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幼女初承名师下 二星方始现峥嵘(二)
春日暖阳,嫣花初绽,每日晌午,都能看到一个翩翩少年负手立于院子中央,目光含笑看着面前的俏娇女子。虽说她初涉武学,花拳绣腿全无功底,可那举手投足却是洒脱灵动,可爱至极。
郑俨看了看日头,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了,想来仙真也累了,便走过来说道:“练了许久,真儿歇会吧”。
仙真听闻,举手摸了下头上微微渗出的汗,蹦蹦跳跳跑过来,“好呀,真的累了呢!”说完一屁股坐到矮凳上,忽闪着一双聪慧灵动的眼睛,乐呵呵看着郑俨道:“哥哥近来遵爹爹命令,每日陪仙真练功,倒是少了日常休息的时间,看你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又不苟言辞,会不会是误了你的事,生了真儿的气呀?”
郑俨听闻,连忙摆手道:“并非,并非若真儿妹妹之想。妹妹勤学刻苦,又爱习武学,于女子中更为难得,自当乐见其成,我又怎会生气。若是将来学业有成,我也颇有功劳不是。”
仙真听着,嘴边笑容更盛,“俨哥哥最好啦!若是我将来武学有所成,我就去做一个江湖女侠客,劫富济贫,闯荡江湖,哥哥也一起吧,咱们俩可以一边游览大好河山,一边尝尽天下美味!”
到底是女孩心性,怎地说着说着就转了目标,郑俨刚忍俊不禁要回应她,这做大侠难不成只是为了吃食,却见她似是想起了某件事,两眼放光,红润润的嘴唇抿了抿:“我忽然想起了好多好吃的,京城的美食我还没吃完呢!俨哥哥你知不知,门外东街的桂花糕,我每次吃的里馅都不同,有时爽口,有时甜腻,还有城北桂盛斋里的芙蓉酥,咬上一口就酥软馨香,欲罢不能啊!还有郭记的蟹黄汤包,秦氏庄园的紫晶葡萄……啧啧,不行,我要先当守城将军,待我吃够了京都美食,再出城去!”
一时间,郑俨半句也插不上,只好微笑看着这个活泼伶俐,说起话来若雀儿般婉转叽喳的妹妹滔滔不绝,那双晶亮得如同夜空的星辰的眼眸,似水波荡漾,几乎要把自己装了进去,看着看着,不由得脸上一红,赶紧咳了一声,轻呼了口气,再望去,却不知自己的眼神愈发温情脉脉。
春去秋来,南雁齐飞,在第一参军父子的悉心栽培下,仙真一连数月的习武有了飞快的进步,不光是招式纯熟,脚法伶俐,还开始学着内功运气调息,听师傅说,这是为了日后的轻功学习做准备,女子习武既然不能达到男子的力道功底,那便剑走偏锋,以妙取胜,学会灵巧善变的轻功将会大有裨益。
这日,郑俨如往日一般到府陪练,手上提了一个精致方正的红漆木锦盒,脚步轻盈地迈进大门,刚拐入廊亭,远远便瞧见仙真已经换好武装,坐在花园等他。郑俨微微一笑,拿着盒子的手又握了握,迎头向前。
仙真一转头,望见来人,笑若灿花般喊了声:“俨哥哥,今日可是迟了,该罚该罚!”
郑俨眉目一松,笑着问:“妹妹想怎么罚?”做了许久的师傅,郑俨也不似起初那样不苟言笑了,和仙真越来越熟稔,也自在活跃了许多。
仙真眼睛眨眨,一下子看到了郑俨提的盒子,乐了:“俨哥哥莫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今儿又有什么好吃的啊?”说着跑过来,双手抱起锦盒,转身放到石桌上,抬手推开盖子,撩开隔布,待看到内里情形,直喜得真儿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桂花糕、芙蓉酥、吉祥果、蟹黄汤包、紫晶葡萄、翡翠汤圆!俨哥哥你真好!你是怎么凑齐了这么多好吃的?”顺手拿起一块,眯起眼睛塞进嘴里,细细品尝起来,“真是太好吃了!俨哥哥,虽说你每次都带好吃的,尤是今天最甚!今天不罚你了,待我先吃一会再练功吧!”
郑俨静静地看着她一口口把好吃的扫光,再拿来帕巾为她擦掉嘴边的汤汁,脸上原本刚毅冷情的线条愈发柔和了。
仙真并不知道父亲心中认定了郑俨为她夫婿的想法,只是每天跟着郑克喜学习刀枪箭术,郑俨则在一旁纠正她的姿势,郑克喜教完招式,都由郑俨与胡仙真比试。郑俨每次故意相让,另她极为不服,胜负心切的她心下暗暗较劲,就想寻个机会好好和她的俨哥哥比上一场。
这日,郑克喜被胡国珍召回商量政务,只留下郑俨和仙真在练武场上,她心思一转,知道机会来了。
仙真穿了一袭紫色盘纹骑马短褂,足登一双麑皮小靴,趁郑俨弯腰捡拾弓箭不备之时,猫腰转身溜进练武场后面的马房,打算骑马引郑俨出去,然后路上伏击他。此时正是正午,马夫们都去吃饭了,马房空无一人,仙真心中暗喜:“真是天助我也,本来编好的一套哄骗马夫的说辞都用不上了。”于是挑了一匹漂亮的白马,飞身上马掉头就走。
马背上的仙真发髻飞扬,英姿飒爽,绕过假山,骑至郑俨百米之处,扬扬手中的马鞭,调皮一吐舌头,大喊了声:“俨哥哥,来追我呀!”说完不待郑俨说话,策马奔出练武场往后山去了。
郑俨看到仙真骑的是刚买的胡马,还没来得及驯服,就被仙真骑出去了,心下大惊,连忙牵出自己的黄风骑上便追,连声呼喊:“真妹妹,快停下来,那马没训好,危险!”
