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咫尺却是千里遥 再见隔阻万万重(三)
当日,刘腾带着画师到武始候府,只见府内人人面色悲戚,询问才知道是胡夫人病体缠绵。胡国珍见宫里来人,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太监总管刘腾,慌忙迎接。
刘腾不敢怠慢胡国珍,因为也许日后仙真若获得皇上的宠爱,那他就是国丈,他将自己的前程也押在这,毕竟若是高肇知道让仙真入宫,他也有份参与,那麻烦估计会接踵而来,“司徒大人,皇上听闻你家长女胡仙真国色天香,特命咱家带画师前来为胡小姐画一幅丹青,麻烦大人请胡小姐出来吧。”
胡国珍听说皇上知道了仙真,有点惊慌,也有点狐疑,不知道怎么就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只是圣命难违,让一同接旨的胡英去内堂找仙真过来。
仙真正在胡夫人房里伺候汤药,见胡英来说皇宫来人要给自己画像,一慌差点将药打翻。胡夫人从榻上挣扎着起身拉着胡仙真,“真儿,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皇上要你的画像?”
一旁的胡润儿懵懂不知事,还高兴的拽着仙真的衣襟说,“姐姐,皇上要给你画画啊,为什么他们不给我也画个?娘,你让他们给润儿也画个嘛。”
仙真看着焦急的母亲,雀跃的妹妹,心里五味杂陈,却不敢耽搁时间,只能宽慰母亲后,跟着胡英来到前厅,却见来宣旨的是刘腾,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刘腾见今日的仙真却与前两次见的不同,脸上那淡淡的愁容,真是让他心底都泛起了怜爱,“胡小姐,咱家是奉皇上的命令前来给您画像,胡小姐是想站着画,还是坐下呢?”
仙真看见胡国珍脸上的焦虑,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让皇上看上自己,不想站着让皇上看见自己仪态万方,便在椅子上坐下,没有笑容的让画师临摹。
一炷香的时间,画师已经画好,先给刘腾看了,觉得仙真虽无笑容,却眼神中透着柔弱,让人一见便心生怜爱。刘腾满意的点点头,起身告辞回宫复命,走出门时低声对胡国珍谄媚,“大人,咱家先给您道喜,您就在家备好香案,准备皇上册封的旨意吧,咱家先告辞。”
仙真等刘腾走后,哭着奔到胡国珍的怀里,“爹,怎么回事?真儿害怕。”
胡国珍也不禁老泪纵横,拍着仙真的背安慰,这一夜对胡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是难眠之夜,他们只希望元恪看不中,那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是此时的安慰。只是他们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那刘腾带着画像献给元恪时,元恪见画中美女,如九天玄女下凡间,不染俗世一点尘,两弯笼烟眉,眼中蓄泪含愁,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容貌更甚于高英之上,更似绿波中绽开的新荷。元恪惊讶于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又听刘腾说画师只画出仙真七分神韵,不由好奇若是十分又是何等的摄人心魂,当下朱笔泼墨,玉玺加盖在烫金圣旨之上,册封仙真为充华世妇,下月初八入宫行册封礼。
如今洛阳城第一新闻就是胡府小姐仙真被册封的消息,众人三五成群在街边、在茶社、在酒家热议着,却正好被正在喝酒的元乂听到,元乂心想不会就是让自己心动的那个佳人吧,跟人打听了胡府的地址,带着随从一起前往。只见武始候府门外张灯结彩,仰视天恩,元乂让侯府的家丁进去跟仙真通传一声。
仙真正在胡夫人房中,手握着圣旨暗自垂泪,胡国珍扶着胡夫人一脸的愁容,只有胡润儿一旁不知道为什么爹娘和姐姐不开心,还嚷嚷着要仙真带她玩,锦莲见本来喜事一桩却一家人愁云惨雾,便识趣的带胡润儿退下去花园玩耍。
仙真看着爹娘的悲伤,强忍住泪水,走到他们身边,“爹娘,不要为真儿伤心了,既然天意使然,圣命难违,就让真儿入宫吧。”
胡夫人哭泣不止,一把将仙真抱入怀中,“真儿,娘怎么也不会把你送进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那里就是吃人的魔窟啊。”
胡国珍见夫人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慌忙掩住胡夫人的嘴,命所有人退下,“夫人,这话可不能说啊,这是杀头的罪啊。”
胡夫人推开胡国珍掩住自己口的手,“老爷,我说错了吗?自古以来,这后宫的血腥比前朝还甚,花无百日红,就算真儿现在能获得皇上的宠爱,谁知道以后呢?我虽没有学识,但是现在这宫里的高贵嫔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爷比我清楚,我舍不得真儿去送死啊。老爷你去把圣旨回了,就说咱们真儿已经许配人了,不是老爷当年都想真儿嫁给郑俨吗?让他们赶紧成婚吧老爷。”
仙真第一次知道原来爹爹真的早已将自己许给了郑俨,她抬头看着胡国珍,问道,“爹爹,娘说的是真的吗?您将真儿许给俨哥哥了?”
