,这张彝出身望族,年龄四十一岁,豪迈自信,爱读诗书,跟彭城公主情投意合。正谈婚论嫁之时,怎料那高肇也看上了彭城公主,仗着外戚身份高人一等,也来求亲。在彭城公主碰了一鼻子灰的高肇恼羞成怒,连连上表诬陷张彝,气得张彝没等娶公主就中风偏瘫了,堂堂一国公主自然不能下嫁个瘫子,于是这门亲事也就作罢,彭城公主心里恨透了高肇,无奈自己女流之辈不能动摇高肇分毫,见元乂来求自己,便引荐了已跟高肇势同水火的刘腾为他谋划。今日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因仙真的出现中断。
元乂深知若是不能为元继恢复爵位,自己便如草芥,“刘公公所言甚是,那高肇贼人,要不是家里的女人的功劳,一个生了皇上,一个成了皇上宠妃,就凭他那粗鄙之人能鸡犬升天?皇上即位才多久,他就大有灭我等之势,如此针对我们这些皇室宗亲,要是先皇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刘腾最近也被那高肇当众羞辱自己是阉人,一个有缺陷的人最怕别人提及痛处,他在高肇未得意之时为他精心谋划,当年帮他扳倒咸阳王元禧的时候,本以为元禧家财万贯,自己可以分一杯羹,谁知道高肇得势便翻脸无情,所有财物珍宝奴婢田宅尽数归于高府。对他更是肆意践踏,他自认自己为人已经够算计,没想到却被个山野匹夫给算计过去,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只能重新为自己筹谋,拉拢朝中所有恨高肇的人,暗中谋划,刘腾冷冷的笑道,“小王爷不用着急,王爷恢复爵位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皇上秉承先皇遗风,有将我魏国版图扩大之雄心,江阳王征战多年,骁勇善战,当年平叛高车的酋帅民变,连先皇都褒奖有加。皇上圣明,自不会弃能者不用。”
元乂知道这刘腾心思最细,善于分析,所以才能得到两朝君主的信任,拱手对刘腾行了个礼,“若他日真如刘公公所言,我自有重谢。只是如今这高肇却是难对付,只怕他在前朝离间皇上与我们的关系,背后又有那个高贵嫔给皇上吹枕边风,让我等却是防不胜防啊。”
刘腾眯着眼睛,冷冷一笑,“咱家自有安排,小王爷只要最近多和诸王爷走动走动,但是切记需谨慎行事,那高肇眼线甚广,今日闹市这出,只怕已传入高肇耳中。咱家不便跟王爷多叙,这就回宫了,若有事吩咐咱家,可去东市的王记绸缎庄,给掌柜口信便可,切记不可留下一纸片语,以免日后留下把柄。”
元乂点头谨记,二人别后分头各自回到住处。只是这夜却是多少人都无法安睡,不同的是有人为爱心伤,有的人为权疯狂,还有的人在为如何守住眼下的平淡揪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