仙真正暗自得意引得郑俨出来,相距甚远也没听明白郑俨到底说什么,只听到停下来,便更加得意,回头喊着:“俨哥哥,你快来追我啊,你骑的是乌龟啊!”说完猛抽白马一鞭子,马一惊,撒开蹄子向前猛冲出去,带得小仙真往后仰去,差点摔下马背,她心底一慌,两腿不自觉狠狠一夹,却不知如此会令马跑的更快,她两只小手只得死死抓着缰绳,可怎么勒也勒不住,一个抓不稳眼看要又掉下来,吓得连连大叫“啊!俨哥哥救我,快救我!”
后面的郑俨看见这一幕,急的恨不得自己能长翅膀飞起来,“真妹妹,抓紧!抓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仙真快被马掀翻掉落之时,突然飞过一道白影将她托起,飘然落于地上,仙真吓得昏了过去,只记得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面庞。
白日西斜,鸟雀归巢,街上人丁稀少,越来越安静,可是此时的武始候府却乱作一团。仙真昏迷了快一天了,医师诊断是惊吓过度,服下定惊散,休息一下就无虞了。可胡夫人挺着大肚坐在床边仍不住啼哭,胡国珍都安抚不住,只能焦急踱步。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嚷,一个丫鬟跑进来禀报:“大人,郑参军带着他的儿子在堂外求见。”胡国珍出屋一看,只见郑俨五花大绑,被郑克喜罚跪于堂前廊柱下,那俊美的面上,一双剑眉紧锁,冷酷的表情被满满的担忧取代,他一声不响的跪于地上,任凭父亲的责骂。
郑克喜见胡国珍出来,“咚”的一声也跪下了,含泪内疚的说:“侯爷,卑职无用,养下这个逆子,连累小姐昏迷至今,卑职有罪啊!”
胡国珍如何不知自己的女儿天生胆大,从不循规蹈矩,又怎是郑俨能看住的,本来对郑家父子并没怪罪,现在看到郑克喜如此,赶忙上前亲自扶起,对下人说:“快快松绑!”他拉着郑克喜的手,叹了一口气说道:“参军不必如此,这事本就是小女贪玩惹祸,与世侄无关,就不要责罚他了。真儿如今也该受点教训,要不今后不知会做出何等惊天之举。”
郑克喜听罢更为内疚:“侯爷宽宏大度,不计前嫌,可喜无以为报,日后定将拼尽全力,谨守职责,以报深恩!”
胡国珍见下人还未及时为郑俨松绑,心下着急,便亲自为郑俨松开捆绑的绳索,扶起郑俨,不住埋怨郑克喜惩罚太严。
郑俨恢复自由后,来不及整理被捆皱的衣衫,也不理会臂膀被绳索勒出的血痕,急切地问胡国珍:“侯爷,真妹妹怎样了?”
胡国珍看着眼前的少年,满脸焦虑,万分疼惜,眼中皆无旁人,心知这小子真的对真儿动了心,有了情。于是宽慰他道:“没事,服了药睡一会就没事了,你进去看看她吧。”并吩咐锦莲扶胡夫人回去休息,给他一人留在真儿房内。
胡国珍等郑俨进去后,忽然想起一事,问郑克喜道:“郑参军,那位救了真儿的少年呢?”
郑克喜俯身抱拳,“禀报侯爷,那人现在偏厅等候。”
“那你随我一起去,怎好让恩人久候。”胡国珍领着郑克喜一同前往偏厅。
只见厅里站着一位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白衣少年,头上丝带束发,朗清目明,细长的凤眼似是有情,充满了江南人的细腻温润,胡国珍见到眼前这个少年翩翩风姿,书卷气浓郁,连忙道谢并请之上座,“多谢公子及时搭救小女,胡某感激不尽,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双手抱拳回礼,和声答道:“侯爷谬赞,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在下姓徐,单名一个纥,表字武伯,乃是乐安博昌人,侯爷就称小人徐纥吧。”
胡国珍听言乃是乐安人,如此万里之遥,却正好救了女儿,正是机缘二字,“乐安距此地相距甚远,不知徐先生云何至此,还搭救了小女?”
徐纥笑笑,步履轻缓走进,低声对胡国珍说:“侯爷可否让在下单禀?”