胡国珍点点头,“是啊,这是为什么爹让郑俨跟你一起习武。可是夫人,现在圣旨已下,此时去跟皇上说真儿已经许人,那是抗旨啊。我不能让全家二十多口人因此丧命啊,此事从长计议。”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家丁前来禀报说一位王爷来找大小姐,仙真听说是王爷,心里突然想会不会是元怿,急从胡夫人怀里起身,一只脚刚跨出门外,却停住了,她心里多么盼望是元怿,这么多天的争执,她多希望他可以来找她,只是她当时留下的那“此生不见,终死为期”的话语,今日就是想见也不能见了,因为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再也不是简单的定亲之人,而是手中那金黄盖着玉玺的圣旨。她缩回了迈出门外的脚,转身斜靠在门边,“说我不在。”这句话一出口,仙真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掏空一般,无力的险些瘫坐在地上。她没有注意父母疑惑的目光,只是稳住身子,将圣旨掷于地上,掩面哭着奔回自己的房中。
胡国珍见此情形,赶紧捡起圣旨放好,毕竟这乱扔圣旨是对皇上的不敬,只是好奇为何女儿听说一个王爷找她就如此的失态,但是毕竟来的人身份尊贵,不能怠慢,便随家丁去门口迎接。
胡国珍来到府门外,见门外站着一位身高七尺八寸,双眸闪闪若电,形容俊逸,衣饰华丽的男子,便行礼说,“下官胡国珍,家丁糊涂也没通传是哪位王爷,只因内人身体不好,在内伺候。却让王爷在此久候,实在是下官失礼,万望王爷海涵。”
元乂见出来的不是仙真心里有些失落,但听说眼前这位就是胡国珍,点头笑道,“不妨,本王是江阳王长子元乂,本王久未归京,司徒大人不认识本王也是应该的。初次拜访,自然在门外相候的好,就不要责怪下人了。”
胡国珍忙请入内奉茶,元乂摆摆手笑着说,“本王与令爱曾有一面之缘,今日听闻大喜,本想前来道贺,既然令爱不在府上,那就不打扰大人庆祝了。改日再来拜访,先告辞了。”说完带着随从转身离开,回头看看那高悬府上的红色丝绸,心想这个佳人算是和自己无缘了,跟皇上争是争不过了,还不如去翠仙阁找头牌丽蓉以解这求而不得的相思实在。
胡国珍送走元乂后,转身来到仙真门前叩门,待女儿开门后,便问,“真儿,你和这江阳王世子有什么渊源?为何你今日听说他来如此失态?”
仙真惊讶的看着父亲,她怎么也没想到来的是元乂,失口说道,“是江阳王的世子,元乂?不是清河王?”
“清河王?真儿,你到底有什么是为父不知道的?你在寺庙修行,从哪里认得这些个王爷?”胡国珍心里有些恼火,他实在没想到送女儿出家,竟然惹出这么些个人,他拂袖坐下,严厉的说,“你老实跟爹说,到底怎么回事?”
仙真从未见过父亲是如此的疾言厉色,心下暗暗为自己的失言懊悔,但是却也没法子,只得一五一十将元怿和元乂相识经过告诉了胡国珍。胡国珍听女儿说跟清河王元怿两情相悦,惊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想象不出女儿会做出如此失德之事,气的要行家法,拿起藤条就要往仙真身上打去之时,被闻讯赶来的胡夫人死死抓住,身体虚弱的她险些被胡国珍的力气带倒,“老爷,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胡国珍见尚在病中的胡夫人来了,慌忙掷下藤条,心疼的赶紧扶她坐下,闻讯赶来的锦莲忙将掉落在地的藤条拾起,藏于身后。
仙真跪在地上哭着说,“爹,真儿不能有喜欢的人吗?我和阿怿发乎情止乎礼,没做逾矩的事情,再说他已定亲,我也被皇上册封了,女儿早就断了念想,爹爹,您别生气,原谅真儿。”
“阿怿?老爷,这阿怿是谁?”胡夫人虚弱的问。
“那是清河王爷,当今皇上的四弟。”胡国珍跟胡夫人解释说,“这丫头在寺院不好好研修佛法,竟做出这丧行失德的事情,我真的对不住郑参军啊。”
胡夫人见仙真哭的伤心,她体谅女儿的情难自禁,更心疼她与心爱的人难成眷属,不想胡国珍再对她多加指责,让锦莲将她扶起,道,“本来这感情的事情就是不由自主,我当年不也是与你私定的终生?那时候你不说我是丧行失德,如今却说真儿。”
胡夫人一番话让周围的人都笑起来,胡国珍难为情的说,“夫人,说这个做什么,你让我颜面何存。”
胡夫人柔情的看着胡国珍,手扶着头,微皱眉头,“老爷,闹了一天,真儿也累了,让她先休息下。我也乏了,头晕晕的难受。”
胡国珍怕夫人身体再受变故,赶紧扶她回房休息。仙真看着娘走出房门回头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知道娘是为自己解围,故意装身体不适,心里觉得温暖却些许的疼痛,她知道可能与元怿就此无缘,她呆坐房中,从前与元怿的种种都浮现在眼前,她拿出元怿送的芍药玉簪,用红色丝帕包好,她说不出是不是还有想见元怿的冲动,下月初八就是她进宫的日子,还有短短的二十天,难道真的是死终不得相见?不要,她在心里呐喊着不要,她要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她也要问清楚他的心,否则就算是死,她也要知道个答案,她要去找他。
只是这一夜却是如此的漫长,对胡府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胡国珍正和胡夫人再房中商量对策,听到消息的郑俨快马从外面赶回,他可以为了仙真的幸福忍受她与元怿的爱情,可是他了解仙真,若是让她入宫,她激烈的性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现在元怿因为定亲跟她是不可能了,能帮她的只有自己。郑俨一路鞭打着黄风,到武始候府门口就见那红色的绸缎是如此的刺眼,将他的心也刺的鲜血淋漓。他飞身下马,快步走到胡国珍房中,一进门便跪倒在地,“老爷,夫人,求您们想想办法,不要送真儿入宫,她不会开心的。”
胡夫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出他眼中的焦急和心痛,让胡国珍赶紧让他起来。
胡国珍此时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他多喜欢郑俨,多希望有天他可以做他的女婿,只是这一切却变化太快,他心里的愧疚蔓延,亲自扶起郑俨,怜惜的说,“孩子,你都知道了?你的心思我知道,只是老爷我也没办法啊。”
郑俨那寒冰的脸上,却憋的通红,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侯爷,你让我带真儿走吧,我们隐姓埋名,再不回这洛阳城。我会照顾好真儿的,请侯爷成全。”
胡国珍被郑俨的话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胡夫人那赞许的眼神,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太冒险了,这是拿全府人的命在赌,不说你以后前程尽毁,这东躲西藏的日子也是难熬的。我已经对不起你和你父亲,再不能让你担此风险。这个念头乘早作罢。”
胡夫人见胡国珍如此坚决,激动的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喘息的说,“老爷,你这谨小慎微的性格能不能改改,我一向不逆你的意思,只是这次事关真儿的一生,我不得不违逆你的意思了。死,我不怕,只要真儿幸福,我就知足了。”
“夫人,切不可意气用事,这不是我们两个死就能结束的事情,这是阖府人的性命。此事从长计议,我就是一直纳闷皇上怎么会一时兴起想到我们真儿。”
郑俨见胡国珍反对,也不敢再说,不过胡国珍的话提醒了他,他也是纳闷仙真一直在寺院修行,就是洛阳的百姓都快淡忘了胡府的千金,这皇上却是怎么知道的,“侯爷,难得真的只能送真儿入宫了吗?”
胡国珍无奈的坐下,突然想起了徐纥,命郑俨赶紧找徐纥来商量对策。徐纥自然知道郑俨来是为了什么事,赵胡早就算出了天命难违,这是仙真的定数,只是这如何解局却是不敢,而且也不能说与胡国珍知道,毕竟胡国珍是万万舍不得心中的挚爱,他不愿前去做这个罪人。就让毓灵跟郑俨说自己去城外访友,需要半月才能回来。
毓灵依着吩咐告诉了郑俨,送别郑俨后,毓灵留意到躲在回廊后的徐纥,轻声唤道,“出来吧,人已经走了,只是看着他失望的样子,真的让人心里难过。”
徐纥背过手,抬头看天上繁星点点,“师傅临行说的话,你也知道,这是天命,胡大人不敢抗旨,让我出谋划策,这计策如何能出?我下山是想以后能有个好前程,风光的娶你进门。若是他日仙真知道我出了这个计策,岂不是恨死我,毕竟师徒一场,我真的说不出,不如就避避。”
毓灵知道这次师傅让徐纥带着自己下山,就是算出天命不可违,无力回天,只能尽尽人事,等仙真入宫之日随她一起入宫,护她周全,只是却不知道以后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到底会是什么样,毓灵从身后抱住徐纥,将脸紧紧贴在徐纥背部,感受着他的呼吸,徐纥握住毓灵的双手,转身将毓灵揽入怀中。月色下,一对有情人的身影紧紧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