胡国珍心下狐疑,什么事还要单独说,于是抬眼示意郑克喜先退下,方道:“先生可以说了。”
只见徐纥拂拂衣袖,潇洒将手背于身后,说出了当年赵胡给仙真批下的偈语“于高而后,四星并照,犯河缺阴,遇荣而终。”,这四句话整整在胡国珍心头煎熬了他7年了,听到后大惊,当年乃是赵胡单独跟自己说的,眼前这个少年从何得知?
徐纥看出胡国珍的惊疑,不待他问便说:“家师赵胡,侯爷应该还记得吧?家师近日算得四星并照中,文武二曲星合该归位,现在武曲星已护卫主星,小人便是那个文曲星。此番来洛阳皆是家师之命,辅佐小姐,伴随身侧。”
胡国珍大惊大喜,惊的是赵胡的偈语正在应验,喜的是现在赵胡的弟子前来护卫女儿。胡国珍见徐纥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正好女儿还没有名师教习四书,于是当下就聘请了徐纥做女儿的老师。
红木雕镂花的小床,鹅黄色的纱幔轻绕,大朵锦云花饰流苏垂下,繁云蚕丝锦被铺陈,仙真的房里,郑俨正坐守在床边,看着还在昏迷的她,心里像被什么紧揪着无法呼吸,他宁愿现在昏迷之人换做自己,也不愿意看到她受到丝毫痛苦,这样的失落和恐惧,同幼时母亲去世时候的感觉如出一辙,此刻,他才发现,面前这个女孩,早已经走进了他冷酷而封闭的心,她就像一道春日明媚的阳光,温暖轻柔,他喜欢每一刻与她相处的时光,看着她笑,听她诵诗,被她打趣嬉闹,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想快快长大,长到可以挎剑骑马打仗,父辈的承诺成为现实,他就可以和他的真妹妹永远永远在一起。
看着那若雪的肌肤,手忍不住轻触那乖巧的脸庞,祈祷上苍让她早日苏醒,突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正要缩回的手,他一喜,抬眼时便看到了那双清澈晶亮,带着笑意的眸子,“真妹妹,你醒啦!”
仙真机灵鬼似的坐了起来,活泼地说:“俨哥哥,其实我早就醒了,听着娘在我床边流泪时就想告诉她我没事,别伤心了,可是又怕旁边父亲责骂,只好继续装睡了。刚才闻到你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我这才敢睁眼睛呐。”
郑俨心思一松说,“原来如此,真儿没事我就放心了,只是侯爷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气的。”
仙真拉着他的手:“俨哥哥现在千万别告诉我爹没事了,爹爹疼我,今天生生气,明天就会好的,明天我再去请安。”说完自己给自己按摩肩膀,“躺了一天不敢动,哎,真是憋死我了,骨头都酸啦。”
郑俨发现仙真醒了抓住自己的手,以为她会生气,心里正盘算怎么解释,谁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醒来第一句话是这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
正好被仙真捕捉到了,就像发现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一样,双手捧着郑俨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天啊,俨哥哥,原来你笑了!你笑多好看,以后对真儿只准笑,好不好嘛!”
郑俨的脸又红又热,心想仙真还是小孩子,一点都不懂矜持,她真的是自己的克星。赶紧起身,躲开她的触碰,让仙真乖乖躺好,温柔地问:“你,你哪里有不舒服吗?今天吓到了吧?”
仙真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抱起她的那个白影,“俨哥哥,谁救了我?那个人呢?”
“他是徐公子,现在在偏厅和侯爷说话。”
“真的啊,我去看看!”仙真好奇劲上来了,一咕噜下床,随手抓起一件青花夹袄,不管郑俨阻拦,拉开门就往偏厅跑去,郑俨没法只得跟着跑。
偏厅大门紧闭,想来人还在,只是不敢直闯进去,仙真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子下,猫着腰,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却只隐约听得什么四星并照,想凑近听清楚点,却被正好赶到的郑俨从后面拉住就要带她回房,没忍住“啊”了一声,心想大事不好,刚要转身,就见偏厅大门四开,爹爹走了出来。
胡国珍开门发现仙真,正要高兴她苏醒无事,却又发现她无一丝病态地被郑俨拉扯着,猜想这丫头估计又在搞鬼,气愤地呵斥道:“真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郑俨听到胡国珍的呵斥,慌忙住手,垂手立于一旁。
仙真发现父亲生气,就笑嘻嘻跑到父亲身边,拉着大手撒娇:“爹爹,俨哥哥要真儿休息,可是真儿已经好了,听说救真儿的公子在这,所以赶来答谢救命之恩,爹爹不是一直告诉真儿受人恩果要懂感恩吗?”
胡国珍被女儿这番话说的怒气消了一半,因有外人在侧,不好大发雷霆,于是稍缓声色牵着胡仙真,并唤郑俨前来拜会徐纥。”真儿,这是你的恩人,以后就是你与郑俨的老师,明天起你们就跟老师好好学学四书五经。”
仙真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温润如清风般微笑,忽然觉得就像妈妈给她讲故事里的嫡仙一样,嘴角上扬:“真儿谢谢老师的救命之恩。”